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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眼淚

   母親眼淚

   北方的清明,不象南方那樣,細雨綿綿,總能給人帶來淡淡的憂傷。有時它象是一片雲,突然間就飄到你的眼前,讓你不及細想。山坡上的梨樹林,好象也知道凡世間的節日,在早春的曖風吹拂下,似是相約好了一樣,一夜花開,潔白如雪,讓這個傷心的節日多了一份莊嚴和肅穆。

   佇立在梨樹下,遠望千里之外的故鄉,心中一陣顫抖,我想起了陰陽兩隔的母親,禁不住潸然淚下,淚如落花。

   母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甚至有時我覺得有些卑微,連自己的名字也認不出來,更談不上什麽知書達禮和名門閨秀了。從我記事時起,她就有病在身,屋內總是彌漫著濃濃的中藥味,直到現在,一聞到中藥味就能想起病中的母親。記憶中母親是個愛哭的人,生活中遇到不順心的事要哭,與父親吵架要哭,甚至我們兄弟姐妹不聽話還是要哭。有時我也不明白,小孩子們不聽話,大人完全可以教訓一番,為什麽要去哭呢,後來我知道了,一生中我們兄弟姐妹間最怕見到的就是母親的眼淚。

   文革時期,我才四歲,家的後面住了一戶地主,聽說是從武漢被趕回老家的,要進行勞動改造。每到開批鬥大會時,他們一家三口總會被押到前台,低著頭任人批鬥。小孩子們不懂事,每逢此時,就象是過節一樣歡快,我們也學著大人的模樣,拳打腳踢,還往人家臉上吐口水,甚是得意。不曾想到,母親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還踢了我一腳,讓我回家呆著不準出來,一直到晚上也不讓我吃飯,還問我是否知錯。我說不知道,大人都這麽做的。沒想她聽到後竟會哭了起來:為什麽出了這麽個不爭氣的後代,這麽細的伢,就學會了打人欺負人,這會遭雷打的。看得出她是很傷心的,在她的世界裡,沒有什麽革命的和反革命的,只有好人和惡人,而惡人是要遭報應的。

   上小學時家裡養了一條狗,名字叫大黃。是一條很通人性的狗,是我童年裡一個忠實的夥伴,有了它,哪些平日愛與我打架的小夥伴,總是怕我三分,我知道他們是懼怕大黃,無形中,我走起路來象是多了幾分底氣。有一天,偶然間聽到父母在說話,說家裡沒錢了,交不了學雜費,大黃能賣15塊錢,母親說,好是好,隻怕我不願意,一手養大的,還是另想辦法吧。那一刻我慶幸自己有這麽好的父母愛護著,心裡是多麽的高興。可是在三天后,大黃就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了。直覺告訴我,一定是父親偷偷給賣了。當時家裡真是太窮了,一家七口人僅靠父親一人獨立支撐確是不易,不懂世事的我還大聲的責問和哭鬧,父親就是不承認。負氣之下,我逃學了。

   在我家的西面山上,有一個公社建的養豬廠,當時有幾個知青還沒有返城,就住在廠裡,沒事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們常到這裡來玩,這次沒上學也就只好躲在廠裡的倉柯瑞。也是不巧,剛一進來,就看到一張黃色的狗皮釘在牆上,分明就是我們家的大黃啊,一定是這幫知青偷吃了我的大黃!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是我未曾想到的,當隊長的大伯,領著父親和幾個叔叔們,手中各拿著不同的農具,定要找人算账去,我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心中也略覺有此後怕,但是為了給死去的大黃討個說法,我也跟在了後面。一場衝突是不可避免了。這時有病在床的母親爭扎著站了起來,攔在了大門外,告訴大家,誰也不許去,誰要是不聽,就從她身上踩過去!那個堅決的態度,不象是從一個病人身上能看到的樣子,但看得出這是不容置疑的。但大伯和叔叔可不聽這一套,硬是要過去。或許是再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聽她一聲大哭:孩子是小不懂事,你們這些大人也不懂事嗎,你會想到結果嗎?這些知青住在這裡也有幾年了吧,他們從沒幫助過你們嗎?他們何苦要到這農村裡來受這份罪?就算你們不同情他們,你們去一鬧,他們還能順利返城嗎?就為了這麽一條狗,值得嗎?這一連串的發問,大家反而覺得是自己理虧似的,都閉口不言了,問罪的事也只好作罷,往後也就不了了之。

   七九年也許是機緣巧合,我這個地道的農村娃考上了武漢一所重點大學,臨走的那天,我換上了過年才能穿的新衣服,母親還親手做了一雙土布鞋,塞進我的挎包裡,千叮萬囑,上車的那一刻,只見她轉過身去,偷偷抹去眼角湧出的淚水。我知道,大字不識的母親能培養出一名大學生這是她一生的驕傲,這是喜極而泣的淚,更多的應是“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淚。

   我一個從未出過遠門也從未座過長途車的十七歲少年,憑著對未來一片美好的嚮往,獨自一人來到了學校。在我的認知裡,我完全低估了當時城鄉間巨大的差異,直到我見到陸續從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市來報到的同學,我覺得我與他們似乎是生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裡的人!而不幸的是,這一切竟然在兩個月後讓母親也看在了眼裡。

   也許是思念,也許是牽掛,母親一人突然從鄉下來到了武漢,這讓我始料未及,我迫切的問她,怎麽一個人來武漢,是怎麽找來的?她只是一笑,沒有回答我。原以為,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正好帶她去風景區轉一轉,可到了第二天她確執意要走,怎麽也勸不了,無奈之下買了回家的車票送她回家,就在分手的那一刻,母親竟毫無顧忌的座在車裡放聲大哭,讓我心酸不已!可一時又難以明白。

   直到大學畢業後,她才告訴我,當時見到我穿著她做的土布鞋時,先是心中很欣慰,後見到其他同學後,心中不是滋味,新做的布鞋穿在腳下也顯得土氣,反差和對比深深地刺激了她,貧寒的家境讓她感到無奈,為了不讓同學看不起我,給我丟臉,只有早早地離我而去,而且自此再也沒來學校看我。我滿眼是淚,母親啊,這次是您錯了,那可都是我的同學,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學習,象兄弟一般,誰也沒有看低您的兒子啊!

   長期不在一起生活,有時覺得母子之間不象從前了,在我的面前很少再見到母親哭過,有些事也不與我說。

   那年在老家陪父母過年,初一時會有些小輩來家給老人拜年,我早早的做好了衛生,心想今年春節第一個來拜年的會是誰呢?

   一位陌生的姑娘來到了家門口,頭上還掛著白霜,顯然是起大早從遠道趕來的,我從不知家裡有這樣的親戚,也許我離家太久記憶模糊了吧。

   萬沒想到的是,姑娘一進門,就雙膝跪在了母親的面前,母親也緊緊地抱著她的頭大聲的哭了起來,我是一頭的霧水啊,老家的風俗中早已沒有脆拜這一說了,我只能呆立在一旁。

   是弟弟在旁邊告訴我,有時母親想我,愛到山那邊我小時讀書的高轉運站轉,無意間發現了這位想輕生的女孩。當時她已經一天沒吃飯了,父母雙亡,爺爺奶奶供她讀書,沒錢交學費,就連吃飯的錢也沒了,幸好母親碰上了她。母親知道弟弟與高中的校長是朋友,非得讓他幫忙解決女孩的學費和生活問題,今年應該是女孩從職業學院畢業的第一年了。

   聽完這一切,我明白了,我用重新審視的目光望著她,幫她擦去了久未見到的充滿幸福的淚水。

   母親一生多病,前後共進行個五次手術,忍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她總是說,這一家人的病,就讓她一個人來得吧,願這些孩子們都能健康的成長,遠離病痛的折磨!

  在她快要過八十歲生日的時候,安詳地離開了我們,走得很決絕,似是沒有對這塵世的留戀和不捨。或許是這世間有太多的艱辛和磨難,讓她不再堅守。也或許我們這些不孝之子孫讓她太過失望。我們的親情和依戀,終究未能留住她遠去的腳步,我們永遠地失去了那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有人說,父母在,人生尚有出去,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是一個凡人,無法去跨越生死的界限去尋問母親,這一生中您到底流下了多少眼淚?您留給我們的眼淚,是好讓我們做人時不再缺少善良嗎? 2019。04。05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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