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專業變家政服務，南京應用技術學校的虛假招生騙局

“招生的時候老師說五年連讀，期間不用考試，畢業頒發全日製大專文憑，沒想到卻是個騙局，讀了三年的護理專業還變成了家政服務。”

近日，南京應用技術學校（簡稱“南應學校”）因虛假宣傳、家長維權等問題引發廣泛關注。

4月29日，南應學校主管部門、南京市人社局發布通報稱，南應學校2015年租用南京東方文理專修學院（簡稱“東方學院”）校舍辦學，在未報有關部門同意和備案的情況下，與東方學院簽訂了合作辦學協議。2016年，東方學院以南應學校的名義，采取不實宣傳、隨意承諾的方式（包括承諾護理專業大專文憑、護士資格證、包分配等），並以“零門檻入學”（即不論中考分數多少），實際招收家政服務（護工方向）學生。

記者注意到，在東方學院借名虛假招生的同時，學生的錄取通知書和培養就業協議書上，都蓋有南應學校的公章（分別是南應學校招生辦公室和就業指導中心的印章）。

5月7日，南京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發布通報稱，南應學校在家政服務（護工方向）專業上采取不實宣傳、隨意承諾的方式違規招生。對此，南京市及江寧區與學生、家長充分溝通，目前409名學生中已有405名學生辦理有關手續，學生及家長對解決方案表示理解和接受。

招生時宣稱全日製大專院校

“我們當時不知道這是個技校，當時招生老師說南應學校是全市唯一一個全日製統招文憑的大專院校。”南應學校護理專業學生方乾回憶，2016年6月，中考之後，一位自稱南應學校招生老師的人給她父母打電話，建議方乾到南應學校學習，並介紹了南應學校的相關情況。

一家人商量之後，方乾最終申報了南應學校，不久就收到了南應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顯示其被護理專業錄取。

對於選擇南應學校的理由，方乾稱，主要是因為當時招生老師說南應學校是一所軍事化管理的學校，畢業後可以在軍區總醫院工作。“當時說學得是‘軍護’，我才來的。”

南應學校2019年春季招生宣傳資料顯示，南應學校是一所具有全日製學歷教育資質的應用型技術學校，集高等學歷教育、專業技能培養、優質就業安置魔幻三傑。護理專業采取2+3分段培養，學生畢業後能夠取得全國統一注冊的大專文憑，學校會為優秀學生提供專升本的機會。

“招生老師當時說，2+3分段培養就是直接招收初中生，然後進行2年高職、3年大專的培養，期間不用參加專門的考試，高職自動升為大專。”方乾回憶。

此外，在宣傳資料上，南應學校稱，學校還與解放軍81醫院、86醫院、105醫院等幾十家醫院達成了用人協議，保障學生無就業的後顧之憂。

然而，入學3年後，方乾和她的同學們發現，現實並非像當初招生老師宣傳的那樣。

以護理專業錄取，實為家政服務

方乾告訴新京報記者，2019年4月22日晚，班主任口頭通知，全系學生將通過對口單招的方式從南應學校轉入應天職業技術學院（簡稱“應天學院”）。“當時她說對口單招考試只是學校內部的考試，很簡單，通過率很高，但是沒說是南應還是應天出題。”

“班主任隻跟我們說，應天好，別人想進都進不了，既然學校有關係能讓你們進，你們要好好把握機會。”方乾說，當時有學生問應天學院是否有護理專業，班主任稱應天學院雖然沒有護理專業，但有兩個與護理相關的專業，可以讓我們考護士資格證。

之後，方乾等護理專業學生發現，應天學院與護理相關的兩個專業分別是老年服務和幼兒健康。同時，有相熟的老師告訴他們，這兩個專業都沒有資格讓她們考護士資格證。

“我們就去找班主任問這件事，班主任說，有質疑得去問校領導。”方乾說，除此之外，南應學校當初招生時宣傳的是兩年高職三年大專，畢業發全日製專科文憑，但如今已經第三年了，“我們還不是大專”。

全國技工院校學生學籍信息查詢系統顯示，方乾等南應學校2016級護理專業學生的專業等級顯示為中級，專業為家政服務。

除了專業變了，2016級護理專業學生還發現，一些將於今年6月畢業的南應學校護理專業學生即將拿到的是網絡教育文憑，而非當初承諾的全日製學歷文憑。

例如，南應學校護理專業學生李敏（化名），學信網顯示，其學歷層次為蘭州大學護理專科，學歷類別為網絡教育。此外，方乾稱，李敏的同學中還有人的學籍是在安徽、河北等多省高校（網絡教育文憑）。

與護理專業學生的經歷相似，南應學校交通系學生也有過從南應學校轉入應天學校的經歷。

2016級交通系學生程甜甜告訴記者，當年在他們入學的時候，學校聲稱是5年連讀的中高職貫通模式，期間不需要參加高職升大專的考試。然而，2018年8月，班主任告訴她們，如果想要拿到全日製大專文憑，需要參加成人高考或者轉入應天學院。

“我們參加了應天組織的一場普通考試，（應天）說前300名可以進應天，剩下的學生只能報名成人高考，或者選擇第二年再考。”程甜甜回憶，考試結果出來後，成績合格的學生填了張表格，就意味著該學生在應天學院就讀了。“學校說今年9月，我們才能拿到應天的學籍，還有一個高職畢業證，因為我們在南應上了三年。”

“虛假的中高職貫通模式”

據了解，南應學校是江蘇省人社廳批準設立的民辦非營利性技工學校。

根據人社部2010年8月發布的《關於大力推進技工院校改革發展的意見》規定，技工類院校學生學習期滿且畢業成績合格者，經職業技能鑒定合格後，可取得相應畢業證書和職業資格證書。

職業資格證書分為高級技師、技師、高級、中級、初級五個等級。

對於2+3分段培養（又稱三二分段製），2013年4月15日，教育部發布的《教育部關於積極推進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指導意見》規定，面向初中畢業生招生的三二分段製，學生完成中等職業教育階段培養任務後，通過省級高等學校招生委員會組織的考試或經省級高等學校招生委員會授權的高等職業學校組織的考試的，可被有關高等職業學校錄取。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介紹，南應學校招生時所說的“五年連讀，期間不用參加考試”的培養方式應該是五年一貫製高職，此類高職由省級招生部門一次辦理錄取手續，錄取的初中畢業生在同一所高職院校就讀，學生完成中等職業教育階段學習任務並達到相關要求後，可直接進入高等職業教育階段學習。

3+2分段和五年一貫製學生成績合格都將頒發專科畢業證書，只是在學歷注冊信息的考生特徵中，3+2分段填“三二分段”。考試如不合格者，發中職畢業證，按中職畢業生處理。五年一貫製專科畢業證書，修業年限則注明“五年一貫”字樣。

熊丙奇認為，南應學校的“五年製高職”是虛假的中高職貫通模式，學生在讀完3年中職後，仍需要通過對口單招才能進入高職，這和參加升學考試進入高職的中職學生沒有差別。

根據教育部2010年曾發布的《中等職業學校管理規程》規定，各類中等職業學校包括技工學校。“因此，技工學校屬於中等職業學校的一種類型，是可以參加3+2分段培養的。”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蔡海龍表示，“但是這種培養方式應該在招生時明確告知學生，誰培養、誰發證，這是一起典型的虛假承諾招生事件。”

三校實為“一校”？

方乾口中的南應學校校址所在地南京市江寧區將軍大道666-6號，也是應天學院的校區。

新華日報2016年7月曾發表《南京應用技術學校打造優質職業教育產業基地》一文，報導提到，南應學校隸屬於江蘇中寧教育集團旗下。

此外，據公開報導，2018年6月6日，應天學院新校區（將軍大道666-6號）掛牌儀式也是在江蘇中寧教育集團舉行。當時，江蘇中寧教育集團董事長王中平出席掛牌儀式。

王中平除了是江蘇中寧教育集團董事長外，還有一個身份是江蘇省安徽商會常務副會長。

4月28日，記者查詢江蘇省安徽商會官網，其中關於王中平的介紹中明確寫到，江蘇中寧教育集團成立於2007年，目前已經完成了從幼兒教育到大學本科的人才培養體系平台的創建，旗下擁有南應學校、應天學院、東方學院等六大實體教育院校。

5月7日，記者再次登錄江蘇省安徽商會官網，發現其中關於江蘇中寧教育集團旗下學校名錄的部分已經刪除。

南京市人社局：私下協議，虛假招生

4月29日，南京市人社局發布通報稱，近日，南應學校發生了一系列學生家長上訪、校園聚集事件。

南應學校系經江蘇省人社廳批準設立的民辦非營利性技工學校，由南京市人社局對其進行行業管理。該事件的另外當事方分別為東方學院(系由江蘇省教育廳批準成立的民辦培訓機構)和應天學院(系由江蘇省教育廳批準成立的民辦高職院校)。

經查，南應學校於2015年租用東方學院校舍辦學，在未報有關部門同意和備案的情況下，與東方學院簽訂了合作辦學協議。2016年，東方學院以南應學校名義，采取不實宣傳、隨意承諾的方式(包括承諾護理專業大專文憑、護士資格證、包分配等)，並以“零門檻入學”(即不論中考分數多少)，實際招收家政服務(護工方向)專業學生。

記者注意到，在學生提供的2016級護理系學生錄取通知書和培養就業協議書中，分別蓋有南應學校招生辦公室和就業指導中心的印章。

此外，通報還稱，2018年5月，應天學院經江蘇省教育廳批準進入該校園辦學。據核實，東方學院負責人同時也兼任應天學院黨委負責人，並負責其招收的學生管理。現由於無法兌現招生承諾，引發學生及家長強烈不滿，進而引發校園聚集事件發生。

5月7日，南京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發布通報稱，南應學校在家政服務（護工方向）專業上采取不實宣傳、隨意承諾的方式違規招生。對此，南京市及江寧區與學生、家政充分溝通，目前409名學生中已有405名學生辦理有關手續，學生及家長對解決方案表示理解和接受。

對於南應學校招生和辦學中存在的涉嫌違法違規問題，南京市及江寧區正組織專門力量深入調查，將依法依規嚴肅追究相關人員責任。同時，江寧區派出工作組進駐學校，督促該校整改，規範辦學管理。

相關：校內KTV被指招女學生陪酒

記者注意到，本次涉及不實招生的東方學院曾在2015年因“校內KTV內有女學生做三陪”的新聞在網上引發關注，南京警方和南京江寧市教育局都曾對其作出調查。

2015年，人民網曾報導，東方學院校內KTV老闆稱，外人也可以進入唱歌，而且老闆還可以做一些“特殊”安排。女學生是KTV最能吸引客人的資源，他的工作是搭建一個校外人士和學校女學生認識交流的平台。

2015年10月29日，南京江寧區教育局發布“關於《校園KTV裡的秘密》新聞報導的調查說明”。說明稱，涉事KTV在東方學院第二食堂四樓，為東方學院將其承包給吳彪經營KTV，承包者吳彪正在接受警察部門的調查，是否涉及在校學員有償陪侍及KTV違法經營情況，警察部門正在調查處理中。

對於東方學院將食堂四樓承包給吳彪後，未進行有效監管，江寧教育局稱將根據事實，依法依規給予東方學院嚴肅處理，並責成其對校方相關責任人作出相應的處理。

南京江寧警方則發布通報稱：媒體報導的我區某學校內一KTV可能存在陪酒陪唱情況，警方已經介入調查，會依法依規處理。

（文中學生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陳麗媛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