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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故事計劃丨女人四十,人到中年的欲望遊戲

步入中年的女性,身體和認知會發生巨大變化,不少人開始重新發現人生價值,尋找失去的衝動。當一個人有了欲望,也就有了漏洞。填補她們感情世界的,並不都是善類。

故事時間:2006-2008年

故事地點:新加坡

2006年聖誕前夕,我剛剛結束一段耗費心力的戀情,沒心情去度假,也沒有回國探親,隻身留在新加坡。當時,35歲的我在學校當老師,同時修讀研究生的最後一年。談過幾段不圓滿的戀愛後,我開始對需要不斷揣測、反覆證明的親密關係感到疲憊。

和國內不同,在新加坡,年近40仍單身的女性不算異類,甚至屬於大多數。大家寧願孤單生活,也不想隨便找一個人結婚。

趁著學校放假,我打算利用這段時間專心準備論文答辯。

平安夜的大街節日氣氛濃烈,但沒有什麽熱鬧是屬於我的。我早早回到公寓,打開電腦,卻心不在焉,一個字也敲不出來。這時跳出一封郵件,是我注冊的交友網站:“嗨,你好嗎,在做什麽?”由於新加坡嚴禁辦公室戀愛,走在大街上隨意搭訕也不現實,交友網站便成為一個常用交友渠道。

來信者叫丹尼斯,是在馬來西亞工作的澳大利亞商人。郵件裡,他洋洋萬言,沒有隱瞞任何個人信息,看起來十分坦誠。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丹尼斯離過兩次婚,有4個孩子,比我大16歲。這不是一個很好的交往背景,但用來填補落寞足夠了。就這樣,兩個同樣寂寞的人互相撩撥,直至凌晨才道晚安。

我心裡清楚,成年人的徹夜長談,應該和一夜情沒什麽區別。但第二天清早醒來,丹尼斯的信息又跳了出來:“親愛的,聖誕快樂,昨晚我好想你。若你問我想你什麽,我不能直說。男人對女人的想法都很具體,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為什麽沒有男朋友呢?”

我含糊地說自己不想談戀愛,只想把時間都花在學習上。

“別騙自己了,你的大腦在想學習,可身體是需要人愛的。” 丹尼斯的話正中我的心魔。我的青春期始於性教育匱乏的80年代,當時,男女之事代表著禁忌、羞恥。我發自內心地恐懼性,不僅生理排斥,心理也帶著厭惡。戀愛時,我的身體如同一根僵硬的棍子,任由別人敲打,不懂該如何反應,因此,每段感情都難以為繼。

我語塞了兩分鐘。遲遲等不到回復,丹尼斯乾脆打電話過來。短短24小時,我就成了丹尼斯最想念的心上人。聽著丹尼斯在電話線另一端均勻呼吸,我開始想象他湛藍的眼睛、頭髮的香味,猜測他說每句話時的表情。

在高頻率的想象中,我持續編織和丹尼斯在一起的情景,期望他能來見我。丹尼斯卻很為難:“親愛的,我的確很想見你,可現在交通最繁忙,臨時起意根本訂不到機票或火車,連長途汽車也沒有。”

此刻新加坡正是最無聊的時候,所有機構都會放假至新年後,大部分人選擇出去度假,整座城好像只剩下1/3的人。沒有其他娛樂項目,我只得在家查資料、寫論文,假期在高高吊起的欲念和想象中,變得十分難熬。

1月5日,丹尼斯突然發來短信,說他正在新加坡出差,想見我一面。

我在酒店大堂如約見到丹尼斯。他穿著一身西裝,看起來儀表堂堂,但眼鏡片後的藍眼睛裝滿審視,眉毛淡到近乎沒有,在我看來,這是一臉淫相。

“你比照片更漂亮,是我喜歡的樣子。”丹尼斯的語氣裡只有理性觀察,我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朝思暮想了一周的人竟如此索然。但表面上,我還是故作大方地笑笑,努力不讓他察覺到我有抵觸情緒。雖然在電話裡無所不談,一同吃飯時,我們卻十分拘謹,聊天內容更是冠冕堂皇。

飯沒吃幾口,我的肚子就開始咕嘟嘟地串氣,像是察覺到我內心的矛盾。

飯畢,丹尼斯邀請我去他房間坐坐。望著丹尼斯,我有些恍惚,不知道他是來拯救我的生活,還是來毀滅的。肚子依然在痛,在酒店房間呆了幾分鐘,我提出要回家。丹尼斯見我沒有興致,便叫輛計程車送我回公寓。

走到公寓門口,丹尼斯想要進來看看。我知道他仍在試探。房間裡,我始終與他保持距離,聊幾句就說自己要休息。

我站在換鞋的矮凳上與丹尼斯告別。矮凳的高度讓我比他高出半頭,擁抱時,他的臉貼在我的胸口,這時我聞到他身上有我不喜歡的味道,暗覺他不是我鍾意的款。

分別十幾分鐘後,丹尼斯發來短信:“很遺憾,我們不能再交往下去了,你看起來並不喜歡我。”

這句話不僅打破我的偽裝,同時戳破我亢奮了一周的幻想。我連忙解釋,說自己只是身體不舒服。

我後悔了。或許,我們本該有個浪漫的夜晚。

激將法十分奏效,接下來的一周,我過得粘稠且迷惑。經過幾番解釋,快要破敗的火苗重新燃起,我仿若18歲少女,與丹尼斯頻繁地打電話。

電話裡,他聲音充滿磁性,將我身體裡的敏感細胞撩撥得蠢蠢欲動。不方便通電話時,我們也會往來無數條甜膩膩的短信。無論何時,只要我找他,他總是在。

我開始幻想與丹尼斯進行真正的約會。丹尼斯卻表示自己經濟周轉困難,等到下周才有足夠的流動資金來看我。可我一秒鐘都不想再等。吉隆坡距新加坡325公里,遠到不能徒步而行,近到思念一觸即發。我像一只被關在籠子裡的凶猛野獸,寧願花錢買世界上最貴的機票見他一面。

好吧,就用1500新幣,圓滿我的想象。

如同恩客把一筆錢交到職業妓女手上,我把錢轉給丹尼斯,同時給這件事情貼上清晰的標簽:這不是約會,只是用1500新幣買來的陪伴。

第二次見面,丹尼斯提議去吃牛頓海鮮燒烤。那是本地最貴的大排檔,一隻烤海蝦的價格,相當於兩人去餐館吃一頓。他的計劃充滿謀略,我已經花了1500新幣讓他飛來,自然無所謂這幾十新幣

飯畢,他主動牽起我的手,這個動作,讓之前的所有想象都落了地。我們在街上漫步,如同真正的戀人。回到住處,丹尼斯俯身親吻我的臉頰,等他動作輕柔地打算進行下一步,我單薄的抵觸心已經所剩無幾。

這夜所有的湍急和繞指柔,都令人回味。丹尼斯回到吉隆坡,理智也重新回到我的大腦。論文開題一周後,學校也開學了,忙碌的工作和學習讓我的生活再次充實,但越是繁忙,荷爾蒙越渴望釋放。一個疲憊的下午,我躺到床上抱著枕頭休息,突然想起了丹尼斯。像是打開便難以再次閉合的水閥,我想起那夜他手指劃過我小腹的觸感,他劇烈呼吸時不斷起伏的胸膛。

我撥通丹尼斯的電話。

此刻,我只想解決自己的需要——精神空虛,肉體寂寞,生活無所依托。兩星期後,丹尼斯再次從吉隆坡飛來。

這一次,我拉開錢夾,當面把2000新幣遞到丹尼斯手中。他接過錢,目光裡是溫柔的歉意:“親愛的,從你手上接錢實在難為情。你要相信,我只是暫時經濟周轉困難,融資到位後,一定把錢還給你。我特別希望能把錢給心愛的女人花。”

他開始向我描述未來。這刻起,我和他不再是單純的買賣關係,開始進入自欺欺人的戀愛狀態。見不到面的時候,他常常寫信給我,信中他扮演sugar daddy的角色,大段大段的文字,全是我最想聽到的話。

彼時丹尼斯投資一家癌症治療中心,實驗室和工廠在深圳。身在深圳,他依然千方百計地找機會,每隔兩周飛來新加坡見我,又在適當的時候提出金錢需求。借給丹尼斯2萬,他很快還給我2千,這讓我開始信任他。繼而,他又突發缺錢,急借5萬,不久後還回1萬。

我產生一種錯覺,只有多借給他錢,他才能還回來更多的錢。

像一對奢侈的戀人,每次約會,我們都在酒店吃最好的東西,丹尼斯會從我給他的錢中抽出幾百塊,投其所好地挑選我愛吃的水果,再送我一束花。

次年5月,我飛回上海進行論文答辯。答辯結束,丹尼斯突然打來電話,說他剛剛抵達上海,想給我一個驚喜。

這個浪漫舉措如同在我心裡開火。

約會時,丹尼斯像一位出色的導演,常與我進行護士病人、校長中學生的角色扮演。這是一場詩意的騙局,戀愛的感覺強烈而真實,我漸漸對他產生精神依戀。

從上海回到新加坡沒多久,丹尼斯說要去談一個30萬的生意,急需3000塊現金周轉。言語中,他勝券在握,許諾生意談成後送我一輛10萬塊的車。當時,我正計劃買車,有了他的慫恿,我便大著膽子挑了輛十幾萬的車,僥幸地想,等丹尼斯談成生意,便會打錢給我,我不過是提前支付這份款項。

最終,生意沒談成。後來回想,即使他談成生意,錢也絕不會落到我的口袋,這只是他對我經濟能力的測試。幻覺回歸為交易,我只得自己背上車貸。

丹尼斯很久沒有還錢給我,還時常問我要這要那,但我已經沒有錢再給他了。拒絕丹尼斯時,他的反應理直氣壯:“我對你太失望了。”我不太高興,可想到他送我的花,他字句纏綿的短信,我很想告訴自己,他不是為了我的錢。

如果沒有半分愛意,他怎麽肯費心了解我,還輕鬆打破欲望的僵局,讓我始終興致勃勃?

彼時,丹尼斯要從深圳一家高級酒店換到另一家,向我哭窮,說酒店太貴。剛好,我的學生在那家酒店做廚師長,我便托他幫忙,讓丹尼斯以一個很好的價格入住,免去高額押金。

3個月後,學生突然聯繫我,說丹尼斯每天穿戴斯文、戴著名貴手錶在酒店吃喝,住了3個月都沒有付錢。入住時,學生是丹尼斯的信用擔保人,如果遲遲不付錢會有麻煩。那是2008年,跨國電子支付尚未發展,我人在新加坡,只好讓學生先把錢墊上,又問母親借了3萬元現金,輾轉把錢付給學生。

幸好,母親沒有細問這筆錢的用途。我質問丹尼斯為什麽不付酒店的账單,他還是那一句:“我現在沒錢,有錢了一定還你。”

我突然特別厭惡自己,決心擺脫對他的依戀,終止這場長達兩年的拉扯。

丹尼斯最後一次來新加坡,電話非常繁忙,時常垂著頭收發短信。我猜測,他同時照顧著好幾位“伴侶”,或許,他就是以此為生。

送走丹尼斯,我丟掉了他用過的毛巾、床單、杯子、盤子、坐過的沙發巾。能聯想到這段關係的東西,我一眼都看不得。

後來,我了解到“Pick-up Artist”(搭訕藝術家,簡稱“PUA”),才意識到自己曾遇到了什麽。新加坡是中年婦女上當受騙的集結地,每年被騙金額高達幾十億新幣。只要注冊登錄當地的交友網站,你會發現,騙子到處都是。

不懷好意的男人們在交友網站上搜尋年紀在40歲左右、婚姻狀態寫著喪偶的女性。這些獨身的中年女人普遍性格單純,生活優渥,失去家庭重心後,情感極度空虛。他們大批量群發郵件,捕捉重點對象,對其24小時甜蜜轟炸。

每一條消息,都穩準狠地敲打中年女人的七寸。她們甘心受騙,因為如果沒人騙,就沒人願意寵愛自己。

我已經足夠幸運。時隔12年,騙局在我數位朋友身上重現,他們依舊使用當年的手段,甚至連面都不用露,就能想辦法騙到錢。為此,朋友賣掉了房子,差點睡到大街。對方說要來新加坡見她,她非常興奮,提前訂好酒店。等了很久,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她只能坐在酒店裡哭。

另一個朋友更是出手大方,前後借出共50萬新幣。男人比她小10歲,據說有身份有地位,照片奇帥無比,情人節還為她訂了束花,卻一直不肯露面。我很想提醒她這人是騙子,條件這麽優秀的男人,為何不去追求年輕貌美的女孩,偏偏看上她?

借出的錢越來越多,朋友們實在看不下去,一同勸她。她卻執迷不悟:“你們這些人,就是妒忌我陷入愛情。”

哪怕清楚對方的來意,她依舊不忍心戳破幻境,就像當初的我。戀愛的感覺會讓人相信,自己就是那麽美,比28歲的女孩還有魅力。我只能反覆提醒,做什麽都好,但只要對方提到錢,必須立刻收手。

我記不清在丹尼斯身上花了多少錢,至少幾十萬人民幣,像一堂昂貴的性教育課。

多年後,我和丹尼斯如老友般再次見面,他不否認還欠著我錢,依舊重複那套我聽過幾十遍的說辭:“等我有了錢,一定會還給你。”末了,又加一句:“我還答應送你一輛寶馬,這是我必須付的利息。 ”

- END -

作者 林梵,自由職業

編輯 | 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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