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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為什麽分封諸侯時把地緣最差的地盤留給自己?

說項羽封地九郡地緣最差,恰恰屬於對當時的經濟地理和地緣政治不懂的表現。

項羽自封西楚霸王,其實是西楚“伯”王,諸侯之長的位置,而非諸侯之主,諸侯之共主是“義帝”楚懷王,為什麽如此?

理由很簡單,項羽的地位是“撿”來的,是空手套白狼“擼”來的,並不是“繼承”或者“打出來”的。

在消滅景駒之後,項梁扶立的楚懷王政權,是當時唯一的“楚”政權,繼承的是六國中楚國的法統,而項梁則是這個政權的“實際執政”,但是請注意,在楚政權的政治光譜中,陳嬰、呂青、呂臣,乃至蒲將軍、英布等人,都屬於項梁系統之外的勢力,雖然都投身於一個“楚”字旗幟下,仍保留著自己獨立的軍隊和勢力。

項梁死前,項羽和劉邦實際上是其旗下的兩支獨立偏師,在外征戰的同時不斷擴充實力,也正因為在城陽、濮陽、定陶、雍丘等地的聯合作戰,甚至將章邯打到城裡困守,斬殺三川郡守李由,兩人的親密程度,要遠遠超過與楚政權中其他派系。

作為身處項梁卵翼下的將領,劉邦和項羽並未與項梁本部主力一同被章邯“大破”,而是外出略地後撤回,按照《史記·項羽本紀》的記載是:

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楚兵已破於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彭城,並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

此時,楚政權權力格局發生巨大的改變,原本的軍事力量,集中在項梁、陳嬰、英布、蒲將軍手中,一為江東舊部,一為東陽義軍,一為群盜投附,軍駐下邳時,合計為六、七萬人,這是原初的基礎力量,其中,僅陳嬰部即至少兩萬人,實為三足鼎立。

值得注意的是,項梁引兵渡淮,一大誘因就是陳勝死後,楚地的大變局,陳勝部下秦嘉立景駒為楚王的同月(秦二世二年正月),陳勝部將召平矯詔封項梁為“楚柱國”,“急西擊秦”。

也正因為如此,項梁在渡江、渡淮之後發展迅速,到秦二世二年四月,項梁即滅亡了景駒政權,進入了薛城,兵力達到十餘萬眾,可想而知,其中既包括收編的景駒舊部,比如劉邦就是先投景駒幾個月,略地於碭郡,收兵九千人,又投項梁得兵五千;也包括江淮之間的陳勝舊部,比如一直在江北活動的呂臣,他雖然之前與英布合作抗秦,卻沒有第一時間投項梁,此時也應該歸於項梁麾下。

在獲得“楚”政權的獨家代理權之後,項梁並沒有第一時間扶立楚國後人,按照《史記·秦楚之際月表》,項梁入薛之後的2個月,秦二世二年六月,才求楚懷王后人熊心,立於盱台。

之後亮點出來了,根據《史記·項羽本紀》:

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言下之意在於,項梁的武信君封爵,非“封”、非“請”,而是“自號”,並將楚懷王與第二大勢力陳嬰扔在了盱台,自己開朝廷自己high去……

而作為楚國最高執政的位置也扔給了陳嬰,至少《史記》中看不到項梁接受楚懷王官職和封爵的記載,這種自外於楚懷王的態度,也非常有趣味。

同期,項羽和劉邦二人也未有官爵變化,直到項梁死,本部離散殆盡,這兩位偏師將領回師,才有所變化。

劉邦屯兵碭郡,不去彭城,被楚懷王任命為碭郡長,封武安侯,而項羽屯兵彭城,就被楚懷王“奪軍”,同時被“奪”的,還有呂臣部,至於陳嬰部,應該早已被“奪”。

楚懷王可謂借機而起,實現了楚國軍政的一統,又快速派出了“救趙軍”,只因為宋義對齊國使者預測了項梁的失敗,就以他為上將軍救趙。

在人事布局上,《史記·黥布列傳》:

懷王使宋義為上將,范曾為末將,項籍為次將,英布、蒲將軍皆為將軍,悉屬宋義。

這個人事布局很有說道:

以曾受項梁冷遇,且“知兵”,又與齊國關係好的宋義(要知道,景駒為王,派人使齊,即被齊王所殺)為統帥,又對項羽封“魯公”拉攏之,讓他作為項氏集團的一份子,與兼具楚懷王和項氏集團雙重身份的范增分別擔任二、三把手,又配屬以項氏集團外系“鬥將”英布、蒲將軍,反將曾經擁有獨立勢力的呂臣、陳嬰全部以中央高職“掛起”,可謂兼顧了軍隊戰鬥力和權力鬥爭的諸多因素。

如果沒有“意外”發生的話,楚國的主力兵權,在此次救趙之後,就牢牢地掌握在了楚懷王的手中了。

之所以上述考慮在很多人眼中視而不見,根源在於,很多人根據後世的觀念,天然認為項羽的地位來自於對項梁政治地位的繼承,實則不然。

事實上,《史記》中記載了一群“項家人”,包括項梁的兄弟輩的項伯,其他的項它、項聲、項莊等等,且不說項梁之子是諸項中的哪個,就算是一群項家人聚在一起,項羽也沒有什麽天然的繼承權。

秦漢法律規定的繼承順序如下:

子男——父——母——寡(妻)——————耳孫(即遠孫,玄孫的曾孫,自自己向下八代)——大父(祖父)——大母(祖母)——同產子(兄弟之子,即侄子。

看到沒有,就算是女兒都比侄子靠前。

所以,項羽的地位,起步確實是靠項梁侄子的地位,但他的前程還是靠自己打出來的,而項羽對宋義的暴烈發難,屬於完全的個人冒險,既完全出乎懷王需要,也肯定得到了項氏宗族的默許和支持,但他仍只是一個家族代表的角色,而不是凌駕於一群叔伯兄弟之上的“主上”角色。

可以說,這個時候他的“老大地位”還是虛假的,如果不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他的叔叔伯伯們也不會對他客氣。

所以,巨鹿之戰後,他“劫”諸侯救趙軍,借著戰勝秦軍的威名,組成聯軍西入關中,又在洛陽附近,將秦軍降兵屠殺,這裡就有一個關鍵點:

就是為什麽不是在巨鹿、邯鄲附近如此做,而是跋涉了幾百裡才完成這個“壯舉”?

理性地考慮,還是勢力格局的變化導致的,新安坑卒時的項羽,部下分為幾大勢力,其一,項氏集團控制的核心武力;其二,楚國帶出的外系武力;其三,諸侯救趙兵;其四,投降的二十多萬秦軍。

按照進入函谷關後,聯軍的數量為四十萬人左右,則坑殺秦軍二十餘萬前,整個聯軍有六十多萬人,則舊秦軍佔其中的1/3強;諸侯軍佔1/2弱;楚國外系兵力佔1/20;項氏武力隻佔1/7左右,所有楚軍加起來也不過是佔1/6。

此時的項羽必然在著眼戰後格局,以他對章邯、司馬欣、董翳等人的持續禮遇來看,他並不是對關中沒有興趣,但是,聯軍內部日益爆發出的秦人與諸侯人的衝突,只會讓他擔心建立統治的困難,那麽,改變力量對比的同時,解決愈演愈烈的缺糧問題,也就是迫在眉睫的選擇。

事實上,哪怕是軍隊規模遠比項羽要小的劉邦集團,在從漢中殺回關中之後,就面臨著舊秦地大量暫時脫離工作人口無法養活的問題,見《漢書·高帝紀》:

(漢二年六月)關中大饑,米斛萬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

在古代戰爭條件下,吃飯問題是最核心的經濟問題,建立政權根基,並不是今人讀史書的時候,一句“天府之國”就可以上嘴唇碰下嘴唇解決的。

所以,在項羽完成了對聯軍內部的初步整合之後,就對關中地區軍事潛力進行了集中滅殺,也是讓與會的諸侯將領們(尤其是三秦王)共同完成一個“投名狀”:一方面是不能向秦政權妥協;另一方面是不能向秦人“示好”。

因為至少從當時秦軍降兵的議論來看,他們對於六十多萬的諸侯聯軍能否一舉滅秦還是有疑問的,畢竟之前有周文的先例在,兵車千乘,士兵數十萬仍舊兵敗身死。

等到浩浩蕩蕩的諸侯聯軍進入函谷關時,劉邦已經完成了“滅秦”偉業,要說項羽這個“小年輕”不吃味那是絕不可能的,但是,現實的政治需要是,他要完成自己更大的布局,所以,在“鴻門宴”上,他對劉邦“網開一面”。

與范增的初衷和立場完全不同,鴻門宴上,項羽在進行的是一場“政治秀”,即要對劉邦這個唯一一個遊離於他的系統之外的“非六國後勢力”進行一次政治壓迫,目的是讓劉邦臣服居下,唯有劉邦確定臣服後,才可以開始他的宰割天下的“新秩序”建設。

要知道,此時的項羽在經過整合“六國後”的救趙軍之後,已經把那些六國舊貴族稱王的國家抽成了空殼,唯一的變數就是劉邦。

劉邦之前不在項羽聯軍中,他的軍功和王位,至少一多半是得自於楚懷王,他和項羽掰腕子,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和法理負擔,反倒可以博取“忠臣”的美名,唯有讓他臣服,放棄“先入關中者為王”的誓約,才能把這一切歸零。

此時,項羽的行為本質就是“空手套白狼”,用自己的“威名”嚇唬住沒有隨行的六國後諸侯,用封王的厚利來誘惑諸侯救趙軍的將領,又用這些人數遠遠超過楚軍的外系軍隊來恐嚇和牽製自己內部的楚臣和項氏宗族,形成牽製性的平衡,自己高踞其上。

整個過程,用日本戰國歷史上的一個詞匯就是“下克上”,項羽要拉著更多的人和他一起完成這次集體的“下克上”。

當他完成這一堆拉攏六國舊臣的分封之後,原本的“六國後”諸王,就變成了空架子,甚至他自己的九個郡的封地,都是從一群王手裡奪下來的,包括了舊楚地的一大部分,舊魏國地的一大部分,以及韓國的一部分地盤。

這連成一片的九個郡,最大的特點,就是完全用“內河水運”貫穿。

黃河、濟水、淮河、長江等天然主乾水道,通過鴻溝、邗溝等人工運河連綴在一起,形成了密集的運輸水網,在淮河以北的舊楚地、魏地,人口眾多、物產豐饒,點綴以多個水陸樞紐上的商業中心。

看這幅圖,就能發現,為什麽楚國的九個郡,走了一個“刀把形”,在東北方與舊齊國,也就是“三齊王”(濟北王、齊王、膠東王)以濟水、泰山為界;北方與舊趙國(常山王)以黃河為界。

天下的交通樞紐,舊秦國河內郡(殷王),舊周、韓故地(河南王、韓王),舊楚地(九江王、衡山王)則是緩衝和傀儡國,以一郡之力,作為西楚的屏障,以不落入任何大勢力口中為勝利。

至於齊、趙、秦、燕,都是戰國時代的大國,采取的分治的方式,即,齊分為三(濟北、齊、膠東),趙分為二(常山、代),秦分為六(雍、塞、翟、漢、西魏、臨江),燕分為二(燕、遼東)。

僅從項羽的分封諸侯疆域來看,其地緣政治水準絕非凡品,考慮極為充分,諸侯也有不同的功能和分級。

之所以項羽的九郡看似“地緣差”,是因為項羽沒有拿下趙地和齊地,而這兩個地方本身在戰國時代就是特殊的文化區和經濟區。

更重要的是,齊國本身的人口和物質力量在統一戰爭中損失極小,諸田的勢力極大,在救趙軍中,其出力也不多,所以,項羽在分封後,主要的戰爭對象就是齊國。

而在諸侯軍罷歸之後,首先挑起戰亂的,則是趙國。

正是由於項羽的“新政權”對於齊、趙的介入程度低,也正是他為自己脆弱的政權預留的“用武之地”,一但他完成了對齊、趙的征服,則整個關東地區,就全部納入了“西楚”的版圖。

說得直白點,項羽在“西楚”政權中一樣用的是郡縣製,只是他無力一次性吃掉全國,所以拿下了最適合“進攻進取”的九個郡作為自己“統一戰爭”的根基,這之後的戰爭,本質上和劉邦稱帝之後剪滅諸侯王的戰爭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統一”。

隻不過,項羽作為“先行者”,以諸侯“伯長”的身份,也只是五分天下有其一,對於天下諸侯,只能分封拉攏,又拉又打,而在垓下之戰後的劉邦,則是三分天下有二,所以可以入齊王韓信軍營,奪其軍,入趙王張敖宮中任意恣肆,這是實力對比導致的區別,而不是什麽項羽短視,要恢復封建制度。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在鹹陽城中,項羽沒有分封十八路諸侯,諸侯將們會散去、劉邦會散去、楚將們會散去,五十萬大軍散去了四十三萬,他的宗族親長們又會如何對待他?讓他當中央直轄、分割郡縣的“真皇帝”?

憑什麽?

天子,終究要兵強馬壯者為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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