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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腦出血送醫被村民攔住救護車 因其未出錢修路

(原標題:六旬村民腦出血救護車出診卻被同村民攔路,因其未出錢修路)

作為一名急診科醫生,徐剛還是第一次遇到:載著腦出血病人的救護車竟被人故意阻攔。

8月30日深夜,南充市儀隴縣儀隴巨集濟醫院接到報警,轄區一村民摔倒致頭部出血。救護車到場接上患者後,一村民卻阻攔救護車離開。僵持1個多小時後,直到派出所民警到場,救護車終得離開。

老人腦出血送醫被村民攔住救護車 因其未出錢修路

設定在村口的路閘

在趕回醫院的路上,徐剛趕緊給放射科同事打電話,讓其做好準備,患者需做CT檢查……還好,經過搶救,患者脫離了生命危險。

9月29日,患者出院第二天,成都商報記者前往事發村莊調查發現,這並非是當事村民第一次阻攔進村車輛,隻不過這一次是救護車。而數次攔車事件背後的故事則更為錯綜複雜。

6年時間裡,包括當事攔車村民在內,村裡共3戶村民自籌27萬餘元資金修路,而未出資的另外9戶村民,按約定不能開車進村。多年來,圍繞村道背後牽扯的法律、道義、鄉情等複雜情感,一直在村民們心頭糾纏。

急診——

救護車出診腦出血病人,卻被村民阻攔

易強發病那天,正是村裡稻穀成熟的時節。

8月30日晚上,因妻子鄧瓊(化名)白天忙著收稻子,晚飯時間推遲了些,吃過飯後,62歲的易強往臥室走。這個男子9年前「中風」,半邊身子癱瘓導致行走不便。突然,他在電視機前停下來,嘴裡嘟噥了一句:「腳沒法了(不能走)」。鄧瓊擔心自己一個人攙扶他會摔倒,趕緊出門叫住在附近的大哥來幫忙。

鄧瓊剛走到院子裡,屋內便傳出「咚」的一聲悶響。她慌張跑進屋,老伴倒在地上,鮮血不斷從頭部滲出。很快,住在附近的大哥、二哥聞訊趕來,幾人合力將其扶到床上。大兒媳打電話裡提醒鄧瓊:「先用紗布包紮傷口,然後去醫院」。

儀隴巨集濟醫院的出診病歷顯示:晚上10點30分接到電話,10點32分出車(救護車)。

救護車到達前往易強家的村口時,出診的急診科醫生徐剛發現路口有一道上鎖的路閘。他給報警人打電話,五六分鐘後,村民易新兵拿著鑰匙趕到現場,不巧的是,鑰匙在開鎖時被擰斷。兩人商議後,徐剛從車上找來一根撬棍,弄斷上鎖的鐵鏈,救護車隨後進村。

晚上11點,救護車抵達易強家屋後的岔路口,支路通往村民王素華家的院壩。

那個白天,王素華一家也在忙著收稻子,睡得迷迷糊糊間,她被一陣狗叫聲驚醒,還以為「是有人來偷堆在院壩裡的稻穀」,但隨後的說話聲打消了她的猜測,她辨聽出這是鄰居易新兵的聲音,正在找村民易新正拿開路閘的鑰匙。

「這大晚上拿鑰匙乾啥?」王素華心想。開啟路閘的鑰匙,只有她和易新正、易新壽三戶人有。王素華說,這段長700餘米的進村路線,是他們3家人籌資修建的,若有車輛進來開啟路閘,必須經過三戶人同意。她當時還在心裡嘀咕,易新兵拿鑰匙為何不來喊自己。

王素華穿好衣服,叫醒老伴出門來到院子裡,不到一分鐘,就看到救護車駛過來。她得知開鎖的鑰匙被擰斷了,鎖路閘的鐵鏈也被弄斷了。王素華有些不滿:「你們還會撬門拔鎖哦,那個(路閘)是鐵鏈子鎖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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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在村口的路閘

「我們當時說是有人生病了。」徐剛和司機解釋,隨後前往易強家裡。徐剛初步判斷易強是腦出血,「對於這類患者來說,時間就是生命」。當晚的出診病歷記錄了易強當時的情況:「病人神志不清,呼之不應,打鼾,頭部繃帶包紮,左側肢體僵硬,門檻處有大量血跡……」

但之後發生的事情,卻遠遠超出了徐剛的預料。

因為情況緊急,易強被抬上救護車後,徐剛當即為其進行靜脈滴注止血,吸氧,同時用上心率監護儀。

當救護車準備離開時,被王素華出面阻攔。徐剛回憶當時的情景:「(王素華)她擋住救護車後面不讓倒車,還問我們是怎麼進來的,並說『進來可以,但不準出去』。」

徐剛擔心,如果病人因耽誤治療發生意外,難免被家屬找麻煩,「畢竟車上的搶救設施有限」。「這個人病情很重,如果人死了,家屬可能要找我們醫院,我們來了,我們就有責任。」徐剛試圖勸說對方放行,未果。

「她(王素華)也沒有提啥子要求,就是不讓離開。」徐剛想不通,攔車村民和患者家到底有多大矛盾,才會作出如此舉動。

僵持——

折騰1個多小時,救護車在民警到場後得以離開

得知送父親的救護車被鄰居阻攔,當時身在浙江的易明異常焦慮,他給王素華在成都打工的兒子易軍打電話,希望他勸其母親放救護車出村。

易明說,父母和王素華一家確實有些矛盾,但自己平時過節回家仍會打招呼喊一聲「二嬸」。期間,他曾打電話給易新兵並讓王素華接電話,「我當時就說『二嬸,你不要攔了,其他事都算了,這個人命關天的事不能這樣做,她說我沒攔』。」易明說,但自己過了一會再打電話時,得知救護車仍被攔著。這一次,他忍不住說了一句粗話。

鄧瓊看到救護車一直被王素華阻攔,有些賭氣:「不讓過就不去(醫院)看了,死了就算了,免得讓人家看笑話。」王素華也生氣:「我為啥要看你笑話,你給我說幾句好話也就算了,但你站在那裡啥子話都沒說。」

當晚,村乾部也趕到現場協調,但無果。

僵持了1個小時左右後,徐剛報警。31日凌晨零點30分左右,轄區派出所民警到場,攔車的王素華被眾人勸離。醫院的出診病歷上寫到:0點34分,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救護車得以離開。

「病人開始的情況還可以,後來呼吸就有點急促了。」趕回醫院的路上,徐剛撥通了放射科同事的電話,讓其做好相關準備,患者需要做CT檢查。還好,經過搶救,在重症監護室待了半個月的易強最終脫離了生命危險。

9月28日,病情有所緩解的易強出院。醫生徐剛說:「這件事(阻攔救護車)對病人的病情還是有一定的影響,腦出血肯定是越早得到救治越好,病情加重,出血增多,進一步壓迫腦神經,腦組織,後期恢復就要慢一些。」

老人腦出血送醫被村民攔住救護車 因其未出錢修路

當晚突發腦出血的易強已經出院,由妻子在家護理

事情過去1個月後,附近一位村民提到救護車被攔一事,心裡也為王素華「打抱不平」:「這個怎麼說呢,路是他們3戶人出錢修的,之前喊那些人投錢又不投錢,他們憑啥過?」

但他隨後又補充說:「但是攔救護車這種,哎,不好說」。

修路——

3戶村民先後自籌27萬,終於修通760米村道

儀隴縣石佛鄉龍金村1組,與同鄉的強華村接壤,整個村落依山而建,村民房屋呈三級階梯狀集中建在山頂、山腰和山腳相對開闊地帶。12戶易姓村民集中居住的山腳被稱為「易家房子」,戶籍人口60人左右。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交通不便一度讓12戶村民頭痛。一個例子是,有豬販子兩次進村買豬,豬沿著狹窄的小道被往外趕,兩次都滾落路邊凹氹,最後還是找村民幫忙才抬上來。面對現狀,沒讀過書的王素華想得比較遠:「我們這裡太偏僻了,沒有公路,喂個豬都賣不出去,將來修房子磚也拉不回來,孫娃兒這些還小,將來也不好結婚」。

2010年前後,住在靠強華村一側的王素華、易新壽和易新正三戶村民,決定自籌資金修路,三戶人籌資給強華村一筆「搭夥費」接入強華村村道,但此舉並未得到其他村民的響應。

強華村一位村民說,她很佩服這三戶籌資修路的村民的勇氣:「修路佔用了其他人(村民)的田土,就拿自家的田土去換,砍的樹,也是他們三家人給人(樹的主人)抬回去」。

「他們(被佔地村民)看中那塊地,就把哪塊地給他,都是好田土。」78歲的籌資人易新壽說,三家人都拿出了自家田地跟村民們調換,因為修路,自家田土已所剩無幾。龍金村村委會的一份情況說明稱,還有部分修路被佔地村民的土地未兌換,其中包括易強家的土地。

「開始修路的時候,我們吃了點虧,只有我們三家人出力。」王素華說,毛坯路修過兩次,第一次請鏟車修的路不合格,又重新找鏟車修,兩次共花了7萬餘元,路修好後垮塌過兩次,也是三戶人打石頭修補,沒有其他村民願意幫忙。

2016年初,三戶籌資人再次籌集資金,將先前建好的760米長毛坯路,同強華村一起實施公路硬化。「當時我們沒得錢,兩個孫兒讀書,大孫兒馬上要考大學了。」王素華說,她和兒子易軍商量後,決定拿出家裡的積蓄,又找易新壽借了4萬元。

「人不敢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生病,既然要孝順,我們就要做的孝順。」易軍說,在公路硬化的前一年,母親在家摔斷肋骨,自己匆忙開車經村道回家接母親,不料車子陷入泥潭,只好把母親背出去,這件事成為觸動他同意借錢硬化公路的原因之一。

易軍說,三戶人為修路共花27萬餘元,但不包括修路的誤工費、生活費,直到去年,他才將易新壽家的4萬元債務本金還清,尚有利息未還。

焦點——

即便是自己出錢修路,也無權阻攔救護車通行

9月29日,成都商報記者驅車到達前往「易家房子」村路線口時,路閘並未上鎖,一根拇指粗的鋼筋條繞在上面。路邊立有「牌子」:此路段未經允許,禁止「外來」(兩字被塗抹)車輛通行,違者後果自負。

其實,攔車事件,在村裡並非第一次發生。易新壽說,當初三戶決定籌資修路就商量,在公路硬化後,在路口設定路閘,禁止其他車輛通行,三戶人各自保管一把開啟路閘的鑰匙。因為王素華家在外側,外來車輛進村,她第一個就能發現。

王素華此前曾三次攔下貿然闖入的外來車輛。「都是拉東西下來賣的,第一次來了兩個車,我當時給司機說這條路只有我們三戶人出錢修的,外面車子進來要鬧矛盾,司機最後就出去了。」王素華說,但後面兩次闖入的司機因為拒絕離開被攔下,經過協調,兩名司機分別給了150元和140元,150元由三家人平分,140元錢用來製作了路口的告示牌。

老人腦出血送醫被村民攔住救護車 因其未出錢修路

指示牌

不過,在四川泰宇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何良平看來,村民即使是在自己承包地上修建路線,但這是大家進出的唯一通道,任何人都有權通行,包括車輛在內。但對於籌資修路的村民來說,外來車輛進入肯定會對公路的使用造成影響,如果是基於保護路面不被碾壓的角度,禁止外來車輛通行,有一定的正當性,但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攔截救護車、警車以及搶險車等車輛的通行,這屬於違法行為。

四川蜀嘉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子石表示:

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依法屬於村農民集體所有的,非村民所有,村民只能依戶取得承包經營權,村民之間可以流轉土地,但需依法辦理相關手續,3戶村民自建村道涉及改變土地使用用途,且未經村民集體討論決定及辦理相關批準手續,也不具有合法性。

北京藍鵬(成都)律師事務所律師王英佔認為:

村道也屬於佔用集體用地,私人無權佔用,三戶村民自己出錢修建村道,但佔用了公共資源,因而無權禁止他人通行,況且,其修建過程未經相關部門審批,根據《公路法》規定,禁止任何部門和個人在公路上非法設卡、收費、罰款和攔截車輛,對於正在救死扶傷的救護車通行,不應當禁止,而且還要為其創造條件。

「當然對於是否收費,各地規定不一致,即使收費也不能影響救護車通行。」王英佔說,當事村民攔截救護車一事本身是違法的,若因此造成病人貽誤治療時機造成了損失,攔截人應當承擔相應的責任。

目前已返回浙江上班的易明說,對於鄰居阻攔救護車耽誤父親治療一事,接下來準備通過司法途徑解決。

在成都打工的易軍也覺得心裡憋屈:「我媽攔救護車,法律上可能有錯,但是道義上呢?當初修路其他人都不出錢,她們之前修路那麼辛苦,現在還鬧成這樣」。

鄉情——

當初修路喊出錢,為何沒人答應?

事實上,這條760米長的村道從修建伊始,就為後來的種種矛盾埋下伏筆。

龍金村村支書許輝說,修路前,住在「易家房子」的12戶村民中,有人提議村路線線應該從屋後山腰接下來,這樣只需佔本村土地,如果接鄰村強華村的村道還要給錢,但也有村民覺得,從強華村接路的路線相對平緩,但最後,「修路的路線還沒有定好,他們這三戶人就自己籌資修路了」。

而在村道建好已成既定事實後,對於9戶未出資村民的通行問題,村乾部曾組織過多次調解,但都未達成一致意見,在部分村民看來,三戶人當初第一次修毛路不合格導致返工,這筆冤枉錢不能讓其他村民平攤。

許輝說,因為路線通行事宜一直未協調好,籌資修路的村民與未出資的村民之間也有了一種約定,沒出錢的村民不開車進村,「但這個約定並沒說救護者、警車也不準進。」一位不願具名的村民證實,因為修路一事夾雜著太多矛盾,有村民逢年過節開車回家,會將車停在強華村或是山腰處的村道上,然後步行回家。

65歲的王素華說,自己沒讀過書,不知道阻攔救護車是違法行為。她說,之前也有其他車輛進來,但是只要對方態度好,也就讓對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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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筋條

9月7日,龍金村村委會再次組織幾乎村民開協調會。會議記錄顯示,經初步核算,這條自建公路造價27.21萬,其中一位此前未出資修路的村民表示願意出兩萬,但包括給強華村的「搭夥費」,但這個提議遭到易新壽等籌資人的拒絕。

「給兩萬,搭夥費還要我們出,既然這樣,我們還收這個錢乾啥,收了還是要虧。」王素華說。會議記錄顯示,因協調未果,三戶籌資的村民仍堅持不同意任何車輛出入。一位未出資村民表示:「土地總體是國家的,不管是救護車,還是消防車、警車必須要過,按照國家法律法規辦事」。

石佛鄉政府相關負責人告訴成都商報記者,村民阻攔救護車的做法肯定不對,接下來,鄉政府和村上會繼續將村民們召集到一起協調,該籌錢的籌錢,保證路線正常使用通行。

9月29日,成都商報記者見到易強時,他全身無知覺,喉管被切開,妻子鄧瓊守在一旁,隨時觀察看是否需要用工具幫其吸痰。他身下所躺的護理床,是小兒子在他出院那天下午去鎮上買的,為避免引發不必要的爭吵,小兒子讓送貨的司機將護理床放在村口,然後自己推回家。

「我們頂多一年回去燒個紙,祭個祖,但只要(修路)帳目算清楚了,該出的錢還是會出。」易明說,他打算春節後就接父母離開村子,讓父母外出跟他們一起生活,「本來想在鎮上租房子,但別人聽說是病人,也不願意租」。

「這段路是我們三戶人集資修了多年才修出來的,如果我之前聽我朋友的(不修路),就不會出現這些事情。」易軍現在有些懊悔,亦覺得愧對家人,有村民在外購房或是在家建新房,但自家的房屋仍是破舊的土坯房,因為房間少,豬圈屋的一間閣樓至今還是母親的臥室。

(文中易強、鄧瓊、易明均系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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