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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醫生: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

“剪這個,腳臭,”朱豔娜盤腿坐在泡沫地墊上,憐愛地看了看16歲的金毛Jacky,側躺在地墊上的Jacky微微抬了抬頭。

“乖囡,”停下手,朱豔娜摸了摸Jacky的頭,身體再前傾地親了親Jacky的鼻子,像安撫孩子似的輕聲:“放鬆,放鬆。”

Jacky已經老了。對於狗來說,16歲是高壽的年紀,Jacky脾髒上有顆腫瘤,聽力退化了,腿也不大好,帶出去遛彎的時候,是要用上手推車了。

它的主人朱豔娜是一名寵物醫生,在上海一家24小時營業的動物醫院裡看診。同這裡的三十幾位醫生一樣,既給前來的動物做簡單的驅蟲、打疫苗,也負責治療它們遭受的各類疾病;在這裡,他們最大程度的享受了各種貓貓狗狗的可愛,也極大地承受著每條生命逝去的傷感。

紀錄片《寵物醫院》將視角對準了這樣一群情感細膩的人,朱豔娜是五位主角之一。“對寵物沒有愛的人是做不了這個行業的,”在密切觀察寵物醫生的一個半月裡,紀錄片總導演李菁如是說。

紀錄片裡的五位醫生都有過養寵物的經歷,所以他們同貓狗主人的共情能力很強。“朱醫生家開動物園,兩狗兩貓還有兩隻龍貓。”

但陪伴朱豔娜最久的是金毛Jacky。在聽母親敘述Jacky身體如何每況日下時,朱豔娜安慰母親說,在她見過的這麽多狗裡,最長壽的能活到20歲。

“我們家Jacky還有四年,”短暫欣慰過後,母女倆陷進了害怕、不捨和無奈的情緒裡。

是共情體

“太麻煩了”、“還不如不要看,看了也很煩”、“不要看了,吃都吃得下。”

值夜的朱豔娜迎來了14歲的臘腸犬Kevin和它的主人。朱豔娜預估了老狗Kevin肚子裡積滿的是腹水而不是主人老太太認為的宿便,需要做一系列檢查,總價大約1700元,因為費用問題,老太太猶豫了,一旁的朱豔娜聽她說完上述一連串的話後,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我當時覺得你既然養它了,而且它陪了你十幾年,就算你不去治它,你至少知道它是什麽病,說不定是個小問題,你說因為年紀大了,不要給它治了,一千多塊錢,再怎麽忍一忍應該也是可以的,”母親常常批評朱豔娜的性格太直,歡喜在臉上生氣也在臉上,因為這一刻的生氣,節目播出後,朱豔娜招來了質疑。

在替臘腸犬檢查後,朱豔娜耐著性子給Kevin爭取治療的機會,“吃藥,它只有延緩,沒有辦法治愈,”老太太為自己的兩難和臘腸犬的命運紅了眼睛,這時才對著鏡頭說出來為難的原因,她的老伴得了肺癌,需要大筆的錢去化療。

朱豔娜理解了這種無奈。送走臘腸犬和它的主人沒多少天,朱豔娜電話回訪老太太,老太太告訴她被抽過腹水後臘腸犬能吃能喝了,幾個月後,朱豔娜滿臉開心的把這個消息轉述給了我,但很快情緒又掉了下去,“很明白沒過多久又會滿肚子腹水,根本原因沒有解決,而且很難去解決。”

“寵物醫生當久了,會經歷從最開始的心軟變得心硬,最後再回到心軟的過程,”同朱豔娜一樣,身高1米9的東北硬漢藺東啟也是《寵物醫院》的主角之一,和外形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他細膩的內心,和狗狗Guu的相遇是體現的最徹底的一次。

經歷兩次搶救的Guu躺在醫院,勉強維持著生命的體征,它的主人左手抱著女兒,右手撫摸著Guu,不停地跟Guu說:“等下放你走(指安樂)好嗎”、“你難過對嗎?不怕不怕”、“謝謝你,這麽多年陪在我身邊,知道你不想走的”……末了,她像是跟幾歲的女兒又像是跟自己說:“跟Guu再見,跟Guu再見,你在我們家這麽多年。”

忽然,女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聲音響徹了醫院,蹲在一旁的藺醫生給小女孩擦著眼淚,他在聽到小女孩跟Guu說了聲拜拜後,情緒掛不住了,“我當時在腦補,她(指小女孩)一定不知道這聲再見就是永別。”

在Guu來之前幾個小時裡,藺東啟剛剛送走一隻患有腎衰竭的哈士奇,女孩將Guu的離開連同哈士奇一起哭進了這個幹了十幾年寵物醫生的壯漢心裡,原本不干涉拍攝內容的歐陽導演停下拍攝,跑去安慰起藺東啟,回憶起來,歐陽說:“他緩了好一會兒。”

當然,寵物醫院裡這些悲傷的事雖常有發生,但更加日常的,是寵物主人高高興興的帶著貓狗過來絕育、打疫苗,或者檢查些小問題,這時候,和所有醫護人員一樣,本能似的,朱豔娜抱著貓狗用哄逗小孩的口氣說:“你怎事兒這麽多,”說完再親上一口。

折騰的路

朱豔娜的爸爸媽媽很喜歡養狗,在朱豔娜小學的時候帶回來一隻金巴,養到六歲,因為突發心髒病離世,再之後從朋友那兒又領回來一隻,可惜的是這隻到了8歲因為癲癇過世,這兩隻養寵物的經歷都在朱豔娜年紀很小的時候,“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因為皮,被我媽打,小金巴過來舔我的眼淚,那時候就覺得好溫暖啊。”

從小身邊沒怎麽斷過狗狗陪伴的經歷,再加上身為護士的母親和外婆都希望朱豔娜從醫,大學第一志願,朱豔娜填寫了動物醫學,並順利被錄取,“我媽覺得我性格不適合做人醫,相比,我也更喜歡和寵物打交道。”

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台灣人開的寵物醫院工作中,朱豔娜順利從助理做到了醫生的崗位,為了繼續提升技術,她去了杭州的一家醫院,在那裡可以有老師傅帶著朱豔娜看診,也正因為這種“一帶一”模式,朱豔娜選擇離開老家上海,“以前我很怕做手術時旁邊沒有老醫生看著,我會沒那麽安心,在這家醫院後期,我開始獨立,從醫生做到院長。”

受限於發展空間,2015年朱豔娜離開杭州回到上海,加入了領華動物醫院,在這裡,她可以參加技術院長王威為院裡醫生安排的各種頂級培訓課程。

技術,不僅是醫生也是醫院的立身之本,這是王威堅持很多年的,他不需要院裡寵物醫生去考慮經營的問題,如何提升技術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而王威本人也是因為技術過硬,而被選上紀錄片《寵物醫院》。

王威的修煉之路比朱豔娜坎坷得多。2009年從東北一所大學畢業的王威來到上海一家小型寵物醫院,09年養寵物的人沒有今天那麽多,人們關於動物福利的理念也沒有那麽先進,在這家醫院,醫生的學習欲望並不強烈,很多時候展開的操作和王威在資料上看到的也不一樣,工作第二年領導就讓王威去看診,這讓王威有些戰戰兢兢,也是出於這些原因,他離職去了更大的一家醫院,但沒多久因為理念的衝突再次跳槽到當時的國內第一家大型連鎖醫院,在那裡有很多來自法國、美國、意大利等國家的寵物醫生,“不僅僅是技術上學到很多,影響最深的是理念,在那裡我知道不管是哪個國家的醫生,大家關於動物的操作都是比較相似的,這不是自由發揮的,而是有一個標準的,同時,大家有共同的意識,就是動物也有免受疼痛、免受饑餓、免受恐懼的權利,動物福利這塊到現在都影響著我。”

“大學裡的動物醫學範圍很大,目前分類都沒有那麽精細,所以很多大學生出來都像白紙一張,他們要繼續再磨煉再接受教育,一個是在醫院裡看醫生怎麽做,一個是自己花錢去外面學習,”為了提升技術,王威自費八十萬在外面接受各種頂尖培訓,“很多醫院認為接受培訓是醫生個人的事情,不說支持,我接觸過的很多人告訴我,還有眼光狹隘的阻礙醫生學習,一個是因為佔用上班時間,另一個是怕醫生技術提升了就跑了。”

領華的創立是王威離開那家國際醫院之後的事情了,他是創始人之一。正因為自己折騰的學醫之路,他每年都會給醫院的三十幾位醫生安排有針對性的培訓課程,儘管所費頗多。

因是,聚集了一批如朱豔娜和藺東啟這樣一批在技術上有追求的醫生,他們都希望能給動物最好的福利。

寵物至上

臘腸犬Kevin的內容播出之後,朱豔娜收到了一些質疑,主要是兩點,一個是上文提到的態度,另一個是給Kevin抽了1700毫升的腹水,微博網友喊話:“抽這麽多不怕它掛了麽?”

朱豔娜沒有微博账號,關於這些疑惑,她是通過朋友的轉述獲知的。總導演李菁告訴我,《寵物醫院》開拍之初,主創們將理性的朱豔娜和感性的助理小偉搭檔成一組,朱豔娜的理性即便隔著電腦螢幕,也是能傳遞出來的,當我讓她回應這些疑惑時,她沒有絲毫情緒上的起伏,“播放之前預感到會有討論,但是無所謂,因為我知道這是對狗狗好的。”

她告訴我,之所以會給Kevin抽這麽多腹水,是因為知道老太太家沒有條件再繼續給Kevin治療,“我們有算過它的體重,它肚子裡大概多少水,可以抽多少毫升,有個範圍值,的確這個水是它那個體重最高的範圍,我們可以抽一點做檢查就OK了,但是沒有後續治療,留個兩百毫升沒有意義啊,可能三天多兩百毫升,那它就多三天的時間舒服點,如果它能多活一段時間,當然水越少越好。”

做寵物醫生大概八年的時間,除非涉及原則的要求,其他在合理範圍內的,朱豔娜都會遵從顧客的選擇。而所謂的原則就是不傷害動物的情況下,她也遇到過不少寵物主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跑過來不做任何檢查說要給寵物安樂。

去年夏天,朱豔娜接手了一隻癱瘓的狗,這隻狗治愈後上廁所需要主人的幫助,“覺得比較髒吧,但是能吃能喝只是癱了,我評估覺得沒到安樂那個點,我覺得你養它再怎麽也應該負點責任,”可想而知,這樣的請求被朱豔娜拒絕了,“我做不到。”

如果一定要做對比,寵物醫生這幫人和其他從業者一樣的是,他們也堅持“顧客至上”;但不一樣的是,他們眼裡的第一顧客是寵物,這也是他們最純粹的地方。

藺醫生告訴我,之所以同意Guu的主人給它做安樂,是因為躺在那裡的Guu會不自主的嘔吐,經歷第一次搶救的Guu又經歷了第二次搶救,正是因為它的嘔吐物被吸到了氣管裡,“Guu非常痛苦,國際獸醫上可以安樂的動物是有十幾條標準的,這十幾條的每一條都是讓你感覺沒辦法的那種,非常嚴格,一般滿足其中的三條以上的動物才可以進行安樂,Guu不止符合了三條。”

在團隊裡,藺東啟做的搶救是非常多的,但他一直堅持了個“不穩妥”的習慣。每次主人送病危的動物過來,他直接抱著動物就去搶救室,很少跟主人提先簽危重協議,“留給搶救的時間就短短一會兒,可能跟主人溝通的時候就會錯過黃金時間,動物就沒機會了,”關於這一點,藺東啟特別感慨,他不是沒有因此遇到過“官司”的,“十個主人裡面九個都特別理解,知道你在搶救,但也會有主人說我動物來的時候還有氣兒,怎麽你搶救一番就沒了,是不是你弄的?”

內心柔軟處

“他們早上高高興興的過去,晚上淚眼啼啼的出來,”總導演李菁如是形容主創團隊一個半月內的拍攝狀態,“我們團隊家裡不是養貓養狗就是養小孩的,總歸是養點什麽的,”這樣的話拿來放在寵物醫生身上也非常合適,朱豔娜家養了六隻寵物、藺東啟和王威也曾養過寵物、阿偉會帶狗護士“大貓“回家養病……

家裡的這些陪伴者是他們心裡柔軟區域的締造者,他們看到所有前來看病的小患者都會愛屋及烏;同樣作為主人的他們,也懂得病患主人的一切喜悅亦或悲傷,這大概就是共情的根源。

最不能和朱豔娜提的,就是她家老年狗Jacky。第一次見面剛聊沒兩句,說到Jacky,朱豔娜的眼睛都會紅一大圈,她的感情太充沛了。

Jacky陪伴了朱豔娜16年,見證了朱豔娜從學生、助理到醫生這些重要的社會角色轉變。

“如果要寫我家金毛為什麽這麽長壽,因為它幫助其他動物了,”在Jacky年輕的時候,剛剛踏上工作崗位的朱豔娜給Jacky吃了點“苦頭”。她有個定居在上海的台灣顧客,這位顧客在妻子去世後就和家裡的一隻狗相依為命,找到朱豔娜的時候,這隻狗的子宮因為不斷出血而嚴重貧血了,因此,被帶來醫院洗澡的Jacky被動的獻了幾百毫升的血,朱豔娜還能想起Jacky當時怪怪的模樣,“當時沒敢告訴我媽,我媽心疼它,但是它吃到了這位台灣顧客送的牛肉補身體啊。”

年輕時候的Jacky在母親帶著遛彎兒的路上,只要聽見下班的朱豔娜叫喚,遠遠地都會撲過去,不過現在Jacky的耳朵不行了,跟它講話有時會沒有反應,等到主人上手摸一下才會抬頭看一眼,許是因為老了,腿腳也不行了,主人考慮買個推車推著它遛彎兒。

在寵物醫院工作,免不了見到死亡,也免不了觸景生情。Jacky從14歲的時候身體就已經有些變化, 那時候,朱豔娜常常會想等Jacky到了那天的時候,自己會怎樣反應,想著想著眼眶就會紅起來,她說她想好了,要把Jacky的骨灰做成戒指,這樣可以一直帶在身邊。

王威的雪納瑞小黑子已經過世六年了,但家裡的ipad、電腦桌面以及妻子的手機屏保還是小黑子的照片。小黑子因為得了犬瘟,被遺棄在寵物醫院門口,是王威的妻子發現並帶回家的。

因為夫妻倆都是寵物醫生,工作實在太忙,照顧小黑子的重擔交到了王威的嶽父嶽母身上,養到4歲的時候,正在上班的王威接到家裡的電話說狗吐得很厲害,誰也沒有往中毒方面想,王威盤算著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帶到醫院治療,“急性腎衰竭,等發現的時候太晚了,兩三天小黑子走掉了,對我的打擊特別大,感覺是自己的責任,老人也特別愧疚,覺得是他們沒照顧好。”

這事之後,小黑子以及狗就成了家人輕易不會提到的話題。王威和妻子達成一致:等到兩人確實有時間的時候,再養一條狗,一定要對它負責。這些年,在寵物醫院上班的王威有很多機會帶一條別人贈予的寵物回家,但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他和妻子有一個最大的遺憾:“我們當時設想了把新家的哪個角落安排給小黑子,可惜它沒有去過一天就過世了。”

守護

如王威、朱豔娜,現在三十歲上下的醫生是寵物治療的主力軍。

每次王威被叫“專家”的時候都會感覺有些尷尬,他甚至跟對方直言自己不是什麽專家,頂多是比同行技術稍微好一點,這裡面當然有謙虛的成分。

“我們這個行業也就是這十幾年裡起來的。我認識很多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就開始做獸醫的老前輩,現在都不做這行了,他們那時候簡單,一張台子一個聽診器就可以看病,等這個行業開始起來的時候,那些前輩或因為技術落後或因為理念落後被淘汰掉了,那時候養寵物的很少,做這行的更少。”

王威開始從事伴侶型動物醫療就剛好踩上了這個行業起來的點,累積下來的十幾年從業經驗足夠他被業內稱作專家,“國外專家是有認證的,國內見誰都說是專家,只能說我們是在成為專家的路上走,可能二十幾年過後,我們這樣的一群主力會發展成專家。”

經常出席行業協會的王威告訴我,寵物行業雖然在高速發展,但沒有足夠的與之匹配的醫生,醫生數量的緊缺成為限制這個行業再壯大的極大因素,同時,因為大學並沒有細分的寵物醫療專業,動物醫療課程更像是大鍋燴,畜牧的、伴侶型的都教,這些學生畢業後無法直接上手,反而需要醫院進行再教育,這令行業有些後繼無力。

王威坦言,接受《寵物醫院》的拍攝,很大程度是想傳遞寵物醫生的正面形象,洗刷外界對“獸醫”的既定印象,以及由此對這一行的駐足,“是年輕的、有愛的、有活力的群體。”

《寵物醫院》最新一集片尾打動了很多人。

幫Jacky修剪完趾甲的朱豔娜自己也躺了下來,再將頭挪一挪枕在Jacky的肚子上,反倒像個撒嬌的小女孩兒,沒一會兒,又側過身體,拿手摸一摸Jacky。

藺東啟有些煽情地歌聲穿插了全程,歌詞是這麽唱的:

……相信你還在這裡/從不曾離去/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若生命直到這裡/從此沒有我/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注:採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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