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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候鳥的勇敢》:漸行漸近的夕陽

遲子建中篇《候鳥的勇敢》8萬字,刊載於2018年第2期《收獲》,這篇遲子建撰寫的後記也刊載於這期《收獲》。本文由“收獲”微信公眾號授權轉載。

金甕河自然保護區的張黑臉曾在一次撲滅山火的戰鬥中與隊友失散,遭遇猛虎,他被嚇昏過去,幸虧有一隻神奇的白鸛使他躲過一劫,自此,他變傻了,心卻與候鳥特別親近。管護站頭頭周鐵牙暗地裡販賣野鴨牟利,一場突如其來的禽流感要了兩個人的命,整個瓦城風雲突變,私欲與權力暴露出人性的醜陋,與此相對應,候鳥卻彰顯出大自然的美善,包括與管護站遙遙相對的娘娘廟,娘娘廟裡凡心不滅的尼姑,也有一種與自然契合的淳樸之美。張黑臉的靈性慢慢蘇醒過來,他終於和尼姑德秀相愛,他們救護了一隻受傷的白鸛,讓它與伴侶一起在暴風雪來臨之前飛去南方,但這兩隻白鸛最後未能逃脫命運的暴風雪,而埋葬它們的張黑臉與德秀師父,在獲得混沌幸福的時刻,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漸行漸近的夕陽

文 | 遲子建

去年夏秋之際,我在哈爾濱群力新居,住了四個月。其中大半精力,投入到了《候鳥的勇敢》的寫作上。

這套可以遠眺松花江的房子,面向群力外灘公園。每至黃昏,氣象允許,我總要去公園散步一小時。夏天太陽落得遲,也落得久長,西邊天湧動的深深淺淺的晚霞,忽而堆積起來,像一爐金紅的火;忽而又四處飛濺,像泣血的淚滴。當我迎著落日行走時,常被它晃得睜不開眼,一副半夢半醒的模樣;而與它背行時,夕陽就是架在肩頭的探照燈,照得腳下金光燦燦。

夕陽中總能看見各色鳥兒,在樹林和灘地間,飛起落下。常見的是仿佛穿著黑白修身衣的長尾巴喜鵲,還有就是相貌平平的麻雀了。麻雀在此時喜歡聚集在一棵大樹上,熱烈地叫,好像開會討論著什麽。有時我起了頑皮,會悄悄走過去一搖樹身,讓它們散會。

我散步的時候,腦海裡常翻騰著正在創作中的《候鳥的勇敢》,候鳥管護站,金甕河,娘娘廟,瓦城的街道,這些小說中的地標,與我黃昏散步經過的場景,有一種氣氛上微妙的契合。不同的是,小說故事由春至冬,而創作它歷經夏秋。

我們所面對的世界,無論文本內外,都是波瀾重重。夕陽光影下的人,也就有了種種心事。所以《候鳥的勇敢》中,無論善良的還是作惡的,無論貧窮的還是富有的,無論衙門裡還是廟宇中人,多處於精神迷途之中。我寫得最令自己動情的一章,就是結局,兩只在大自然中生死相依的鳥兒,沒有逃脫命運的暴風雪,而埋葬它們的兩個人,在獲得混沌幸福的時刻,卻找不到來時的路。

這部小說寫到了多種候鳥,而最值得我個人紀念的,當屬其中的候鳥主人公——那對東方白鸛。我愛人去世的前一年夏天,有天傍晚,也是夕陽時分,我們去河岸散步,走著走著,忽然河岸的茂草叢中,飛出一隻我從未見過的大鳥,它白身黑翅,細腿伶仃,腳掌鮮豔,像一團流浪的雲,也像一個幽靈。愛人說那一定就是傳說中的仙鶴,可是它緣何而來,緣何形單影隻,緣何埋伏在我們所經之地,拔地而起,飛向西方?愛人去世後,我跟母親說起這種鳥兒,她說她在此地生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那鳥兒出現後我失去了愛人,可見不是吉祥鳥。可在我眼裡,它的去向,如此燦爛,並非不吉,誰最終不是向著夕陽去呢,時間長短而已。因為八九十年,在宇宙的時間中,不過一瞬。我忘不了這隻鳥,查閱相關資料,知道它是東方白鸛,所以很自然地在《候鳥的勇敢》中,將它拉入畫框。

從1986年我在《人民文學》發表首部中篇《北極村童話》,到2018年《收獲》雜誌刊登這部《候鳥的勇敢》,三十多年中,我發表了五十多部中篇,它們的體量多是三五萬字,但這部中篇有八九萬字,成為我中篇裡篇幅最長的。完稿後我改了兩稿,試圖壓縮它,沒有成功,我這樣說並不是說它完美,而是說它的故事和氣韻,該是這樣的長度吧。這也使得我有機會,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在新的一年,能夠奉獻給親愛的讀者一冊小書。我不知道《候鳥的勇敢》這條山間河流,自然衝積出的八九萬字的小小灘地,其景其情能否吸引人,願它接受讀者的檢驗。

讓我再一次回望夕陽吧,寫作這部作品時,我夏天在群力外灘公園散步時,感覺夕陽那麽遙遠,可到了深秋,初稿完成,夕陽因為雄渾,顯得無比大,有股逼視你的力量,仿佛離我很近的樣子。這時我喜歡背對它行走,在凝結了霜雪的路上,有一團天火拂照,脊背不會特別涼。

2018年1月6日哈爾濱(文/遲子建 )

本文轉自澎湃新聞 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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