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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第一代“深港人”的誕生:深港跨境學童

做這個研究,有個緣起。筆者在香港完成博士學業後,繼續在香港從事了一年的博士後工作,跟很多在香港上班、住在深圳的群體一樣,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便住在深圳某口岸附近,每天跨境,早出晚歸。在這期間,每天就跟這成千上萬的跨境學童相伴,“朝”“夕”相處,對這個群體非常感興趣,慢慢開始接觸他們,認識他們和了解他們。

深港跨境學童,主要是指居住在深圳,但就讀於香港的幼兒園、小學和中學的香港籍兒童,這類兒童的父母雙方中一般至少有一名為香港籍,不少情況下雙方都非香港籍(即雙非)。

按照深圳邊檢部門的統計,2017年往返深圳和香港兩地的跨境學童人數高達3萬。隨著2013年“雙非”在香港生子政策的取消,以及內地生育政策的放開和深圳市政府頒布的《深圳市非深戶籍人員子女接受義務教育管理辦法》,可以預期,現有的3萬多名跨境學童或將成為一個獨特的歷史現象。

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離不開中華文化的影響,但由於歷史原因,香港在思想、文化、核心價值觀、社會環境等方面受到西方文化長期的影響,與內地存在著一定的差異。從而,跨境學童仍需要面對深港兩地不同文化的衝擊。

在香港上學時,跨境學童需要適應香港社會的文化和價值觀,離開學校後則回到內地的文化環境中。大部分跨境學童對香港的了解除了學校也就僅限於往返學校的路途中,活動範圍狹隘,缺乏參與香港社區活動的時間,也缺少與香港本地朋友相處的機會,種種因素都使得這些孩子難以融入香港社會。

再加上,香港與內地語言的不同,香港主要的流通語言是粵語和英語,文字上繁體字與簡體字也有很大差距,這些都使得跨境學童在心理上存在很大壓力。我屬於哪裡?就成了縈繞在他們心頭的一個身份認同問題。

在身份識別和行動上傾向於香港身份認同

被採訪者總體認為跨境學童屬於香港人,因為他們在香港出生,持有香港身份證,是香港的法定公民。中國大陸實行的戶籍制度使得人們一直以有沒有“本地戶口”為自我身份參照,有本地戶口的自然就更認同當地身份。但是中國大陸的出生地並不等同於戶籍所在地,即使出生在當地也不一定就能擁有當地戶籍。而香港實行落地入戶政策,在香港出生即擁有香港戶籍。就像下面兩位媽媽和一位學童所說:

“我覺得他們是香港人啊,因為他們是在香港出生的嘛。”

“我覺得我女兒是香港人啊,拿香港身份證肯定是香港人啦。”

“我是香港人啊,我是在香港出生的。”

優越的社會資源吸引了許多內地家庭選擇讓自己或者是孩子加入香港身份。同時為了躲避內地之前的獨生子女生育政策,即使過程艱苦也不惜要長途跋涉去香港生育。為了讓這份付出得到回報,跨境學童的家長會更希望自己的孩子珍惜這個身份,在無形中就會給跨境學童施加影響,更希望孩子認同自己的香港身份。正如一個媽媽解釋道:

“我希望他認為自己是香港人,因為我自己很辛苦過去生他,我覺得他應該要去享受香港那邊的政策,像那些醫療啊、學校啊都比這邊好,學校的氛圍好一些嘛。雖然來回上學很辛苦,但是那邊的學位抽簽制度更公平,更透明,更加有希望抽到。”

長期以來的跨境學習生活讓跨境學童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跨境上學越久,對香港的人、事、物就越熟悉,在心理上越習慣,也就越認同香港。一位學童告訴我:

“……我不願意回來(深圳)上學,因為我從幼兒園就開始在這裡(香港)上學,現在都已經五年級了,我對香港更加熟悉一些……就算現在是一年級也不願意,我已經習慣了這樣(跨境上學),也不會覺得每天這樣往返會辛苦,因為已經習慣了”。

學生在學習期間主要以參加學校活動為主,學校除了傳授知識也會準備相應的活動以幫助學生全面發展。跨境學童也更多地參加香港的活動,例如學校的郊遊、節日慶典等等,使得跨境學童對香港更加熟悉,對香港文化更認同。幾位媽媽分別在採訪中表示:

“……一個禮拜有六天都在香港,學校郊遊已經把景點都去了……好像上周聖誕節她也回學校參加活動去了。”

“其實我自己也在香港工作,我覺得只要願意去融入(香港社會)就能融入的很好,孩子在那邊讀書有融入感。”

“平時參加香港的活動多咯,都是學校的活動,沒參加過這邊(深圳)的活動。”

內地主要以國語為官方語言,香港則使用粵語。每位跨境學童基本上都能同時運用兩種語言。有學童會特別注意在兩地進行轉換,知道在哪邊要使用哪種語言。跨境學童在香港積極使用粵語與他人交流,以主動適應和認同香港文化。

“……他會說粵語,也會說國語,平時在家裡也是跟他講國語,但是很搞笑的是……一過到香港的時候就會跟我說,‘現在你要跟我講白話(編者注:粵語)了不要講國語’。”

情感歸屬上的不確定性

受到出生地、父母和身邊環境及學校生活的影響,跨境學童通過行動想在各方面都融入到香港,理性上偏向於香港身份認同,但在情感上,在融入香港社會的過程中,會體驗到孤獨和害怕,體驗到與香港的距離感,回到深圳又體驗到深圳的“人情味”,從而導致在情感上對香港身份認同的不確定。

“我不喜歡香港,因為我媽媽不跟我一起去,我覺得很無聊,很孤獨,很害怕。”

“我覺得深圳的人更有人情味一些……喜歡深圳的人,因為我家在深圳所以我就更喜歡這邊的人,我覺得香港的大人很粗魯,動不動就罵髒話我很不喜歡。”

“班裡只有我一個跨境生,那邊人(香港人)特別看重禮貌、規範什麽的,我掉牙的時候,同學們認為我吃手指,覺得我這個行為不好,不太想跟我玩,我在深圳的朋友多些,有幾個好朋友都在這邊,周末都會一起玩,很開心。”

筆者在訪談中發現,有部分同學既喜歡香港,也喜歡深圳,使得跨境學童依然在兩種身份之間猶豫在兩地之間搖擺不定。

“喜歡香港,從我去香港開始……但其實其他也跟深圳差不多的,嗯,兩個城市都一樣喜歡。”

“深圳和香港都一樣喜歡……感覺兩個城市也沒什麽區別,不會說特別喜歡哪裡。”

此外,也有部分學童和媽媽淡化了具體哪裡人的概念。他們認為不管是深圳人還是香港人,都是中國人,所以並沒有刻意傾向於哪裡,從而使得跨境學童的情感歸屬不傾向於具體哪個城市。有兩位學童表示:

“我沒想過身份認同這個問題的哦,大家都是中國人,內地人香港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問我香港人還是深圳人,我不知道呢,我覺得我既是深圳人也是香港人吧,哈哈。”

跨境學童通過行動盡可能的融入香港文化,在理智上認為自己是香港人,但是情感上依然在兩邊搖擺不定,一天之內,一半時間在深圳,一半時間在香港,對於他們來講,兩個城市都一樣。一個是居住地,一個是出生地,他們兩個城市都一樣喜歡,在情感上並沒有偏向更認同香港,甚至有很多學童認為自己兩邊人都是,既是香港人,也是深圳人。

在這篇稿子收尾的前一天,中共中央國務院專門印發了《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強調了要加強粵港澳青少年交流合作,促進內地與香港澳門深度融合。在這樣的契機下,跨境學童作為既了解香港文化又了解內地文化的一個特殊群體,或將會淡化自己具體屬於哪邊的身份概念,成為大灣區中的第一代“深港人”,又或將是兩岸一體化和大灣區規劃建設中的重要載體和中堅力量。

(本文根據遲新麗、洪欣、謝愛磊的學術論文《身份識別與情感歸屬——影響深港跨境學童身份認同的因素分析》改寫,該文刊發於《青年研究》2019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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