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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史話 李大釗:為今人奮力,為來者前驅

李大釗(1889-1927)

宇宙的運命,人間的歷史,都可以看作無始無終的大實在的瀑流,不斷的奔馳,不斷的流轉,過去的一往不還,未來的萬劫不已。於是,時有今古,人有今古,乃至文學、詩歌、科學、藝術、禮、俗、政、教,都有今古。今古的質態既殊,今古的爭論遂起。

有一派人,對於現在的一切現象都不滿足,覺得現今的境象,都是黑暗、墮落、惡濁、卑汙,一切今的,都是惡的,一切古的,都是好的,政治、法律、道德、風俗、詩歌、文學等等,全是今不如古。他們往往發傷時的慨歎,動懷古的幽情,說些“世道日衰”“人心不古”的話,遐想無懷、葛天、黃、農、虞、夏的黃金時代的景象,把終生的情感心神,都用在對過去的懷思。這一派人可以叫作懷古派。

又有一派人,對於現在及將來抱樂觀的希望,以為過去的成功,都流注於現在,古人的勞績,都遺贈於後人。無限的古代,都以現今為歸宿,無限的將來,都以現今為胚胎。人類的知識,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的擴大,不斷的增加,一切今的,都勝於古的,優於古的,即如詩歌藝術,今人所作,亦並不劣於古人,所謂無懷、葛天、黃、農、虞、夏,不過是些淺化初開的時代,並不那樣值得我們的懷思與景仰,我們惟有謳歌現代,頌禱今人,以今世為未來新時代的基礎,而以樂天的精神,盡其承受古人、啟發來者的責任。這一派人可以叫作崇今派。

崇今派與懷古派間,往往發生激烈的論戰。歐洲當十七世紀頃,關於今古優劣的比較,亦曾引起文學上的戰爭,此爭綿亙約百年間,在法如是,在英亦如是。

今古的激戰,於文學(特別是詩歌)為最烈,又最易引起公眾熱烈的興趣。長於此等論戰的人,又將其範圍推廣至於知識。許多人以今古的爭論,為文學史上的枝節問題。首先以此等論爭,為有更廣的關係,而喚起人們的注意者,厥為孔德(August Comte)。

今古的爭論,在思想上實有相當的意義,這是對於文藝複興的衡軛一部分的反抗。崇今派立於攻擊者的地位,想令批評主義由死人的權威解放出來。他們爭論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現今的人猶能與顯烈的古人抗衡否,抑或在智力上實劣於古人?這還包含著更大的問題,就是:自然已否竭盡其力?他是否久已不能再生腦力與元氣等於他曾經產生的人們了?人性是否已經疲竭,抑或他的勢力是否永存而不盡?

崇今派的戰士,主張自然的勢力永遠存在,直接反對人類退落說,此說所以不能見信於人。崇今派的貢獻獨多,知識上的進步說獲有一個最初的明確論證,實為今古的爭論所喚起的結果。

今古的激戰,雖自十七世紀初葉開幕,而在十六世紀末葉,已有一位崇今派的戰士,首先躍起作崇今派的先驅。其人為誰?即鮑丹(Jean Bodin)是。

鮑丹學說的重要,不在他的君政論,而在他企圖立一普遍歷史的新學說,以代中世時史學界流行的黃金時代說。主張黃金時代說者,大抵以為古代有一個黃金時代,化美俗良,德福並茂,真是人間的天國;後來日漸墮落,由金時代降而為銀時代,而銅,而鐵;這就是說“世道人心江河日下”了。此說盛行於歐土中世神學者流,鮑丹獨起而否認之。鮑丹認自然永是均一,擬想自然能在一時代產出黃金時代說所指的那個人那個境遇,在別一時代便不能產生他們,是不合理的。

換句話說,鮑丹確認自然動力永在與不滅的原則,以為在一時代所能產生的人或境遇,在別一時代亦能產生。從人類的原始時代以後,人間的光景有很大的變動,設使他們之所謂黃金時代可以召喚回來,而與現今一為比較,現今反倒是金,他反倒是鐵,亦未可知。

歷史是由人的意思造成的,人的意思是永在變動中的,無論俗界教界,時時刻刻有新法律,新裝束,新制度,隨著亦有些新錯誤湧現出來。但在這變動不居的光景中,亦可以看出一個規律來,就是震動的法則(Law of Osilation)。一起一仆,一仆一起。擬想人類永是退落的,是一個錯誤,倘真如此,人類早已達於災害罪患的窮途,而無噍類了!人類不但不是永遠退落的,而且在震動不已的循環中,漸漸的升高,這就是螺旋狀的進步。

他們昧然指為金為銀的時代的人,全去禽獸未遠,由那個狀態慢慢的演進,才有今日的人類生活、社會秩序。古人的發明,固然值得我們的讚譽,但今人亦有今人的新發明,其功績與古人的一樣偉大而重要。有了航海南針的發明,才能成就周航地球、世界通商的事業,由是而世界一家了。他如地理學天文學上的進步、火藥的發明、毛織業並其他實業的發展,都在在與全世界以極大的影響;即單就造紙術印刷術的發明而論,已足以抗顏古人而無愧。

繼鮑丹而起者則有倍根(Francis Bacon)。倍根對於古人表相當的尊敬,並且熟於古人的著作;但他認古人的權威,於科學進步上,是一致命的障礙,故亦努力於解除古人權威的衡軛。他以為真理不是於任何時會的好機會中可以尋得的,真理的達到,全視經驗與他們的經驗所受限制之如何;在他們的時代,時間與世界的知識均極有限而貧乏,他們沒有千年的歷史足當那個名稱,不過是些傳說與口碑罷了。除去世界中一小部分的境界與國家,他們全不熟悉。

在所有他們的系統與科學的想象中,難有一個單純的經驗,有助益人類的傾向的。他們的理論,是立在意見上的,從而科學在最近兩千年間,靜止的停留;而立在自然與經驗上的機械的藝術,則漸長而增高。

倍根認地球通路的開辟與知識的增長,為同時代的產物。此等事業,在今世大部分業已成就,挽近的學術,並不劣於從前兩個學術上的時代——希臘人的時代、羅馬人的時代。希臘、羅馬及現在是歷史上三大時代,希臘、羅馬為世界上文教法度最昌明的國家,但在那些時代,自然哲學亦未有何進步。在希臘是道德的、政治的空想吸收了人們的精神;在羅馬是沉思與努力都耗用在道德的哲學上,最大的智力,都貢獻於市民的事務。在第三期,西歐民族的精力,又都為神學的研究佔去了。古初實在有些最有用的發明,到了冥想與理論的科學的開始,這等有用的事業就停止了。在過去的人類史上,許多事物的進步是遲緩的、不定的、偶然的,人如能覺察過去的發明的錯誤而求所以免除之,現在很有確固的進步的希望。

倍根認循環說為知識發展上最大的障礙,每致人們失所信賴與失望。進步之不確定與不繼續,全因偏見與錯誤妨人致力於正軌。進步的艱難,不是起於人力所不逮的事物,而基於人類的誤解,此誤解耗費時間於不當的目的。妨阻過去的過失,即是創辟將來的希望。

一個神學家名叫黑克威爾(Ceorge Hakewill)刊行了一本六百頁的書,以詰責當時普通的錯誤——宇宙衰朽的錯誤。著者的目的,在證明在世界的政府裡,上帝的權威與天命。這與當時流行的見解不相容,當時流行的見解,就是物質的宇宙、天體、原子,均漸趨於衰朽,並那人於物質的、精神的、道德的各方面,正在退落的見解。他的議論多獲益於讀鮑丹、倍根諸人的書,可見他們的思想已經激動神學家的精神了。

黑氏亦如塔桑尼研考一切藝術與科學,斷定今人在詩歌上與古人相等,其他諸事,亦都能超越古人。他認退落說可以腐痹人的元氣,世界普遍衰朽論,消沉了人的希望,鈍滯了人的努力的銳利。他的言外的意思,是改良世界的努力,為我們對於後人所該盡的義務。

黑氏持論的意義,在把阻礙進步學說的退落說,弄成一個特別研究的問題。他的書揭明此說與關於今古爭論間的密切關係,不能說他與鮑丹、倍根諸子關於文明進步的理論有所增益。他所企圖的歷史的普通綜合法,全與他們的相等。他說明知識藝術的歷史與此外一切事務,如同縱覽一種循環的進步;他說他們都有一個發生、滋長、繁榮、廢落與萎謝,於是經過一個時期後,又有一個復甦與再興;以此進步的方法,學問的光明,由一民族傳到別一民族,由東洋而希臘,由希臘而羅馬,既已為蠻人所不見者千有余歲,而又為Petrarch及其當代人所復活。黑氏所陳循環進步的觀念,頗與倍根所指摘的循環說相近。

皇家學會建立於一六六○年,科學院建立於一六六六年,使物質的科學,在倫敦與巴黎很流行。各階級,都為此流行的情感所激起,若騎士,若圓顱黨,若牧師,若清教徒,都聯合起來,若神學家,若法律家,若政治家,若貴族,若世爵,都誇揚倍根哲學的勝利,倍根播的種子,終竟成熟了。那些建立與讚美皇家學會的人們,對倍根有完全的信用。考雷(Cowley)上皇家學會的讚歌,可以名為讚揚倍根的讚歌,亦可以說是人類的精神,由權威的束製解放的聖歌。

我們很高興的寫這一篇崇今派榮譽的戰史,我們很感謝崇今派暗示給我們的樂天努力的歷史觀人生觀,我們不要學著唱那懷古派“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詩歌,應該朗誦著耶馬孫的名言:“你若愛千古,你當愛現在,昨日不能喚回,明日還不確實,你能確有把握的,就是今日,今日一天,當明日兩天”,為今人奮力,為來者前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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