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圍棋與戰略》 戰略遊戲的戰略內涵和戰略價值

資料圖：林建超為國家圍棋隊講課時照片

　　戰略遊戲的戰略內涵和戰略價值

　　——《圍棋與戰略》書評

　　魏　山[ 袁巍偉筆名。]

　　筆者愛好圍棋，棋藝雖不入流，但甚喜讀圍棋典故逸史，自詡對圍棋的精神意蘊有所心得，且時常感歎中國圍棋文化博大精深但未有論者系統發掘，甫見林建超將軍所著《圍棋與國家》系列叢書的面世，內心的喜悅自不待言，連續幾日近乎手不釋卷，通讀了前幾部原創文論作品，深感以往自己對圍棋的理解僅隻淺表，而這部叢書內容之豐富、思考之深刻，超出了想象，稱之為圍棋文化的鴻篇巨著應不為過。從書第二部《圍棋與戰略》，用戰略的眼光看圍棋，從圍棋的角度講戰略，縱論古今，引經據典，圍繞圍棋的戰略特質與屬性、圍棋戰略思想的來源、圍棋戰略理論的發展、傳統和最新的圍棋戰略理念、圍棋的戰略體系和謀略元素、圍棋戰略思想的影響與延伸，以及圍棋人機大戰的思考等內容，深刻闡述了21世紀圍棋戰略思想、戰略藝術和戰略素養的根本性問題，可謂是論述圍棋與戰略關係的開山力作。筆者閱後於圍棋戰略思想的理解豁然開朗，感受頗深，在此談談閱讀此書的一些體會。

　　書的導語開宗明義地指出，“戰略是人類社會領域最高層次的智慧和藝術，圍棋則是最具戰略性的智力博弈運動。”戰略，是指籌劃和指導全局的方針和策略，是從軍事引申到其他社會領域的一個常用概念，我們對它的涵義都不陌生。而為什麽圍棋被冠以“戰略遊戲”的桂冠？作者對圍棋戰略特質、戰略屬性、戰略內涵進行了深入分析，給人以深刻啟迪。首先，圍棋參戰兵力數量是所有棋類中最多的，子力的投放幾乎有無窮多的選擇，有戰略構思、謀劃作戰方針和整體布局的廣闊太空。圍棋的太空之大，居然使日本的武宮正樹九段開創了浪漫的“宇宙流”棋風，天馬行空，縱橫捭闔，讓人看了賞心悅目，而其他棋類狹小的太空無論如何也難以與“宇宙”聯繫起來。其次，圍棋從空枰開局，從投下第一個棋子開始，就要進行全局謀劃和戰略設計，有辯證思考和處理戰略展開各個階段、戰役戰鬥各個層面、各個環節複雜關係的充分機會，有精確籌劃計算各個方向、各個局部戰役戰鬥的客觀可能，死活、棄保、得失、快慢、凶穩、攻守、大小、強弱、虛實、厚薄、主次，這些辨證關係在圍棋中俯拾皆是，圍棋所展示的黑白“圍而相殺”，就是戰爭、戰場、戰鬥在棋盤上的演繹和詮釋。再次，作者深刻分析了圍棋博弈的目標、層次、進程、行動等特徵，全面闡釋了圍棋所具有的豐富戰略理念。傳統的或經典的圍棋戰略理念有10個：多算先勝、主導在我、以勢壓人、照應全局、攻守平衡、效率至上、搶佔先機、棄保轉換、以強擊弱、出奇製勝；當代最新的圍棋戰略理念則有8個：整體聯動、精準搏殺、高效極限、實地取向、個性追求、靈活變換、快速反應、創新超常。這樣成體系地對圍棋戰略理念進行分析概括，具有理論的獨創性，不僅全面、準確地揭示了圍棋博弈的各種戰略思想，也充分體現了作者抽絲剝繭般的思想力度。特別是作者用圍棋的“二十一式”來解析當代大國的海洋戰略博弈，對我國走向海洋、經略海權的戰略運籌進行深度分析，有很強的現實針對性和應用價值。

　　作者創作此書的一大緣由，正如第一章標題所述，是為“向戰略回歸”，不僅回歸還要重構。進入21世紀後十餘年間，圍棋主流競技思想出現了重戰術輕戰略的一時變化，職業棋手特別是年輕棋手的對局，表現出更重實地爭奪、重直接作戰、重對殺技術，而戰略的地位和作用似乎已經沒有那麽重要和突出了。但與此同時，年輕棋手在世界性大賽中，卻常常因為缺乏深厚的戰略素養而在與高層次對手較量中失利。作者對此深為憂慮，早在2012年11月，就在《圍棋天地》雜誌發表了《圍棋與戰略》一文，對圍棋戰略素養的重要性作了深刻闡述，對年輕棋手重視強化戰略素養起到了警醒作用，這篇文章正是作者此部著作的濫觴。作者在書中對圍棋競技出現的實地化、戰鬥化傾向，從主客觀條件的影響作了透徹分析，指出圍棋競技思想的發展，與其所植根的社會環境的發展變化緊密相關。隨著社會資訊化、市場化的快速發展，圍棋對局的時間大為縮短，棋手的訓練方法條件和智力發展基礎明顯改善，在複雜戰鬥中的計算能力大幅躍升，反映在棋局上就是圍棋競技的激烈程度提高，棋手更加重視實地、更加重視局部的戰鬥和變化，但這並不意味著圍棋戰略素養的作用降低了，因為圍棋的戰略問題始終存在，任何戰鬥包括最重要的戰鬥，仍然是戰略的組成部分，是戰略指導下的行動，是實現戰略目的的手段。未來哪個棋手在具有了很強具體作戰能力的同時，又能具有對全局的深刻領悟和控制把握，他就有可能登上圍棋競技的新高峰。進入21世紀第2個十年以來，年輕棋手對圍棋戰略問題的重視已逐步向更高層次邁進，下出的棋全局性更強，局部留有的余味更多，戰鬥中的關聯性更複雜，掌握勝機對計算能力和大局觀要求更高。特別是2016年人工智能圍棋AlphaGo在“人機大戰”中完勝人類頂尖棋手，引發全球關注，而機器智能的落子選擇，表現出極強的通觀全局、把握全局的戰略思維特點，客觀印證了圍棋先天、本原所具有的戰略特質和規律，促使人們進一步深入思考和認識圍棋博弈的戰略問題。作者指出，圍棋高端博弈中的戰略特質和規律是客觀存在的，我們的任務就是認識、適應並且運用它；它將是在新的實踐和認識基礎上，對圍棋博弈各種戰略要素的嶄新理解與重構。

　　作者在書中的又一大貢獻，是首次對古代圍棋戰略思想的演進作了四個階段的劃分。第一是萌芽形態，有春秋時期《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中，“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的弈棋之喻；有春秋後期道家著作《關尹子》中，“兩人弈，相遇則勝負見”的弈見勝負說；還有戰國時期道家著作《尹文子》中，“以智力求者，譬如圍棋，進退取與，功劫放舍，在我者也”的圍棋智力論等。第二是文化形態，在人們對圍棋功能價值的認識不斷提高，圍棋成為將相和文人士大夫喜愛的怡情雅趣活動的背景下，以“五賦三論”為代表的圍棋文學作品包括文論、賦銘、詩詞、故事等不斷產生，既抒發了高雅的圍棋情趣，又蘊含了許多圍棋術語、技巧和戰略思想，在圍棋發展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第三是經驗形態，經過兩漢和魏晉時期的積累和發展，人們對弈道的著述逐漸由賦論等文學形式向棋勢、棋譜的編錄和棋藝經驗的總結深化，這些著述如梁武帝《棋評》、唐王積薪《圍棋十訣》、宋劉仲甫《棋訣》等，總的看是對弈棋經驗的高度概括和總結，但還未達到系統的理論著作的程度；同時，在棋譜的序論和解說中，往往都不同程度地闡述了棋理棋道，都可歸為圍棋戰略思想表現的經驗形態。第四是理論形態，到南北朝後期，中國圍棋至少經過了一千年以上的歷史發展，棋品製、圍棋官署等制度的建立，棋手的棋藝經驗大量積累，對圍棋戰略理論的系統著述應運而生，北周敦煌寫本《棋經》和北宋張靖《棋經十三篇》這兩部劃時代的光輝作品，全面總結和論述了圍棋戰略思想，代表了古代圍棋理論的發展高峰。特別是張靖仿照《孫子兵法》撰寫的《棋經十三篇》，集歷代棋經之大成，為後世弈家高度重視，在圍棋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書中特別把敦煌《棋經》和《棋經十三篇》作了全文載錄，文本的選擇也注重了綜合比較和勘誤，以利讀者學習理解。作者對圍棋戰略理論發展的深度分析，體現了掌握大量圍棋典籍知識的文化素養，以及對圍棋棋藝發展脈絡的深刻洞察，對讀者來說，也能夠從古代圍棋極為豐富的戰略思想中得到很好的智慧汲取。

　　在分析圍棋戰略思想的基礎上，作者鮮明提出，學習圍棋有益於提高人的戰略思維能力。圍棋的產生和發展，始終與弈者對自然、社會和人生的思考感悟聯繫在一起，而圍棋之道對於謀略運用、辯證思維、心理素質均有深遠的啟迪作用。作者指出，據目前掌握的史料，從漢高祖劉邦開始，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基本都下圍棋，有作為的皇帝基本都下圍棋，所有的成年皇帝基本都下圍棋；許多軍事家、政治家、思想家也都愛下圍棋，史上下圍棋的名臣、名將、名士有400餘人，說明圍棋與社會精英的素質修養和人生志趣有著內在的深層聯繫。書中有力批駁了三國時東吳韋曜所作認為圍棋無益、荒廢政事的《博弈論》，列舉了中國歷史上許多喜愛下圍棋的名君、名臣、名將、名士的事例。魏太祖曹操文韜武略，擅長弈棋，棋藝堪比時下高手。東吳大將陸遜借弈棋安定軍心，全師而退。蜀國大臣來敏以下棋觀費禕出征前狀況，得出必勝結論。西晉重臣張華下棋時說服武帝司馬炎，定下伐吳統一大計。東晉謝安淝水之戰前與小輩下棋賭墅，成為大捷前奏。梁朝大將陳慶之從小跟隨梁武帝，不僅棋藝高超，後來領兵作戰也攻無不克。唐太宗李世民為政之餘經常對弈，曾寫下兩首《五言詠棋》詩，展示了高雅的圍棋情趣。在擷取古人精萃的同時，作者特別濃墨重彩地書寫了我黨我軍鬥爭歷史上，老一輩革命家、軍事家和軍政長官骨乾中喜愛圍棋者的典型事例。井岡山鬥爭時期，毛澤東、朱德、陳毅等紅軍創建者和長官人喜愛下圍棋的故事早有傳揚，至今尚有實物為證。在延安，黨中央和軍隊長官機構中的圍棋活動更為普遍。毛澤東寫於1938年關於抗日戰爭戰略指導的兩篇最重要的文獻，即《論持久戰》和《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裡，都集中引用了圍棋的戰略理念。圍棋不僅成為老一輩革命家精神生活的情趣和愛好，而且還進入了戰略思考、統戰工作和戰友交往，成為以農民為基礎的新型人民軍隊文化素養、文化追求、文化生活的特殊寫照。這些論述，視角獨特，事例生動，說理充分，無可辯駁地說明圍棋作為戰略思維訓練場的功能作用，而學習圍棋是提高戰略思維能力的一種獨具魅力的途徑。

　　尤為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對圍棋戰略思想的當代意義作了分析展望，指出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大步走向世界舞台中央之際，圍棋戰略思想正日益受到全球政治家、思想家和學者的關注，成為各國理解中國發展巨集圖大略的一把“金鑰匙”，圍棋的戰略思想也恰恰能夠為解決人類社會共同面臨的風險挑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有益的智慧營養。在闡述圍棋戰略思維對當今治國之道的啟示時，作者認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不僅集中體現了黨的指導理論的創新發展，體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的最新成果，而且包涵了中華民族數千年來治理國家的豐富思想內容，其中也滲透了圍棋特有的思想理念和思維特徵。在習近平的重要論述中，有許多精彩的圍棋語言與概念，如“全國一盤棋”，“全黨一盤棋”，“軍民一盤棋”，“世界大棋局”，“樹立大局觀”，“把握總布局”，“下好先手棋”，“下好‘精準’這盤棋”，等等，內容豐富而睿智。書中從圍棋思維的角度學習、解讀圍棋思維和智慧融入治國理政的理念與實踐，闡述了以民為本、大道為夢、全局為重、順勢為上、文化為魂、和合為貴、強己為勝、創新為先、效率為要、自然為根、規則為矩等11個方面的思維理念，這對筆者乃至廣大讀者學習、理解圍棋戰略思想，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視野，指出了更為現實的價值意義所在。《圍棋與戰略》，確實是值得每一位對圍棋、對戰略感興趣的讀者擺在床頭、認真一讀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