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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曹操的刺客生涯: 刺殺董卓未遂歷史上並沒發生過

在《三國演義》裡,曹操的第一場主角戲份,是刺殺董卓未遂。這段戲是羅貫中給他加的,歷史上並沒發生過,不過,曹操確實當過刺客,而刺殺對象是一度比董卓還權勢熏天的一代名太監,十常侍之首,張讓。

漢靈帝即位後,一面通過“黨錮之禍”打擊被稱為“黨人”的社會名士,一面重賞幫助自己鏟除異己的宦官集團,為首的十大宦官被晉升為“中常侍”,合稱“十常侍”,而且全部封為侯爵。“十常侍”之首,便是深得漢靈帝信任(甚至說“張常侍是我父”)、同時令飽受宦官迫害之苦的“黨人”切齒痛恨的潁川人張讓。

十常侍之首張讓,94版《三國演義》

作為中常侍兼侯爵,張讓在寸土寸金的洛陽城中當然購置有豪宅。因為在政壇樹敵無數,張讓的府邸整日戒備森嚴,雖然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請托之人在門口排隊等候,卻難得有幾個人能夠見到張讓本人,其中一位幸運兒,就是三國時期風雲人物孟達的父親孟他。據《三輔決錄》記載,孟他耗盡家財賄賂張讓的管家,才得以被帶入這所豪宅,見到尊貴的張讓本人,並最終獲得了涼州刺史的高官。

可是,有些人不需要花錢,也能進入張讓的豪宅,而且其目的並不是要官,而是要張讓的項上人頭!

某一天,張讓府內就出現了這樣一位危險的不速之客。久經宮廷政變歷練的張讓並非等閑之輩,他及時發現了刺客,並指揮家丁將其包圍。但這位刺客顯然是有備而來,他蒙著臉,面對張府家丁掏出了隨身武器“手戟”,這是一種漢朝流行的短兵器,像是將二根匕首以90度角焊在一起,猶如方天畫戟的戟頭,因此得名,用法類似中世紀歐洲的法蘭克飛斧,可以在肉搏時砍或扎敵人,也可以投擲,後來董卓就曾向觸怒自己的呂布投擲手戟。

張府家丁和刺客在庭院裡格鬥了一段時間,刺客且戰且退,最後看準機會爬上牆逃走了,沒有落入張讓之手。

據西晉歷史學家孫盛的《異同雜語》記載,這位企圖行刺張讓未遂的刺客不是別人,正是年輕的曹操。

青年官員行刺國家長官人,實在是驚世駭俗的大案。在分析本案的來龍去脈之前,我們先來看看,這一記載是否可信。

《異同雜語》的作者孫盛出身官宦名門,祖父和高祖父都是曹魏和西晉的高級官員,對高層政治相當熟悉。孫盛年輕時便以博學聞名,官至秘書監、給事中,掌管東晉的中央檔案,創作有《魏氏春秋》等許多史書,當時都被視為正史。可以說,孫盛的史學功底和材料來源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其他史料都沒有提及曹操刺殺張讓的這段青年事跡。那麽,孫盛有沒有可能出於個人好惡,編造了這樣一個刺殺權閹的傳奇故事,以便吹捧曹操?

從現存的孫盛著作殘篇來看,他對曹操並不大崇拜,而且還時常予以批評(如指責曹操在徐州濫殺無辜等),而其他幾部立場明顯更傾向於曹操的早期史書反而沒有記載曹操早年的這一“英雄事跡”,曹操本人經常談及自己的過往經歷,也沒有講過這個故事。所以,這個故事來源雖然可疑,但又不是沒有可信度。如果是為了塑造曹操個人武功高強的英雄形象而作的虛構,應該讓曹操去完成一些如擊斃猛獸、打死街頭惡霸之類難以查證的危險任務,而不是潛入張讓這樣一位著名權臣的宅邸,最後還刺殺未遂。

放在當時的時代背景看,曹操擔任洛陽北部尉時,曾經懲辦過不少權貴,甚至打死過大宦官蹇碩的叔父。後來擔任議郎時,曹操又不顧個人安危,向漢靈帝上書要求給黨人平反,這些都是與宦官長官的“閹黨”直接對抗的行為,在指導思想上與刺殺張讓完全一致。

綜上所述,種種跡象表明,曹操刺殺張讓的這個故事並非子虛烏有,不可能是孫盛編造的,而更像是孫盛家族內部流傳下來的秘聞。曹操本人沒有在生前宣揚過這個故事,知道的人非常少,所以就連曹魏的官方史書也沒有記載。那麽,曹操刺殺張讓是他的個人行為,還是受人指使呢?曹操做出了這樣的“英雄事跡”,為什麽一直保密,特別是在張讓等宦官被全部消滅以後,仍然對此三緘其口呢?

為了解答這些疑問,我們就必須首先考察曹操的“犯罪動機”。

曹操刺殺張讓最直接的動機,似乎很明顯:公元178年,宦官勸漢靈帝廢黜宋皇后,逼宋皇后自殺,又處死了宋皇后的哥哥、曹操的堂妹夫宋奇,間接導致曹操被免除縣令職務。曹操會是為了替宋家兄妹報仇,去刺殺張讓的嗎?

不過,所有史料都一致記載,勸漢靈帝廢黜宋皇后的主謀是幾位嫉妒宋皇后、急於上位的妃子,宦官中參與此事的不是張讓,而是另一位中常侍王甫。宋家兄妹死後第二年,漢靈帝就處死了王甫,當時曹操還在譙縣老家。也就是說,當曹操返回洛陽時,對宋家兄妹之死負責的宦官王甫已經死了,此仇已報。張讓與此案並沒有直接關係,否則對張讓持激烈批評態度的史書不會全都不提。如果曹操執意還要因此去刺殺張讓,那麽他要刺殺的對象可就太多了。

既然曹操與張讓不大可能有私仇,那麽這是否可能會是一場政治謀殺?

如上文所述,曹操的父親曹嵩是大太監中常侍曹騰的養子,因此在官場上左右逢源,在曹騰死後還繼承了其爵位和遺產,終於在曹操少年時爬上了司隸校尉和九卿的高位。曹嵩升官最快的時期,也正是“黨錮之禍”鬧得最凶的時期,在皇帝的支持下,宦官激烈地與士人集團對抗,並將其骨乾成員打成“黨人”,加以嚴酷的迫害。這樣一看,情況明擺著:曹操的父親曹嵩出身於閹黨,並且一直都是閹黨的骨乾成員,所以“黨錮之禍”鬧得越凶,曹嵩升官就越快。而當公元188年漢靈帝迫於黃巾暴動的壓力,宣布結束“黨錮”,赦免黨人,同時就將當時已經名列“三公”之一的太尉曹嵩免職,而且一擼到底,讓曹嵩直接離開洛陽,退休回譙縣老家,從此再也無法涉足政壇。

原來,曹嵩身為閹黨的骨乾成員,與黨人是不共戴天的死對頭,無法在朝廷上共存。漢靈帝知道,黨人上台,曹嵩就得下台。

既然曹嵩是閹黨的骨乾成員,那麽,曹嵩的兒子曹操出身閹黨,應當是宦官的天然盟友。回顧曹操的早年經歷,很明顯,他之所以能夠小小年紀就上太學,剛滿18歲就被豫州地方官推薦為孝廉,剛滿20歲就擔任洛陽北部尉,管理首都治安,無非是因為他的父親曹嵩長期深受執政的宦官們器重和信賴,世襲侯爵,名列九卿,位高權重。與此類似的例子是,劉備被任命為豫州牧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薦當朝大將軍袁紹的長子袁譚為該年豫州的茂才(即“秀才”,東漢人需避諱漢光武帝劉秀的名字),推薦司空曹操的長子曹昂為豫州的孝廉,和曹操年輕時的情況一模一樣。在東漢末年,“茂才”和“孝廉”這種儲備幹部推薦制度早已淪為地方官員討好朝廷大佬的工具,所以當時有民謠說:“舉茂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可以說,沒有宦官們的大力提攜,曹嵩、曹操父子的仕途根本不可能如此順利。所以,從家族政治派系的角度看,如果曹操要去刺殺某人,他的刺殺對象也應該是閹黨的死敵黨人,而不是閹黨領袖張讓。

曹操,94版《三國演義》

問題就出在這裡:曹操怎麽會向自己父子的恩主宦官集團下殺手呢?

如果說《異同雜語》記載的曹操刺殺張讓事件可信度還有疑問的話,那麽正史記載曹操擔任洛陽北部尉時嚴查閹黨權貴的不法行為、打死大宦官蹇碩的叔父、擔任議郎時上書要求給黨人平反等行動,可都是確鑿的反閹黨證據。此外,曹操年輕時除親戚老鄉之外,有數的幾個朋友橋玄、袁紹、何顒等,不是與黨人們關係親密,就是自己也名列知名黨人之中,屬於閹黨在政治上的死對頭。

至此,初步的調查結論出來了:

曹操出身閹黨世家,但是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背叛了閹黨,投入了黨人集團。這既會令張讓、蹇碩等宦官大為吃驚,也肯定會觸怒曹操的父親曹嵩。在政治上,這對父子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二條路線,等於曹操背叛了自己的家族。難怪日後曹操執掌大軍、統率一方之時,曹嵩卻連續好多年寧可帶著家人到海邊的琅琊閑居,也不去兒子那裡享福,直到琅琊地區的統治者陶謙與曹操決裂,才想起來去投奔這個孝廉兒子,結果在途中送命。

那麽,曹操身為高乾子弟,為什麽會在閹黨最得勢的時候,背叛閹黨呢?

在曹操的早年經歷中,還有另一個特別奇怪的現象:所有史料都聲稱,曹操年輕時沒有什麽名氣,除了橋玄等極少數人,看得上曹操、願意與曹操交朋友的人寥寥可數。聯繫曹操的家庭背景,這極不尋常。如上文所述,曹操少年時,父親曹嵩就已經繼承了侯爵,並且出任統轄首都洛陽及周邊要害地區、督查所有中央政府官員的司隸校尉,後來又一路青雲直上,歷任九卿和三公,成為東漢帝國的主要政府長官人,並且坐擁億兆家財。作為這樣一位大人物的嫡長子,曹操本是堂堂的侯門公子、相府少爺、炙手可熱的政壇新貴,理應名列“京城四少”之一,即便相貌醜點、身高矮點,也必然有眾多追隨者整天跟在鞍前馬後,打個響指便足以呼朋喚友,張讓府前就整日蹲著這麽一大群勢利眼。他們為什麽都不去投靠曹操呢?

我們初步的調查結論已經給出了答案:曹操年輕時就與父親所屬的閹黨集團決裂,投靠了閹黨的死敵黨人集團,因此被父親逐出家門,無法在動用曹家的政治和經濟資源。社會上的勢利眼們明白,與曹操來往不僅無法巴結到曹嵩,反而可能會觸怒包括曹嵩在內的整個閹黨集團,自然就都不理睬曹操,而且到處說曹操連這樣的父親都得罪,實在太蠢,不如等曹操的弟弟曹德長大以後再聯繫。至於黨人集團,也普遍看不起曹操這個出身閹黨世家的年輕人,而且懷疑曹操是閹黨派來刺探黨人內部消息的奸細,所以都不搭理曹操。於是,曹操兩派都不討好,遭到主流社會的孤立,前景淒涼而黯淡。

既然背叛閹黨集團對曹操本人有百害而無一利,那他是怎麽走上這條絕路的呢?

因為曹操年輕時被洗了腦,而東漢只有一個特殊的地方能夠對曹操進行這樣的洗腦。

曹操青年時上過的太學,雲集了全中國的高級知識分子,因此是黨人的大本營。在太學上學時,曹操肯定每天都能聽到辱罵閹黨(包括攻擊閹黨骨乾曹嵩)的言論,他的幼小心靈因此受到極大衝擊。等到曹嵩把兒子從太學接出來時,一切都太晚了:他費盡精力和財力把孩子送去接受最好的教育,結果孩子變成了最討厭自己的人。

曹操當官以後,閹黨集團經過幾年時間確信,他們之間出了一個叛徒。曹操與閹黨集團一刀兩斷,卻又無法被多數黨人接受,處於極端孤立的局面。所幸天無絕人之路,在這關鍵時期,一位貴人向曹操伸出了援手。

除了親戚和老鄉之外,曹操年輕時僅有的青年朋友是知名黨人何顒,而何顒之所以願意親近曹操,是因為他的後台老闆需要曹操。

最終,所有的脈絡都指向了同一個人——所有黨人心目中的燈塔、閹黨的頭號死敵。

袁紹,黨人教父,未來的宦官終結者。

袁紹,94版《三國演義》

自從黨錮運動開始以後,袁紹就以其“四世三公”的巨大政治經濟能量,逐漸將被迫害的大批少壯派黨人團結到自己周圍,形成了事實上的在野黨。《後漢書·袁紹傳》說:“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台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內官皆惡之。中常侍趙忠言於省內曰:‘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作為與張讓齊名的大宦官,趙忠對袁紹的恐懼是有道理的:他知道,袁紹的政治俱樂部有且只有一個目標:殺光閹黨,奪取政權,完成竇武、陳蕃、李膺等先賢的遺願。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既從事政治密謀,也組織社會運動,還包括派遣“死士”進行秘密暗殺。他們的頭號攻擊目標,當然就是“十常侍”之首張讓。

可是,張讓富於防範意識,府邸防衛森嚴,與普通人不同,難以攻擊。只有孟他那種極為熟悉閹黨的人,才可能進入張讓的私宅,其他人連這座建築的結構都不清楚。偏偏黨人普遍出身大知識分子家庭,自視甚高,不屑於同閹黨同夥來往,袁紹無從下手。

袁紹急於殺掉張讓等宦官頭目,以便盡快結束黨錮運動。為此,他需要熟悉閹黨集團情況的人,此人必須絕對忠於黨人集團,敵視閹黨,還必須年輕氣盛,急於立功。

這樣一個人選按常理不應該存在,但是偏偏給袁紹的軍師何顒找到了:

曹操。

和張讓一樣,曹操的祖父曹騰也是中常侍兼侯爵,因此曹騰與張讓的生活待遇肯定屬於同一個級別,其中就包括居住條件。作為曹騰的孫子,曹操的少年時代是在曹騰府邸度過的,曹騰死後,這座建築應當會轉交給其他同級別太監,例如張讓。張讓的宅邸有可能就是曹騰的故居,即便不是,其戶型也會十分相似。如果黨人集團想派“死士”進入張讓府邸執行刺殺計劃,曹操無疑是最佳人選。既然曹操已經在官場上證明了自己對黨人集團的政治忠誠度,那就剩下了一個問題:曹操是否有足夠的武藝執行刺殺任務。

為此,袁紹需要對曹操進行“死士訓練”。

在《世說新語·假譎》中,記載了這樣一個奇怪的故事:

曹操年輕時常常和袁紹兩人出外遊俠。一次,他們偷偷鑽進婚禮現場,等到半夜拔刀劫走新娘子,逃跑途中迷了路,陷入了荊棘叢中。曹操個子小鑽了出去,袁紹個子大被荊棘卡住,但是最終二人還是得以逃脫。

這個故事聽上去像是二個社會小流氓搞的惡作劇,但是與上文中提到的案情聯繫起來,事情就不那麽簡單了:

曹操和袁紹並沒有無聊到單純乾這麽一起惡作劇,他們是在訓練如何進入私宅展開秘密行動。如果曹操能夠在莊園中劫出新娘子,那麽他就有能力刺殺莊園主;如果曹操能夠潛入莊園刺殺莊園主,那麽他就具備潛入府邸刺殺張讓的能力。

作為刺客,“死士”不僅要具備能力,還要具備膽量。《世說新語·假譎》又記載了另一個故事:袁紹年輕時,曾經派刺客在夜裡用利劍向躺在床上的曹操投擲,劍扎在曹操身下。曹操估計下一次會向上投,於是緊緊趴在床上,下一劍果然投高了。

顯然,袁紹派來的刺客就沒準備殺掉曹操,不然肯定還有第三劍;曹操也知道來人不想殺自己,所以老老實實地躺著,不然早就跳起來反抗了。這仍然是一種訓練,旨在給新入門的“死士”曹操練膽。

案情至此真相大白:

儘管孫盛的《異同雜語》似乎只是孤證,但是聯繫其他看似也很古怪的史料,曹操刺殺張讓案很有可能真的發生過。在上太學期間,出身閹黨世家的小曹操被黨人洗腦,從此開始激烈地反抗閹黨,為此不惜與父親曹嵩決裂,使自己在社會上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所幸此時曹操得到了黨人領袖袁紹的賞識,後者正急需熟悉宦官情況的人才。經過秘密的“死士訓練”之後,曹操被派去刺殺宦官領袖張讓,雖然行動失敗,但是向黨人集團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忠誠。之所以曹操後來不提此事,一是因為行動失敗,二是因為此事的主使者是袁紹,而他最終與袁紹反目成仇,令解釋此事變得很尷尬。

曹操與刺殺張讓的榮譽擦肩而過,至於袁紹與張讓這對死敵,將有更大的連環案件等著他們了結彼此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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