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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是夢》:一部杭州家族史,遙望過去的時代

《是夢》內封

“所謂文學,可為時代造像,可留取人心靈的截面。”在青年作家張哲的新書《是夢》的腰封上印著這樣一句話。

張哲,80後,一個土生土長的杭州人。這是一部念舊的、試圖追索過去時光的小說。故事發生在杭州,開始於2016年,結束於1984年,它講述了薑家四代人的往昔與今日,再現了杭州曾經的風物、山水、方言還有過去的生活方式。

世間的一場大夢,人生的幾度秋涼。當家族、城市、時代這三者在同一個文本中交織,會生發出怎樣的故事?人們或許能從書中的每個年代裡找到時代所投射的印跡,無論是過去的杭州,還是大家族的生命歷程,亦或是書中80後們的成長經歷。從這個新的時代回望過去,那些已經融入日常生活的變化逐漸清晰了起來。

或許就像金宇澄的推薦語所說:“這本書喚起了讀者對生活這股無形而強大推力的敬畏之情。面對一去不返的時代,作者追索往昔,像探手於水,能充分感受它細密的波蕩和余溫。”

而張哲想探討的,也許正是這種時代的變化是如何作用於城市中的人與事的。近日,張哲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

《是夢》外封

為何“是夢”

2014年,張哲路過家附件的彌陀寺路,那一帶正準備拆遷,破破爛爛,他用手機拍下了幾張照片,想記錄下拆遷前最後的景象。正遇到破房子裡走出一位老太太,隨意聊起,她對張哲講起了自己年輕時關於彌陀寺和蓋叫天之死的見聞。“我覺得非常震撼,原來大名鼎鼎的蓋叫天就死在離我家幾百米的地方。”

“1960年代的杭州對我而言非常陌生,那麽我最熟悉的1980年代、1990年代和21世紀初的杭州,對新到杭州定居的人來說,想必也同樣是陌生的。有趣的是,我還經常被這些朋友們嘲笑:你不是本地人嗎,怎麽連某某地方都不認識?!相信許多‘城市土著’聽了都會心一笑,因為大家都有過同樣的經歷。城市每天都在以飛一樣的速度擴張和更新自己,就算一直生活在這裡的人,眼睛眨兩眨,出了門就不認識了。所以我那時想,未來要創作一部作品,來重現從1980年代到當下這30多年間的杭州。”

於是就有了這本《是夢》,這也像是張哲給杭州的一份禮物。

書名《是夢》是一個挺特別的名字,來自蔡明亮的短片《是夢》。儘管張哲覺得書名沒有那麽重要,但他對這種“特別”依舊有著自己的理解。

張哲覺得雖然這只有兩個字,但詞性一虛一實,而且“是”有著不同的義項,可以理解成is,也可以理解成this,和“夢”搭配起來就出現了比較豐富的含義。具體來說,書中出現的十多個主要角色,張哲寫到了他們大多數人的夢境,也寫到了其中一些人出現的幻覺,於是在提交初稿時便擬用了這個名字。

用張哲的話說,《是夢》是一部從寫作之初就沒有什麽野心的小說。面對杭州的高速擴張和發展,他想創作一部作品來重現自己熟悉杭州,時間跨度是從1980年代開始到當下30多年。

“我想每個生活在當下的人,只要稍微敏銳一些,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個時代過去了,而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張哲將那個他尤為熟悉的時代稱作“過去的時代”。

身為80後的他幾乎是和那個時代一同成長起來的,也不免在價值觀上受到時代的影響。“自由、開放、市場經濟、全球化。回過頭看,它如此特殊,如此轟烈,又如此脆弱。”張哲想,在時過境遷的當下,在體會到一種間離感之後,再去表現那個時代是否會有一種不一樣的認識呢?

《是夢》便是對這個時代命題的一次回應。《是夢》有著一個家族變遷故事的殼,表面上看,最核心的悲劇性力量好像是生老病死,是那些不可避免的自然規律。但其實薑家幾代人都被時代力量所左右。

《是夢》封底

薑家第一代人生活在計劃經濟時代,服從國家安排援建南方,幾乎沒有選擇生活的余地。第二代人在青年時恰好遇到了“那個過去的時代”,頭腦靈活者紛紛從體制內脫身下海,去開創自己的事業。書中通過小趙、炳炎、雪穎等人的經歷,展現了這個過程的混亂和摸索。

“其中‘嘉嘉’這個人物,青春期剛好趕上90年代這樣一個全面開放的時期。所以在薑家這樣一個偏傳統的大家族裡,是嘉嘉第一個說出‘家有什麽好,家裡最沒自由’這樣幾乎石破天驚的話來,而對於那些打壓過她所愛之人的人,她也不留情面地斷絕親緣關係。儘管她後來為叛逆付出了代價,並且在人到中年後改變了立場,但實際上薑家那種大家族的體制確實從她喊出那句話開始逐漸動搖、並最終瓦解了。我很喜歡這個人物,她站在其他人物的對立面,是他們的鏡子。”

“而到了和那個時代同步成長的第三代,則背負著更少的歷史負擔,‘自我’的意識更強,家族、家鄉的觀念更弱,人生選擇差別更大。第三代裡面,婷婷和老虎後來都去了遠方生活,只有薑遠留在家族裡面。這大概也接近於這一代人的真實情況。我的小學、中學同學裡,不少人去了國外生活,也有一些在上海發展,留在杭州的並不那麽多。書中第三代裡面最小的老虎也是80後,而現實中,90後們擁有更多的機會和野心走出去。天各一方,聚少離多,從青梅竹馬的小夥伴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是這代人不得不面對的共同命運。”

倘若將《是夢》看做是一個家族的生命史,在張哲看來,這種家族的崩解是時代趨勢,書中“老虎”這一角色正是體會到了這一點。“老虎”原本以為自己從小出生在這個城市,這一生就會必然會跟這個城市有扯不斷的牽連,但終於發現其實不是,“老虎”最後與家人定居北京。

“對於這個城市來說,‘老虎’只是過客,整個薑家三四代人都只是過客。”張哲說,“再抽象一些,對於城市來說,‘那個過去的時代’也像個過客一樣來去匆匆。新的磚石會砌在昨天的遺跡上面,到最後除了幾位考古學家,沒有人會在乎昨天發生了什麽。”

書的封底上印著一句話:“原來時間真的是流動的,沒有什麽人什麽事會永遠不變。”

“我昨天看到的你,和今天看到的你,好像是一個樣子,明天再看,好像也一樣,我們就會很開心,自欺著說人是不會變的。”但張哲認為,“當視角再拉長遠一些,就會發現你其實是在變的。你和十年前不一樣了,和三十年前不一樣了,這些變化是一天一天一秒一秒積累的。”

就像書中“老虎”這個角色的性格轉變看起來十分突然,但也是發生在日積月累之中。小時候的“老虎”活潑頑皮,長大成家之後變得沉默寡言,是幾十年的時間跨度讓變化變得突兀。而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例子其實非常多。

“非常遺憾,人會變化。”張哲說,“人會老,人最後會死,我想每個人第一次認識到這類道理的時候,都是很恐懼、很震撼的。這些變化是偶發的嗎?時代的作用是怎樣體現在人物身上的?我更想探討的可能是這些東西。”

變化的杭州記憶

相比於時代作用在個人身上的變化潛藏於日常的瑣碎中不易察覺,周遭城市環境的變化往往更能引起人們的感慨。

作為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在張哲的記憶中,改革開放之初的杭州一度是相對單純的風景旅遊城市,它小而美。杭州人很愛自己的城市,對審美很有自己的見解,尤其是中國古典式的審美。書中八十年代末,東北遠親來杭州遊玩,薑家的待客之道就是每天輪流帶他去各個風景點玩,最後一天所有人集體陪他去西湖十景之一的花港觀魚,坐在草坪上,面對著西湖,清談一番,吃吃喝喝,唱唱歌。

“那時的杭州人都很愛自己的城市,非常自豪,也非常自戀,不管什麽職業,不管什麽文化程度,好像他們都對審美很有自己的見解,當然,尤其是那種中國古典式的審美,因為他們的血管裡流的是西湖水。所以《是夢》裡的頌雲‘文革’時期去了北大荒,心情非常低落,她只有一個願望,哪怕死在了外地,骨灰也要撒到西湖裡。”

“同時,杭州也很市井,很生活化。”張哲解釋,“杭州人過去經常給人一種小家子氣、沒見過大世面又死要面子的感覺,換句話說就是比較小市民氣息。生活化和上面說的審美化看起來矛盾,實際上是互為表裡的。”

閱讀《是夢》的過程中,讀者或許會感受到作者在創作過程中對杭州話的使用。張哲解釋,作品中的方言不是為了使用而使用,方言並不比國語高級,他做的只是讓特定的人物在特定場合去說特定的話,使作品中的人物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

而如今的杭州不一樣了。城市面積急劇擴張,人口也增加了許多。除旅遊外,互聯網成為了它的一張新名片。“在今天的中國,西湖可能並不比馬雲更有名,”在張哲看來這樣一個新的杭州,對於老杭州人意味著什麽,對於新杭州人又意味著什麽,是很值得觀察的事情。

從城市語言的角度來看,對於杭州來說,杭州話的衰落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現象。但在張哲看來:“儘管這些現象會對包括我在內的原方言使用者帶來情感上的衝擊,但從長遠來看,這些都算不上什麽,方言永遠都是在變的,即使最後消失了,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是夢》裡有一個小插曲般的情節:天鳴進了手術室,薑家人在外面等得很焦慮。這時有個醫院的保潔人員過來,要把他們從有座椅的小房間趕走,因為這不是給家屬等候坐的。薑家人很悲憤地說,你這人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保潔冷笑著回答了一番話,大意是,你們家的悲劇你們自己看得比天還重要,我每天在這裡看了成千上萬遍的哭天搶地,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想,這個情節和方言式微的話題其實有點異曲同工,”張哲補充說,“最近在杭州的街邊,我好幾次看見有人在抖空竹。這是一件很北方的活動,現在大量出現在杭州,讓我感到很新奇。”張哲接著補充道,“但對出生在杭州的下一代人來說,這也許就是伴隨著他們長大的‘杭州記憶’,非常自然,非常妥帖。”

“正在經歷中的人生和倒回頭看到的人生,它們如同兩列相向疾馳的火車般擦身而過。”《是夢》是倒回去看的。張哲認同這是一部念舊的作品,同時他也覺得念舊是他創作的一部分但並非全部。他正在籌劃的下一部作品便是和《是夢》相向的。

“和《是夢》相比,它更多展現當下的人和當下的生活,尤其是科技的部分,會出現移動互聯網、VR、直播、監控、微信公眾號、交友app等元素。當然這些都只是外在,核心是情感與道德。”張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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