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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銀領 張嘉璈辭職始末

  民國銀領 張嘉璈辭職始末

  潘曉霞

  1948年5月,風雨飄搖中的南京政府不得不匆匆改組、翁文灝受命出任行政院長,張嘉璈(張公權)則辭去中央銀行總裁一職,一代金融奇才黯然退場。

  張嘉璈去職之日,正值後來被視為一場鬧劇的所謂“金圓券改革”展開的前夜。當時張氏曾感慨道:“今能離職,如釋重荷。雖私心忻幸,然瞻望國事前途,憂心如焚。奈何奈何。”花甲之年的他固然是如釋重負,但內心也許已意識到,隨著國內政局大逆轉,自己叱吒銀海的一生事業,恐怕是走到盡頭了。

  “全盤經濟病況已深,非局部治療所能救治”

  張嘉璈在中國金融界一戰成名,還要追溯到三十餘年前北洋政府時期著名的“停兌風波”。

  1916年,由於袁世凱逆潮流而動,恢復帝製,引起國內嚴重的政治動蕩,觸發了官方早期濫發鈔票埋下的通貨膨脹“地雷”。京滬等大城市突現擠兌風潮,民眾爭相湧向銀行,要把手裡的鈔票換成銀元。北洋政府見勢不妙,下令即時停止兌付,這下子整個金融業界和市面徹底炸鍋了。

  那時候年僅28歲的青年才俊張嘉璈,已經當了兩年的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他力主拒絕執行“停兌令”,聲言一旦停兌,中國銀行將從此信用掃地,永無恢復之望。在得到滬上銀行同業及多方力量出面支持後,上海分行頂著來自官方及現金儲備兩方面的巨大壓力,繼續堅持兌付。張嘉璈後來回憶說:

  “我與宋經理漢章接電令後,惶恐萬分……隨即核算上海分行所存現金準備,計合發出紙幣,與活期存款數額,總在六成以上,足敷數日兌現付存之需,應可渡過擠兌及提存風潮。即使不敷兌現與提存,尚有其他資產可以抵押變現,提供兌現付存準備。”

  時任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經理的宋漢章,與張嘉璈一樣,都是江浙籍金融家,比張年長十多歲。

  拒絕“停兌”,說來容易,實際操作中卻險象環生。上海分行宣布開放兌付的第一天,恐慌的民眾蜂擁而至,銀行內的銀元現金準備當天即消耗幾達八成。好在第二天起人心略見穩定,擠兌者減少到400餘人,隨後又逐日下降,一場風波,漸漸平息。經此艱難一役,不僅上海分行,整個中國銀行在全國民眾中也聲譽大增。據張嘉璈自述:“上海中國銀行之鈔票信用,從此日益昭著。”他本人則被提升為中國銀行總行副總裁。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1947年3月,當張嘉璈出任中央銀行總裁時,他早已不是上海灘那個意氣風發的業界“金童”,而歷經戰火劫難的中華大地,亦非昔日光景了。

  在“停兌風波”中奮力維持銀行信用的張嘉璈,如今面對的卻是銀行信用的極度喪失。抗戰期間,國民政府發行的法幣幣值不斷貶值。抗戰結束,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國共內戰又打打停停,為勉力支撐政局,南京政府唯有靠大量增發紙幣來緩解財政危機,1946年3月至1947年2月的一年間,法幣的發行數額增加了3.16倍。惡性通貨膨脹伴隨的是物價無理性暴漲,1947年2月,僅一個月物價上漲即達60%。到5月23日,上海米價每石已達法幣38萬元,3天之後,每石米漲價到48萬元法幣。

  抗戰勝利後,張嘉璈曾任東北行營經濟委員會主任委員。1947年年初,蔣介石召回張氏以求重整金融大局,張一度予以婉拒:“全盤經濟病況已深,非局部治療所能救治。更非僅恃一二人之才力所能補救。深慮竭蹶,不能勝任,請予諒察。”但最終經不住蔣的一再敦請,儘管“心中栗栗危懼”,張嘉璈還是擼起袖子,決意臨危受命了。

  以張嘉璈執著的性格,既然承諾下來,便會竭盡全力。出任中央銀行總裁後,他立即提出一個金融管理的總方針:“以保持國民經濟供需綜合平衡為制定政策的目標;以發展經濟、健全財政為推行政策的基礎;以運用貨幣功能、管理經濟活動為實現政策的手段。”

  為此,他主持實行經濟緊急措施方案,包括管制外匯、控制物價、平衡財政預算、禁止黃金美鈔買賣等。同時在天津、上海、漢口、廣州四大城市成立金融管理局,名義上由財政部及中央銀行雙重長官,推薦局長等實權卻由中央銀行掌握。各地金管局成立後,一度努力嘗試整頓當地金融秩序,打擊黃金黑市、取締套匯。

  “雖竭盡智能,而勢難避免”

  然而,張嘉璈所下的“猛藥”成效非常有限。正如時任中央銀行稽核處處長李立俠所言,“不管是放任也好,管制也好,在全面內戰的情況下,都不可能在財政金融方面取得成果”。

  張嘉璈執掌中央銀行前的1946年,南京政府年度總預算歲出部分為25249億多元,決算支出則為55672億多元,超出原預算數額一倍以上。即使有出售外匯、黃金等項收入,也只能填補支出赤字的一半左右,余下的另一半要靠發鈔票解決。所以,張嘉璈任內,通貨膨脹實際上更劇烈,物價的上漲速度也更快了。

  早在張嘉璈上任剛剛一個月時,他就提出:“每月收支不足,央行與財部各半分任彌補,規定中央銀行墊款,應有限度。”但遭時任財政部長俞鴻鈞反對:“軍費支出,無法拒絕,何能規定中央銀行墊款限度?”而蔣介石本人也明確支持俞鴻鈞。見此,張嘉璈立馬就萌生了辭職之心,感歎道:

  “此點實為抑止通貨膨脹之關鍵,亦為我擔任央行職務之成敗所系,實亦政府基礎能否穩固之所系。此一建議,不能施行,美金黑市必日見高漲。人民如何肯以美金來鉤公債,對於庫券亦必觀望不前。……我之發行公債庫券計劃,將全盤失敗,等於一場空夢。誠恐國家惡運,注在今日矣。”

  對於陷入內戰泥潭的蔣介石而言,確實也很難接受限制軍費的“書生之議”。更何況,蔣介石請張嘉璈出山,是要他想辦法幫助自己,而不是讓自己反過來處處受限。原本指望“金融奇才”能夠起死回生的蔣委員長,對張漸漸失去耐心。

  出任央行總裁後,張嘉璈曾三上廬山見蔣介石,結果一次不如一次。第一次上廬山,蔣介石承諾支持他提出的經濟改革方案;第二次,張要求兼任財政部長,蔣勉強應允;第三次,張提出平衡預算,包括軍事支出的一切財政收支要嚴格按照預算辦事。這一次,張嘉璈認為自己退無可退,必須逼迫蔣介石做出讓步,限制軍費使用。蔣介石當然不會同意,震怒之下,對張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客氣了。

  苦苦支撐5個月後,眼看救危乏術,張嘉璈終於著手寫辭呈了。因為他發現:“國庫支用月有增加。不特券料(指印刷紙幣用的材料)難以應付,而發行已達去年底之四倍。是通貨膨脹之一切惡果,雖竭盡智能,而勢難避免。”

  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那本文開篇所述,張嘉璈當了十四個月中央銀行總裁後黯然去職,就不是什麽讓人意外的結局了。當日報紙對此有精辟的分析:

  “自從一九二八年中央銀行在上海成立以來,央行本質上便感先天不足。以後雖經後天的補養,在名義上和某數種事實上,它是變成了強有力的中央銀行了。然而在保管全國的準備一點上,做了‘銀行的銀行’而不能發揮‘銀行的銀行’底偉力,在代理國庫的收付一點上,做了‘政府的銀行’而超過了‘政府的銀行’底範圍。這二個基本上的缺陷,使得中央銀行成了跛行的狀態,為‘政府的銀行’底成分多,為‘銀行的銀行’底成分少。”

  這是從金融業本身的規律來講。更關鍵的事實在於,國民黨政府在內戰軍事上的節節失敗,會加劇和放大政治、社會、經濟等方方面面的危機,大氣候如此不利,再有本事的能人,也會無力回天。

  作者為學術期刊副編審,歷史學博士,專治民國金融史,著有《1908—1937年的交通銀行》。

責任編輯:關海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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