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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年間,他在川南富順當了17年的縣令,老百姓為他立碑建坊

清末知縣陳錫鬯

高仁斌|文

明清時期的川南富順,隸屬於敘州府。知縣作為一縣的最高行政長官,為正七品,其全稱為“知富順縣事”,由吏部銓選。一般情況下,須進士、舉人、五貢朝考等科舉出身,清代後期亦有以軍功或捐納受職的情況。《清史稿·職官志》載:“知縣,長一縣治理,決訟斷辟,勸農賑貧,討滑除奸,興養立教。凡貢士、讀法、養老、祀神靡不所綜。”

按照規定,一般知縣任期為三年,實行避籍任職。然而,在實際操作中,很多規定總是可以變通處理的。比如,清光緒34年間,富順縣一共就曾經歷22任知縣,平均起來才一年半的時間。但是仔細梳理光緒年間的歷任知縣,你會發現,其中有一個名叫陳錫鬯的人,他在富順擔任知縣的經歷十分特殊,他曾三次擔任富順知縣,且總的任職時間竟然長達17年之久。如他這樣的經歷,即便考諸富順在整個清朝的知縣名錄,也是極為罕見的。

陳錫鬯,字洛君,江西新城(今江西省黎川縣)人,曾先後於清光緒四年(1878年)、十五年(1889年)、二十八年(1902年)三次擔任富順知縣。在富順任中,居官勤慎,關心民瘼,頗有政聲。如今的富順老縣城西門外的望神坡,還矗立著縣人為感懷他的德政,專門為他建造的德政碑(光緒十四年建)和德政坊(光緒二十八年建)。德政坊上的兩幅對聯,體現了陳錫鬯的為官之本。直到如今,陳錫鬯為官的事跡還在富順民間廣為傳誦。聯曰:

能用猛仍能用寬,撫字勤勞,仁者襟懷儒者度;

善籌餉猶善籌兵,乾戚固守,文臣經濟武臣風。

才毋逞,智毋矜,是西漢循良,五載共欽廉吏;

境致安,民致富,看川南冠冕,雙旌遙想能臣。

體恤民情的循吏

清代的縣衙,一般設置的辦事機構為六房,與中央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相對應。富順縣衙在六房之外,增設了鹽房、倉房、承發房和門房四個機構。其中,鹽房管理鹽政事務;倉房管常平倉、濟倉、社倉的冊籍及進出翻曬;承發房管縣署公文批辦、傳送以及檔案冊籍;門房管收發文件,處理喊冤告狀,負責據送傳呼人犯及當事人。

到了清代後期,縣開始設立“局”,局士(局長)由知縣遴選委任。陳錫鬯到任後,便創立了“三費局”,其目的就是為打官司的老百姓減輕負擔。所謂“三費”,即相驗費、夫馬費和招解費,以前須由原告、被告承擔,“擾民尤甚”。三費局成立後,由紳民和糧戶捐錢投入,設立基金账戶,專項開支。也就是說,設立三費局之後,老百姓打官司的錢,主要由有錢人捐納,自然是減輕了原告、被告的負擔。

陳錫鬯十分重視民生疾苦。在任期間,還創辦了育嬰局、恤嫠(li)局(救濟貧苦寡婦的慈善機構)。他曾捐銀4300兩置買公積堂產業,每年收租谷十擔,在枯月的時候放米賑濟饑餓災民。光緒十年(1884年),富順大旱,全縣城鄉共100保,他向每保捐出薪俸100串,使災民收到救濟。100串錢雖然不算多,但卻收到了很好的示範作用。在陳錫鬯的帶動下,當地富紳們紛紛響應,共募捐到一萬多兩銀子,使大旱之年的富順民眾渡過了難關。光緒十年(1884年)十月,四川總督丁寶楨具折上奏朝廷,保舉“四川鹽茶道崧蕃、川東道彭名湜、候補道夏峕、雅州知府崔志道、富順知縣陳錫鬯、候補直隸州州判李盛卿、候選同知曾昭吉、四川候補巡檢高啟文”等八人“以備任使”,獲光緒帝於十月二十八日下諭令“均著交軍機處存記”予以準奏。在這八個被舉薦的官員中,陳錫鬯是其中唯一的七品縣官。

捐助書院膏火費,資助清貧學生。古代的圖書刊刻是一件費時耗財的事情,因為成本高昂,所以買書十分不易,對於家境貧寒的孩子來說,還面臨著另一件奢侈的開支,那就是夜間讀書需要點燈熬油。光緒十五年(1889年),陳錫鬯二任富順知縣,為了改變這一現狀,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捐羨余創辦學田”。所謂“羨余”,就是每年官府從民間征集的各種雜稅,除了上交朝廷之後的結餘部分,這部分資金,地方政府可以自行支配。從此以後,書院便有了自己可用於經營的固定資產(學田),從而保證了士子讀書的開支有了來源。

在富順民間,還流傳著陳錫鬯當年機智斷案的故事。說是縣城一富商大興土木建高樓,招募了很多民工,為了趕工程進度,富商定下規矩說,工程未完之前,不準請假回家。適逢趙化鎮有老兩口,獨生兒子三個月都沒有回家,便帶了一隻母雞進城來,準備探望兒子。負責監工的富商兒子卻指責雞屎弄髒了工地,雙方言語不對路,於是發生了抓扯,富商兒子的衣服被撕開了一條縫。監工們依仗人多勢眾,沒收了老頭的母雞殺來燉湯吃了,聲言為賠償撕破的衣服。工友們都替老兩口鳴不平,於是到縣衙告官。

第二天,陳錫鬯升堂斷案。待雙方陳述之後,陳錫鬯問富商之子:衣服值多少錢?答曰:起碼要500文錢。又問:雞可是你們吃的?答曰:是。陳錫鬯又問:你可知道“鬥米斤雞”這句俗語?富商兒子搖搖頭。陳錫鬯轉問老頭:你的雞多少斤?老頭回答說:四斤,昨天出門時稱過的。於是,陳錫鬯向堂上旁聽的眾人說道:中國有句古話叫“鬥米斤雞”,意思是說養一斤雞可要吃一鬥米呢!本案裁決如下:衣服半新半舊,折半算250文錢,由原告賠償,但是撕破的衣服歸原告所有;這隻雞四斤重,折合四鬥米,由被告賠償,250文的搬運費也須由被告承擔。富商兒子不服:我的衣服歸他,那他的雞就該歸我。陳知縣鄭重的說道:雞?雞不是已經歸你們吃了嗎?陳錫鬯的斷案贏得一片喝彩。老頭帶著富商兒子的衣服和四鬥米,滿意地回趙化鄉下去了。

重視教育的儒官

陳錫鬯到任富順之前,已經先後在新繁縣、犍為縣擔任過知縣等職。在陳錫鬯眼裡,川南富順不僅是著名的鹽場,還是一個文風昌盛的才子之鄉。尤其令他慕名的,是乾隆年間段玉裁署理富順時主持編纂的《富順縣志》,“需次來蜀十餘載,舊聞是志未獲一睹,及蒞此邦接見士紳輒加諮訪。”陳錫鬯一上任就遍尋“段志”,有如南宋鴻儒朱熹赴任江西“下車伊始問志書”。然而,他尋找“段志”的過程卻並不順利,直到上任四年之後的光緒八年(1882年),“乃得窺其全書”,陳錫鬯閱後大加讚賞,稱其“出入班、馬之間,而擅三長者也”。對於“段志”,陳錫鬯倍加珍惜,決定重刻“以興此志,共相流播”,並親自為重刻本“段志”撰寫跋文,落款為“時光緒八年壬午後令江右新城陳錫鬯跋”,這一刻本,史稱“光緒八年重刻本段志”。這個刻本也是我們今天能看到的“段志”唯一版本。

富順從宋朝的知監周延儁開始,歷任行政官員都崇文重教,宋、明兩朝共中進士約200名,享有“才子之鄉”的美譽。但明末清初的大動亂使全縣人口銳減,文化教育遭受重創,直到清中期開始出現轉機。時縣境有縣城的江陽書院(又名學易書院)、自流井的炳文書院(又名東新書院)和趙化鎮的文昌書院等有名教育機構,這些教育機構以四書五經為教材,聘名儒為山長,有功名之學者為教習。陳錫鬯到任富順之後,不僅關心重視地方教育,還以知縣身份兼任教習,親自到書院講課,為全縣培育了大量士子。據“宋志”(宋育仁編纂)記載,光緒七年(1881)陳錫鬯為江陽書院“撥前令吳鼎立發當商生息本利錢一千串,十年(1884)又自捐錢一千串,均生息為院生堂課膏火,又添購書籍”。光緒十八年(1892),陳錫鬯聘任在家守製的名儒盧慶家為炳文書院山長,先後有百餘人中秀才,十餘人中舉人、進士,培養出如謝奉琦、雷鐵崖、李宗吾、張光厚等一大批近現代名人。在劉光第鄉居守喪期間,陳錫鬯鼓勵劉光第為家鄉的文教事業作貢獻,特聘其出任剛開辦僅十年的趙化文昌書院山長。陳錫鬯任職期間不僅身體力行躬身教育,還實施了一系列加強教育的舉措,體現了一縣之長對教育和人才的重視。

清末,隨著洋務運動的興起和甲午海戰的失利,發展新學培養新型人才成為最迫切的需要。清廷從光緒二十九年(1903)開始,先後參照日本及歐美各國教育制度擬訂《欽定學堂章程》(壬寅學製)和《奏定學堂章程》(癸卯學製)。文風頗盛的川南富順自然不甘落後,也開啟了廢書院、辦新學的改革之路,縣內各書院分別改建為官立高等小學或初等小學堂。“宋志”記載:“(富順縣)官立中學一堂,清光緒二十九年知縣陳錫鬯奉文,委紳陳慶文、郭昌翰等於城北三裡十字嶺創修,三十年開辦,專設中學未準。三十二始升中學。”文中所述“官立中學一堂”,即今天的富順二中。這是陳錫鬯在富順任知縣的最後一年為富順教育辦的一件大事。

慧眼識才的伯樂

光緒四年(1878),19歲的劉光第首次參加富順縣試,此次縣試的主持人是縣令陳錫鬯。陳氏辦事認真,親臨考場視察。按照清代科舉考試的規定,縣試要考四至五場。首場為正場,二場為招覆(亦稱初覆),三場為再覆,四場、五場為連覆。每場一天,黎明前點名入場,限當日交卷。考試內容,主要是《四書》文、試帖詩、《性理》論或《孝經》論。縣試頭場,劉光第名列第四;二場初覆,劉光第名列第三。

由於劉光第考試成績優異,於是那些出於嫉妒之心的趙化鎮的同場考生,“群起攻訐”,謂光第系“待詔”之子(指光第之父早年曾以理發為業),沒有資格參加科舉考試。知縣陳錫鬯將這些鬧事的考生傳喚到縣衙門,對他們訓話:“本官是捐班出身,對律例及政令專條,多不熟諳。爾等既來檢舉,定有根據。限二日內將禁止‘待詔’之子考試之明文,繳案查閱。自然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如逾期不繳,我隻知衡文,不問其他,請諸君多在文字上作競爭可也。”這些考生對考試條文並不熟悉,只是道聽途說,跟著起哄(而實際上,當時並沒有明文規定手藝人的子女不能參加科考)。經陳錫鬯軟中帶硬的一席訓責,他們誠惶誠恐,只好作罷。

縣試第三場,劉光第竟然名列第一。陳錫鬯對劉光第也格外注意。五場完畢,陳氏閱罷所有考卷,特別欣賞劉光第的文卷,將劉光第拔為“縣案首”(即縣試第一名)。事後,劉光第帶著感激的心情到縣署謝恩,並寫了一副明志聯:“陶士行多賓客遇,范希文作秀才時。”把陳比作東晉時的陶侃,勉勵人們愛惜光陰,又以北宋范仲淹自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劉光第親切地稱陳錫鬯為洛師(陳錫鬯字洛君)。

陳錫鬯看著這位長相文秀而又略帶幾分靦腆的年輕人,著力誇獎了一番,鼓勵他繼續努力,以求取更大功名。當他得知劉光第家中貧寒時,陳錫鬯不僅自己每年出資100兩白銀,還積極聯繫自流井鹽商劉舉臣每年出資200兩白銀,共同資助劉光第在京城當官,極力幫助他去實現“振刷”朝綱、變法圖強的夢想。劉光第日後曾回憶此事,用感激的文字寫道:“劉光第,先生縣試首拔士,謬蒙期推,以訓以養。”(《送陳洛君先生序》)

劉光第與恩師陳錫鬯在思想和行動上都較為接近。在讀書觀念上,二人都倡導“經世致用”;在入世為官上,二人都“心憂天下”;在為人處事上,二人都“實事求是”。1883年,劉光第中進士,授刑部主事。在即將赴京上任,陳錫鬯內心喜憂交加:喜的是光第能面陳天子,一展抱負;憂的是官僚體制下京師的弊病和腐敗更甚,光第如此耿直之人,難免痛心疾首。在劉光第前來辭行的那天晚上,陳錫鬯問劉光第:“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裴邨,對這句話你有何見解?”劉光第答:“洛師,這句話出自《論語·泰伯》。孔子以泰伯為榜樣,論證君子安貧樂道之追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孔子於禮崩樂壞之時,尚能四處傳播仁愛學說,恰恰說明,邦無道,賢者見。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陳錫鬯暗自讚賞:“為官先為人,持正守節,斷不可失人之本色。汝之京師,萬事小心”。

陳錫鬯把劉光第視為愛徒,希望他可以有更廣闊地舞台施展抱負,於是利用自己與湘軍的關係,讓劉光第與湘軍舊系交往。陳錫鬯雖偏安小縣,但他對朝廷的股肱之臣了如指掌,對朝廷局勢洞若觀火。他曾交待劉光第入京之後,代自己去拜訪幾位師友,實際上是為劉光第的仕途牽線搭橋。比如湖南巡撫陳寶箴,陳錫鬯就曾向陳寶箴大力舉薦劉光第,陳寶箴以“器識宏遠,廉正有為”,向光緒帝保薦劉光第。

光緒十九年(1893),陳錫鬯獲提拔任涪州知州。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這一年,以剛正敢言著稱的晚清禦史鍾德祥奏“四川吏治蠹蝕汙濁”,言“四川總督劉秉璋信用候選道徐春榮、署提督錢玉興二人招搖納賄,知縣陳錫鬯等聲名狼藉”,並“請飭查辦”。光緒帝立即調派湖北巡撫、譚嗣同的父親譚繼洵“馳驛前往四川確切查辦”。其實,這類言官參劾是封建官場上常有的事,哪怕僅僅是坊間風聞,皇帝也要降旨究辦。被參者若確系冤抑,據情回奏之後就沒事了。經欽差大員譚繼洵核查,陳錫鬯並無貪贓實據,隻以“請補涪州知州、富順縣知縣陳錫鬯習氣太深、鑽營最巧”上奏朝廷。後皇帝發諭令“革職留任”,而禦史鍾德祥也被人反告以參稿脅人索賄遭革職流放。

光緒二十二年(1896),陳錫鬯獲開複補達縣知縣。光緒二十八年(1902),陳錫鬯第三次任富順知縣,不過很快就於光緒二十九年(1903)被護理四川總督、布政使陳璚奏請補授瀘州直隸州知州。光緒三十年(1904),陳錫鬯在瀘州知州任上病逝。

2020年7月2日於海棠村

注:寫作本文時參考了《富順縣志》(宋育仁編纂)、劉剛《清末知縣陳錫鬯的非凡人生》、曾國藩《歐陽生文集》、吳琪《戊戌君子劉光第與恩師陳錫鬯》等文獻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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