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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崔宰勳: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隱秘案件

親愛的華生:

這是我來到樸次茅斯之後第一次給你寫信,我們之間的友誼一直仰仗於你那容忍著我的疏忽和冷落的非凡耐心。這段時間你寄來的信我都收到了,你說你在帕丁頓新開張的診所患者寥寥無幾,我甚是牽掛。你該不會像我挑案件委託人一樣,專門給得怪病的患者治病吧?

那些和你一起在倫敦的濃霧中追蹤惡匪的日子,直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圍繞著阿格拉寶物所展開的泰晤士河畔的追捕,在波西米亞國醜聞中與艾琳艾德勒的腦力交鋒,紅發俱樂部的秘密……可是眼下的這裡卻什麽都沒有。繁花盛開的散步小徑、碎石海灘、涼爽的海風,這一切對我來說有什麽意義呢?被你對我的忠告說中(這裡之所以用“忠告”而沒用“威脅”這個詞,是因為你並沒有從中獲得什麽私利)——我來這兒是為了療養,可是健康狀況卻絲毫沒有好轉。如同在倫敦的時候一樣,我的生活依然是倦怠和可卡因的惡性循環。

沒錯,我不得不再一次依賴可卡因。我已經看到你的眉毛在顫動了。就算你不用“活死人”這麽專業的詞匯,我也能感覺得到可卡因對我那已經千瘡百孔的身心有著怎樣的作用。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的心無法忍受停滯,我那被詛咒的大腦一刻不停地渴望著刺激。如果現在突然發生一樁讓我興奮的案件,我會馬上一躍而起,一口氣追查個三天三夜,然後在第四天早上把拳手出身的大猩猩般的惡棍一招放倒,這一切都不在話下。可是呆板的生活卻把我變成了一個剛從寄宿學校畢業的嬌弱淑女。啊,我的生活就是為了逃避平庸和倦怠而永無止境的掙扎。

華生,坦率說,在我內心的某個角落,對於莫裡亞蒂教授的死亡有著一絲惋惜。這當然不是一個有覺悟的市民該有的想法,從社會角度來說,那個危險至極的壞蛋的消失絕對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不可否認,從那以後,倫敦就變成了一個如同灰色的濃霧般無聊的城市。對於研究犯罪的學者來說,倫敦曾經是歐洲首屈一指的城市,如今卻變成了一個以呆板為美德的僻靜鄉裡。大事件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創意和浪漫永遠的從犯罪世界裡消失了。

莫裡亞蒂,對我來說他是我一生的宿敵,同時也是一個為我的生活增添重量的秤砣。當我的腳被這個秤砣墜住時,為了把頭露出水面,我必須拚盡全力掙扎。可是現在擺脫了它,我卻反而茫然的沉入河底。假如當初我和他一起掉下萊辛巴赫瀑布,我至少能在水下的奮力搏鬥中迎來生命的最後一刻……

不要過於指責我的抱怨,身心俱疲的人難免會對處境有所誇張。不妨再說個借口,你叮囑我務必有規律的攝取一日三餐,可是對於此時此刻寄宿在瑪莎太太家的我來說,你的這個命令我真的很難照辦。你也知道,在調查複雜而饒有趣味的案件時,我總是盡可能的減少食物攝取,以最大限度的發揮頭腦功能。如今瑪莎太太烹煮的飯菜總讓我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現在正在調查複雜而饒有趣味的案件。我無意侮辱勤勉而又不拘小節的瑪莎太太,這只能怪我已經太久習慣於哈德森太太那冷卻的山鶉肉和雞肉咖喱。你如果在貝克街遇到哈德森太太,請轉達我對她的問候。告訴她拜她所賜,我的後半生將在連最基本的味覺都得不到滿足的詛咒中渡過。

第一次給你寫信,居然通篇都是牢騷。可是這世上除了你,我還能跟誰這樣發牢騷呢?而我終於從死一般的沉寂中掙脫出來的快樂,除了你,我又會願意跟誰分享呢?哈哈!沒錯,華生。假如你的洞察力有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進步,就會發現相對於“活死人”的抱怨,我敘述的一切都太過精雕細琢了。倦怠和可卡因的惡性循環已經在不久前終止,如今的我徹底恢復了健康。如果你現在站在我面前,將會再次看到福爾摩斯那鷹一般閃著銳利光芒的眼睛。跟以往任何時候一樣,能讓我忘記注射針頭的東西只有新的案件——有趣而怪異的案件。

華生,這之前你一直堅持不懈地記錄著我瑣碎的經歷,並且把它們發表出去。但是,如果漏下這樁把福爾摩斯從深不見底的泥沼中解救出來的案件,恐怕那些匯集著你的成就的案件記錄就根本稱不上完整。因此,為了你的工作,我將立足於發生在這裡的案件事實,為你進行詳細的說明。儘管它可能是一篇枯燥的記錄,但是相信這會非常有利於你發揮講故事的天分。長久以來,你不是一直都把我那些不過是常識集錦的平常手段進行了天才般的升華嗎?儘管你總是忽略那些細致入微的解決問題的過程,只是一味迎合大眾喜好,把一個個有教育意義的案例演繹成煽情的、止於皮毛的市井故事。對於這一點,我深感遺憾。

4月14日,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敷衍過午飯,穿著睡衣窩在安樂椅裡。跟平時一樣,那是個呆滯、乏力、沉悶、打不起精神的下午。再加上前一天夜裡做了個怪異的夢,心情更是糟糕。在夢裡,我是本落滿灰塵的舊百科詞典,癱在壁爐的擱板上,蛀蟲爬過來哢嚓哢嚓的啃食我,還打著氣味濃鬱的響嗝兒。整整一天,那聲音都在我耳邊回響。哢嚓哢嚓,呃,哢嚓哢嚓,呃……我拿起了小提琴,卻想不起哪怕只是一小段和諧的旋律。沒辦法,我只好跟隨著我那漩渦般混亂翻騰的思緒,胡亂拉扯著琴弓。估計發出來的聲音肯定淒慘無比。門外傳來匆忙上樓的腳步聲,我以為瑪莎太太的忍耐終於達到了極點。可是開門衝進來的卻是鎮上的年輕警官,他滿臉漲紅,氣喘籲籲地對我敬了個禮。

“福爾摩斯先生,有案子了。馬丁警長拜託您緊急援助。”

“莫非是萊克星頓太太的暹羅貓又不見了?”

“不是的,殺人了!發生殺人案了!”

鼻梁上滿是雀斑的警官幾乎要歡呼起來。估計這還是這個鎮子裡第一次發生殺人案件。

“這個案件奇怪極了,寄宿在弗裡斯特太太家的醫生被殺了,可是房門和窗戶都從房間裡面反鎖著。凶手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蒸發了一樣!”

我把小提琴放到了一邊,再一次搓起手來,距離上次搓手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手掌的觸覺都生疏了。

凶手蒸發了……

“看來確實是樁有意思的案子,一起去看看。”

我披上大衣,和警官一起出了家門。雨一直下到昨天才停,天空大晴,曾經長滿石南的田野中,正開著大片大片的金雀花。記得你曾經嘲諷我,說我有很多本事,唯獨缺乏欣賞大自然的能力。還說我轉換心情的唯一方式就是把對都市惡棍的關注轉移到鄉村惡棍身上。在這個祥和的鎮子裡,究竟會有什麽樣的惡棍登場呢?我不免有些暗暗期待。

走了大約三十分鐘,我們來到了弗裡斯特太太家門前。這是一棟遠離大路、位於溪邊的二層小樓。

“案發房間在哪兒?”

“在那兒,福爾摩斯先生,二層。”

我抬頭一看,外層的木製護窗果然關得嚴嚴實實。跟從前一樣,在進入案發現場之前,我先在房子周圍轉了轉。窗戶下面有條大約四米寬的小河,像護城河一樣圍繞在房子四周。河水很渾濁,難以估測深度。

“水一直這麽渾濁嗎?”

“這水裹著上遊的泥沙流下來,通常都是這麽渾濁。再加上昨天剛下過雨,就更渾了。”

如果凶手是從窗戶跳下來逃跑的,那麽因為當時剛下過雨,肯定會留下痕跡。但是我在房子對面的河邊仔細勘察了半天,並沒有發現任何腳印和馬車駛過的痕跡。因此可以推斷,要麽是凶手沒逃往這邊,要麽就是凶手有本事沿著河床走,藏住了腳印。

周圍沒什麽值得勘察的東西,於是我走進了這幢二層小樓。在二樓門廳,馬丁警長和弗裡斯特太太正神情凝重的站在那裡。

“福爾摩斯先生,您來得正好。您在這兒實在是我們的幸運。這樁案子太怪異了。除了仰仗您的名聲,我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您過獎了,警長。但是如果您能把‘仰仗我的名聲’這句話換成‘仰仗我的才能’,我將更加榮幸。”

別看這位警長話說得客氣體面,其實他絕對是個典型的地方土著,當地人所特有的偏見和固執像盔甲一樣從裡到外層層武裝在他身上。簡單介紹一下馬丁警長,他很像我們的老朋友雷斯特雷德探長:黑色的眼睛,黃鼬般剛韌機敏的容貌,連頭腦遲鈍和缺乏想象力這一點都如出一轍。遺憾的是雷斯特雷德那鬥牛犬般的韌勁——也就是他身上唯一的優點,在馬丁警長身上卻根本找不到。

二層的客房雅致整潔,客廳的家具雖然已經很舊了,卻打理得井然有序。壁爐前的玫瑰木書桌上,一個魁梧的男人埋頭癱在那裡。血從他脖子右側的傷口中流出來,淌得滿桌都是。

“警長,您調查過這個男人嗎?”

“調查?沒那個必要。這案子一傳出去,整個倫敦都得鬧翻天。福爾摩斯先生,您可別太吃驚,這個人就是阿瑟·柯南·道爾。”

馬丁警長揚著下巴,好像在宣讀英國大憲章一樣。當然了,我一點都不吃驚。

“柯南道爾是誰?”

警長緊緊盯著我,一副覺得荒唐至極的表情。就像當初我跟你說我不知道是太陽繞著地球轉,還是地球繞著太陽轉的時候,你臉上的表情。我也因此被迫在調查案件之前,聽警長唾沫橫飛地對這個叫柯南道爾的人做了一大通介紹。對於知名人士在自己的管轄區域被殺害這個事實,我們的馬丁警長似乎感到了重大的責任感,同時還有些微妙的自豪。

簡單概括一下,柯南道爾是個醫生,畢業於愛丁堡醫科大學,但是他更廣為人知的身份卻是一個寫通俗偵破小說的作家。說來可笑,馬丁警長憑什麽認為我理所應當聽說過這個人呢?你知道,在我密密麻麻的讀書目錄中,根本沒有文學這個門類。尤其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偵破小說,怎麽可能吸引得了我福爾摩斯呢?我腦袋裡的那個彌足珍貴的小閣樓,根本不可能用來放置這些毫不實用的東西。儘管不知道柯南道爾先生寫的推理小說有多麽了不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作為一個醫生,他應該不怎麽樣。你想想,一個開私人診所的醫生得有多清閑,才會去寫那些不入流的小說。哦,抱歉。我這絕對不是影射你,別誤會。對了,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的是你某位熟人的噩耗,我將深表遺憾。

按照弗裡斯特太太的說法,這位“著名”作家的屍體被發現的過程是這樣的:頭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柯南道爾先生告訴弗裡斯特太太他要安靜寫作,除非他主動招喚,否則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他。第二天早上,弗裡斯特太太上樓去給他送紅茶,發現門鎖著,以為他在睡懶覺。過了中午,見他仍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弗裡斯特太太不免有些擔心,透過鑰匙孔往裡面一看,這才發現柯南道爾先生已經鮮血橫流地倒在了書桌上。弗裡斯特太太驚慌失措地跑到警察局報了案,馬丁警長和警官趕來把門砸開,當時柯南道爾已經被鋒利的凶器刺穿了頸動脈,一命嗚呼了。警長勘察過現場之後,斷定為他殺。從情形上看,柯南道爾是在坐著的狀態下當場斃命的,可是房間裡根本沒發現凶器,書桌上只有一個空的皮製刀套。那麽,凶手是怎麽從一個門窗都從裡面緊鎖的房間裡逃走的呢?

“如果是他殺的話,有懷疑的對象嗎?”

“有嫌疑的人簡直可以說數不勝數。”

馬丁警長告訴了我一件很荒唐的事情,截至幾年前為止,柯南道爾一直以某個偵探為主角創作系列小說,在雜誌上連載,大受歡迎。後來,他突然讓那個人氣爆棚的偵探掉下瀑布一命嗚呼,連載也隨之結束了。這件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為了一個虛構人物的死亡,倫敦市內舉行了無數場葬禮,雜誌社收到了數不勝數的抗議信件,柯南道爾本人也被人威脅,要求他把那個偵探重新寫活,他因此而備受煎熬。(在我為了躲避莫裡亞蒂的殘黨而不在倫敦的這段時間居然發生了如此離奇的事情。)聽弗裡斯特太太說,不久之前還有一些長得凶巴巴的讀者找上門來。

華生,你能相信居然會有這種事嗎?可是要知道,在我們的生活中,這種不理智的情況屢見不鮮,所以也沒什麽可驚訝的。人的生活比人類的想象力所能創造出來的任何東西都更加光怪陸離,可是人們都傾向於回避這個事實,反而去追捧那些老套的、毫無裨益的、結局顯而易見的小說段子。民眾執迷於幻想的欲望誰能攔得住呢?不過話說回來,也許那比依賴可卡因要健康得多。

“這是在道爾先生的睡衣口袋裡發現的,我覺得這也是一個證明他殺的證據。”

馬丁警長遞給我一張帶著十字折痕的紙,儘管上面血跡斑斑,有些地方的筆墨已經被水浸染的模糊不清,但是依然能看出上面寫的內容,假如可以稱之為“內容”的話。

534 C2 127 36 31 4 17 21 41 109 293 5 37 26 9 47 171

“福爾摩斯先生,我敢肯定這是一封用暗號寫的恐嚇信。”

“是啊,這些數字光是看看就挺恐怖的。”

毫無疑問,馬丁警長的推斷根本不值得理會。所謂恐嚇信,目的是把威脅直接且強烈的傳達給對方,用這麽晦澀的暗號,智商不高的人怎麽可能被嚇到呢?

交代了一大篇,終於可以掏出放大鏡和皮尺著手調查了。我先從書桌後面的壁爐入手,裡面堆滿了余溫尚存的灰燼。

“弗裡斯特太太,道爾先生很怕冷嗎?現在這樣的氣象他也經常生壁爐嗎?”

“不是的,不過昨天晚上他說下雨了有點潮濕,讓我生了爐火。”

“原來如此。”

柯南道爾先生是背對著壁爐坐在書桌前寫稿子的時候被害的。搭在桌上的左手緊緊攥著鵝毛筆,好像要把臨死的瞬間描寫下來似的。他的頭像鎮紙一樣壓在面前的一摞淡黃色的稿紙上。被血浸染的紙上寫著一個字號很大的標題——“空屋”,下面只有一行正文。“羅納德·阿德爾閣下被用一種最離奇、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殺害,整個倫敦都因此而騷動起來…….”他在人世間所寫的最後一段話和他本人的死亡聯手演出了荒誕怪異的一幕。從他寫的內容來看,估計是又要重新開始連載偵破小說了。如此說來,那些在混淆現實和虛構方面具備著驚人的移花接木才華的讀者們就應該被排除在嫌疑人的行列之外了。因為柯南道爾先生是在讓那個被自己殺死的偵探重新復活的瞬間被害的,凶手應該是強烈反對偵探復活的人才對嘛。

書桌收拾的很整潔。一個小墨水瓶擺在稿紙的右側,柯南道爾的腦袋旁邊有個皮製刀套。不知所蹤的刀套的主角應該是把大約15厘米的短刀,刀刃的厚度也和柯南道爾頸部的傷痕一致。從刺傷的角度來看,凶手應該是站在柯南道爾的身後,在他正在寫作的時候把他刺死的。我來到凶手的位置站定,剛才在外面看到的那扇窗戶正好在我的正面,距離我大約三米。窗戶外面的木製護窗鎖著,裡側的玻璃窗卻大敞著。

“警長,玻璃窗剛才就開著嗎?只有外面的護窗鎖著?”

“對,一切都跟我來的時候一樣,我們保護現場的工作做得絕對徹底。”

儘管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保護了現場還是一直束手無策,但是對我來說,這無疑是件萬分慶幸的事。床邊有個小邊角桌,桌下只有一個啞鈴。我在房間找了一圈,怎麽都找不到另一個。華生,你記得我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嗎?用單個啞鈴來鍛煉是種特別不好的習慣。肌肉會不對稱,脊柱也很容易歪斜。

兩扇橡木護窗中間各有個鑽石形狀的通風孔,大小勉強夠一隻手通過。用放大鏡在通風孔周圍一看,右側通風孔的下方邊緣上稍微有些劃痕,劃痕位置的木頭的顏色比周圍亮一些,看樣子是剛劃不久。案件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我像隻獵犬一樣伏在地上,用放大鏡在窗戶和書桌之間仔細勘察。果然不出所料,毛毯上面有幾滴血。血滴絲毫不差的落在柯南道爾頸部的傷口和護窗之間連接而成的直線上。這個線索最後驗證了我的假設。我站起身來,發現馬丁警長、雀斑警官和弗裡斯特太太正像三人伴唱組一樣並排站著,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有句話說,天才是種可以承受無盡苦累的能力。這個定義雖然很蹩腳,但卻非常適用於偵探的工作。”

雀斑警官熱烈的點著頭。

“弗裡斯特太太,最近柯南道爾先生是否很不安,或者有憂鬱症的症狀?”

“沒有。柯南道爾先生是位斯文爽朗的紳士。最近也是一樣。”

“嗯,奇怪啊,真奇怪。”

“看來這樁案子對於福爾摩斯先生來說也很棘手?”

面對我的自言自語,馬丁警長不加掩飾的流露出隱隱的得意。儘管我還沒有完全弄清案件的始終,但是我決定不再讓這個鄉下警長有任何不現實的期待。

“警長,凶手是個身高大約190公分、氣色紅潤身體健碩的男人。慣用右手,經常鍛煉身體,肌肉發達。髮型整潔,還留著帥氣的銀色小鬍子。”

馬丁警長十分驚訝,忙不迭的掏出小本子飛快的做著筆記。還不停的瞄著我,一副希望我再重複一遍的神情。天哪,看來幽默感對於這個地方來說,是只有種進土裡精心栽培才能生長出來的東西。沒辦法,我只好給了他一個更關鍵的提示。

“沒必要這麽著急,那個人現在正渾身是血的癱在一個很體面的玫瑰木桌子上。對了,他的姓氏是以‘D’為開頭的,把這個也記下來吧。”

馬丁警長這才停住了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癱在書桌上的柯南道爾。

“你是說柯南道爾先生是自殺?”

“噢,您猜出來了。不愧是警長,靈光乍現啊。”

警長的臉扭曲著,漲得通紅。

“福爾摩斯先生,我也做了不少調查。從流血的痕跡來看,柯南道爾先生很明顯是坐在桌前被人用刀當場刺死的。”

“太了不起了,我也這麽想。”

“那麽,那把關鍵的刀哪兒去了呢?”

“從那個孔裡扔出去了。”

我指了指護窗。馬丁警長莫名其妙的揣摩著我的神情。

“您開玩笑嗎?”

“警長,儘管我算不上才氣過人,卻也從來不開如此蹩腳的玩笑。”

“福爾摩斯先生,你的意思是說,柯南道爾先生坐在這裡,用刀刺破了自己的頸動脈,然後一邊噴著血一邊準確無誤的把刀從那個小孔裡扔了出去,就像馬戲團裡玩雜耍的人一樣?”

警長一副得意的神情,似乎對自己這番機智的抗辯甚為滿意。

“我並不認為柯南道爾先生具備那麽稀罕的本事,他應該選擇了更有效率的方法。”

“有效率的方法?”

“警官,請向弗裡斯特太太借個耙子,去那扇窗戶下面的河裡翻一翻。河底應該有個啞鈴,請把它撈上來。對了,連在啞鈴上的繩子上應該還系著一把刀,請一並拿回來。”

雀斑警官三分鐘熱度似的跑下樓去了。華生,我實在無意用一系列顯而易見的推理來侮辱你的智商,但是為了便於你記錄,我還是要把對馬丁警長所做的解釋簡單複述一下。這個案件乍看起來似乎是個怪異的難解之迷,但是只要稍微動動腦筋,就會發現它不過是個非常簡單的把戲。我不是經常說嘛,在所有推測當中,把沒有可能的那幾個去掉之後,剩下的就是真相——無論這真相看起來是多麽的不可思議。如果屍體出現在一個門窗從裡面緊鎖的房間裡,那麽只有三個可能。或者是凶手從壁爐裡爬上煙囪逃之夭夭,或者被害人為了保護凶手,在凶手走後鎖上了門窗之後才死掉,再不然就是所謂的凶手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昨天暖爐生了火,所以排除第一種可能。從柯南道爾的傷口和血跡來看,第二個假設也很難成立。那麽自然而然就只有最後一個假設是可能的——房裡只有柯南道爾一個人,他是自殺。但是出於某種原因,他銷毀了凶器,以隱瞞自殺的真相。那麽他是用什麽方法來處理凶器的呢?

房間裡只剩下一個的啞鈴和護窗就是線索。某個重物在河水近在咫尺的環境裡消失了,這意味著什麽呢?柯南道爾發揮了他作為一個偵破小說作家的才智。把刀和啞鈴用一根超過三米的繩子系在一起,通過護窗的通風孔把啞鈴吊在窗外,然後坐在桌前刺穿了自己的脖子。柯南道爾臨死的瞬間,刀穿過護窗上鑽石形狀的小孔墜到了河底,隻留下地毯上的幾滴血和通風孔邊緣不起眼的劃痕。

想不想猜猜讓我做出這種推理的第一個線索是什麽?是桌子上的墨水瓶。偉大的動物學家隻憑一根骨頭就能描繪出動物的全貌,同樣道理,偉大的偵探也必須有能力憑借一個線索來串起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柯南道爾的鵝毛筆握在他的左手裡,墨水瓶卻在稿紙的右邊,這樣不但不方便蘸墨,弄不好墨水還會滴在稿紙上,那他為什麽還要這樣擺置呢?墨水瓶的位置說明柯南道爾本來慣用右手,但是為了騰出右手做其他的事情,只好把筆換到了左手裡。要用連接在沉重啞鈴上的刀精準的刺中頸動脈,想必用左手一定力不從心。儘管柯南道爾精心設計了一切,卻在換手握筆的時候忽略了墨水瓶。

怎麽樣?這難道不是個堪稱完美的推理過程嗎?充分展現了科學的運用想象力的推理真諦,結論更是嚴密到滴水不漏。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謬誤,謬誤!回想起當時的情形,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寬恕自己的愚蠢。一切都太順理成章,我早就應該有所察覺……華生,如果你是個正直的人,請把我今天的失敗和我成功的過往一並記錄下來。下面就來說說那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跟警長解釋完畢,正向弗裡斯特太太打聽她是否要找新房客,以及什麽時候能見識一下她的廚藝,這時,雀斑警官一臉不痛快的上樓來了。

“福爾摩斯先生……您說的沒錯,確實有個啞鈴,可這個……”

看到警官手裡的東西,我驚訝的差點直接飛回查令十字街。如果當時你也在場,你將見識到福爾摩斯一生當中最為瞠目結舌的表情。不出我所料,啞鈴上確實系著一根繩子。可是繩子的另一端連著的卻不是刀,而是個湯杓,湯杓!就是盛燉菜或者雞肉咖喱時用的那種湯杓。我頭腦中的那個小閣樓就像地震了一樣,瞬間亂得一塌糊塗。弗裡斯特太太跳起來說那是她廚房中前一天丟失的湯杓,鄉下警長更是沒有錯過這個譏諷倫敦偵探的好機會。

“福爾摩斯先生,您果然厲害,這麽短的時間裡就破獲了湯杓失蹤案。”

華生,今後如果你發現我因為過於迷信自己的能力而妄下定論,或者在案件調查過程中沒有全力以赴,請在我耳邊輕聲說一聲“湯杓”。那樣的話,我將不勝感激。

沒錯,從墨水瓶到鵝毛筆、壁爐、啞鈴、護窗的劃痕以及血跡等等,一切都是柯南道爾設下的陷阱。他巧妙的誘導我一步步完成推理,然後又用一個湯杓把一切都推翻了。而我則昂首闊步的走進了這個陷阱。我這個現實世界裡最高明的偵探被一個蹩腳的偵破小說作家結結實實的算計了一回。回頭再看趴在桌子上的柯南道爾,我真切的看到他歪斜的嘴唇上掛著譏諷的微笑。當時的我與其說憤怒,不如說感到毛骨悚然。

柯南道爾怎麽能如此精準的預料到我的觀察和推理呢?直到現在,這都是個謎。他就像能看透我的頭腦一樣,準確無誤的挖好了一條供我的思維流淌的水道。總之,我不得不承認我在第一回合一敗塗地。一個左拳迎擊就把我的腿打軟了,我得先回角落去定定神,為第二個回合做準備。我丟下感謝我幫她找回湯杓的弗裡斯特太太,匆忙離開了案件現場。

夥計,這樁案子完全可以作為一個典型,用以證明最縝密的思維也可能陷入一時的黑暗狀態。每個人都可能有疏忽,但是差別在於,偉大的思維能自行醒悟並及時撥亂反正。於是我丟開所有先入為主的想法,從頭開始重新審視這樁案件。

我的第一個疏漏在於太過執著於方法論。在自殺這樣一種極端情況下,柯南道爾為什麽還要精心構思這樣一場戲呢?我根本沒去思考他的意圖就潦草地下了結論。華生,我一直在強調,通過對事物的觀察和推理來偵破案件,這個過程的終極目的是對於人的探索。可是這次我自己卻忽略了這個大原則,因此,我無話可說。

第二個疏漏在於,我被有著過於明確的方向性的線索所迷惑,因而將一個線索,也就是唯一一樣和那些偽造線索不相協調的東西,排除在推理過程之外了。這就是從柯南道爾睡衣口袋裡翻出來的那些暗號。這些暗號想必也是柯南道爾親手寫下來的。值得慶幸的是,儘管當時的我已經暈頭轉向,卻依然沒忘記請求馬丁警長讓我把那張暗號紙帶了回來。

534 C2 13 127 36 31 4 17 21 41 109 293 5 37 26 9 47 171

要解讀這些暗號似乎並不困難。這些暗號明顯指的是某本書的特定頁碼上的文字。問題是首先得確定是哪本書。假設“534”是頁碼的話,那麽“C2”所代表的就應該是列column,雖然也可能是章節chapter,但是在頁碼已經明示的情況下,表明章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況且我實在不願意去想象一本第534頁為第二章所在頁碼的書。沒有明確注明書籍的題目,暗示著這是一本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的常見書籍。如此說來,同一頁上印著兩列、而且又極容易找到的書籍會是什麽呢?你現在心裡想著的一定是聖經。不對,聖經的版本非常多,不可能用來做暗號。也就是說,這裡可以添加一個線索,即這是種每一本的第534頁都印著同樣內容的規範化書籍。這就是年鑒。我從書架上抽出《惠特克年鑒》,第534頁的第二列是有關英屬印度的資源和貿易內容。第13個單詞是“橡樹”,這個開端並不樂觀。第127個單詞是“樹膠”,似乎還有點意思。第36個單詞是“安全套”,我知道徹底沒戲了。

我把瓷煙鬥的火點著,再次仔細審視著這張寫有暗號的稿紙。淡黃色的稿紙,浸透了稿紙三分之一的血跡,被水浸染後變得模糊的墨漬……把這張暗號紙塞在睡衣口袋裡,這應該也是縝密的自殺準備工作中的一項,那麽暗號到底喻示著什麽呢?我絞盡腦汁,卻依然想不出其他的解讀方法。重大的秘密就擺在眼前,可是我的能力卻不足以把它看透,一想到這兒,我簡直快要發瘋。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把按照紙條上的數字來找單詞換成找字母。第13個字母是“t”,第127個字母是“o”,to。這個開端似乎並不怎麽樂觀,但是我沒有掉以輕心。第36個字母是“s”,下一個是“h”……“e”……“r”…… 十六個字母連接起來,再次給了我當頭一棒。

“To Sherlock Holmes”。

“致夏洛克·福爾摩斯”,全部資訊只有這些。但是這已經足夠了,我感覺心中燃起了一種在以往任何案件中都不曾有過的激昂鬥志。睡衣兜裡的暗號是一封挑戰書。“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您的聲名如日中天,不妨試試這個案子吧。”柯南道爾肯定聽說了歐洲最負盛名的偵探到樸次茅斯來療養的消息,也能預料到遇到殺人案,警察肯定會請我幫忙。(案件現場的那些障眼法,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有本事上當呢?)

暗號讓我明白柯南道爾從一開始就蓄意把我扯進來,但是兩個關鍵的疑點依然沒有解除。第一,柯南道爾是用什麽方式自殺的?第二,他為什麽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來策劃這樣一個詭異的玩笑?

華生,坦率說我不得不承認,這樁案件確實史無前例的怪異和棘手。我拿來30克最濃烈的丁香煙和火柴,然後把身體深深陷進了安樂椅。柯南道爾為什麽自殺呢?這是一切謎團的起點。既然已經不可能跟他本人一邊下國際象棋一邊閑聊來套出真相,那就只能猜測了。當然了,我至今依然認為猜測是種破壞人的邏輯思考能力的惡習。但是因為這並不是什麽犯罪行為,隻不過是極度個人的選擇性問題而已,所以我也只好把推理暫時放到一邊,轉而投向胡亂猜測。(至於自殺這種行徑的犯罪性質,還是交給神明的法庭去評判吧。)

所幸柯南道爾留下了一樣很有用的線索,那就是他精心布置了現場,讓人以為他是在創作新小說以便那個被他處死的著名偵探復活的瞬間被殺害的。如此看來,這不正說明最反對那個偵探復活的殺人嫌犯就是他自己嗎?

追本溯源,當初他為什麽要殺死那個偵探呢?那可是給他帶來了不可估算的財富和名聲的人物。原因嘛,大致可以猜出幾個。也許是想急流勇退,也許只是因為黔驢技窮,再不然就是他的太太突然得了肺病,需要趕緊去別處療養……但是鑒於這是最終導致他自殺的一系列原因的起點,因此其中肯定有著更為細密的心理因素,比如自卑,對於自製力弱的人來說,這絕對是種非常危險的情緒。

通過搜集柯南道爾的其他資料,我發現他對自己所創作的偵破小說其實並不十分滿意。柯南道爾更自豪於自己在此之外所發表的歷史小說,並期望作為一個真正的作家得到大眾的認可。他覺得正是因為他塑造的那個偵探的名聲太高,才導致自己的歷史小說得不到關注。(雖然沒讀過他寫的歷史小說,但是估計他身上最突出的還是他作為醫生的才能。)人們癡迷於虛幻世界裡的偵探,他只能作為那個偵探的締造者而存在,自身的存在感卻越來越微弱。嫉妒和憤怒麻痹了他的理智,到最後,他甚至開始覺得那個偵探就像吸血鬼一樣,貼附在他的身上吸取著他的想象力和能量。(真想在這裡添加一副漂亮的插圖。)被造物逐漸成了現實世界中的神話,締造者卻被閹割掉所有功能,僵化為神殿角落裡的一座石像。柯南道爾再也無法忍受,於是他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也就是手中的筆,行使了他作為締造者最後僅存的權力。

那之後,迫於無數讀者讓他把偵探重新寫活的壓力,柯南道爾一直深受折磨。可是他毅然決然的堅持了好幾年,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讓偵探復活呢?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本人希望偵探復活。長久以來,柯南道爾一直咬牙抵抗著讓偵探復活的誘惑。從他當初讓偵探在瀑布中死不見屍的模糊處理來看,想必他當時的心情也十分複雜。但是相信這種誘惑肯定不止來源於現實中的名譽和金錢。我想也許是因為他很懷念那個被他殺死的偵探,就像我懷念莫裡亞蒂教授一樣。

儘管偵探是個貼附在他背上吸食他血液的邪惡吸血鬼,但是要知道,這個吸血鬼從頭到腳,包括嵌進他脖子裡的尖牙都是他一手創造的作品。偵探不在了,柯南道爾也就失去了生命中的秤砣,陷入倦怠無力的深淵,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於是他借著讀者們持續不斷的呼聲,暗下決心要讓偵探復活。但這已經不是只靠締造者的一支筆就能解決的簡單問題。暫且不提滑稽的復活節戲碼,更重要的是,讓偵探復活代表著他親自否定了當初不惜殺死偵探來捍衛的實存性的自我……在這裡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一個關乎生存的兩難境地。當你借以超脫現實束縛的假想世界變成另一個現實來扼住你的喉嚨時,自殺也就自然成了能證明你的真實存在的最後方法。

華生,儘管之前我們也接觸過很多有關人類複雜性的案例,但是這件案子比以往所有案例都更為特殊。作者因為自己創造的人物帶給自己的自卑感而將其殺死,這個人物復活之後如數奉還,又將現實中的作者推向了真正的死亡境地。如此看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有害無益的悲慘循環。該死,扯得太遠了。當然了,就像前面交代過的那樣,上述假設純粹是我的猜測和雜想。儘管我並不喜歡這種毫無用處的頭腦運動,但這權當是我為智商足以讓我混亂的柯南道爾先生獻上的某種形式的悼文吧。(所以即使你把這部分放進記錄,發表的時候也最好刪掉。)

毫無頭緒的亂想了半天,突然意識到,也許這就是柯南道爾把自己的死亡策劃成一個不解之謎並且把我扯進去的意圖所在。他只是希望某個有著卓越洞察力的人在挑戰這個謎團的過程中,能對他的頭腦進行深入的思索。不是那些因為他所創造的人物之死而憤怒的大眾,而是一個能就他的死亡進行冷靜思考的人。“致夏洛克·福爾摩斯”,這個暗號既是戰書又是遺言。自殺是他最後一部作品,唯一的讀者是夏洛克·福爾摩斯。

儘管不知道作為柯南道爾的遺願執行人,我是否忠誠的履行了自己的職責,總之第二個謎題在這裡得以破解。可是我作為偵探所理應破解的第一個謎題卻依然沒有絲毫進展。查明他的自殺方式、偵破案件才是我的責任,也是我和柯南道爾之間的真正較量。現在是時候收起亂七八糟的猜測,開始縝密推理了。作為一個偵破小說作家,柯南道爾賭上全部尊嚴策劃了這個迷局,而我作為現實世界中最高明的偵探,也要賭上全部尊嚴將之破解。這難道不是對他將最後的遺言留給我的精到見地的尊重嗎?

整整兩天兩夜,我仔細回想了案件現場,在頭腦中對自殺場面做了各種構想。既然柯南道爾從一開始就是以我為目標策劃了這個迷局,那麽現場肉眼可見的線索應該都沒有什麽意義。需要一些歸納推理之外的切入方法。破解案件的關鍵只有一個,那就是用來自殺的那把刀在哪裡?但是,我叼著煙鬥噴出了幾百幾千個煙圈之後,依然沒有頭緒。吊在繩子上的湯杓在思路的每一個死胡同盡頭來回搖晃。

第三天凌晨,房間裡已經被白色的煙籠罩,感覺就像回到了濃霧彌漫的倫敦。我一邊想著貝克街的公寓,一邊拿起小提琴開始演奏舒伯特的《冬之旅》。這不是我經常拉奏的曲子,也許是因為腦子裡一片茫然,不自覺地想起了這段憂鬱的旋律。我頭腦中的那個閣樓已經乾淨清空,我放下了一切,隻專注於那四根琴弦的動人振顫。窗外的天色逐漸發白,陽光如同細致打磨過的刀刃,穿透煙霧射進了客廳。凝結在窗戶上的露珠散發出晶瑩的光芒,凝結在窗戶上的露珠……“用我的熱淚,融化冰雪……”在拉奏第四首《凝結》的時候,破解謎團的靈感像一道光一樣穿破舒伯特的樂譜,放射了出來。我連忙拿出那張寫著暗號的稿紙再次仔細端詳。華生,我真是歐洲頭號大傻瓜,是隻毫無遠見的屎殼郎。最關鍵的線索從一開始就在我的手裡,可是我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我那已經許久不曾動用的腦筋已經鏽跡斑斑。

“致夏洛克·福爾摩斯”,紙上的文字內容並不是柯南道爾想傳達的資訊的全部。這張紙既是他給我下的戰書,也是希望我對他的死亡細加揣摩的遺言,更是破解案件的關鍵線索。這張被塞在睡衣口袋中的稿紙上沾染了血跡是很正常的現象,但是除此這之外為什麽還有被水浸染的痕跡呢?想到這兒,案發現場的所有線索就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按照我們典型的思維邏輯,看到空的刀套,自然就會認為存在著一把刀。但是顧名思義,空刀套隻意味著一個“空的刀套”。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把刀。柯南道爾夜裡從廚房的冰塊盒裡拿出了一塊冰,按照刀套的大小,將冰塊削成了一把刀。只要刀尖夠鋒利,這把冰刀就足以穿透頸部皮膚,刺破頸動脈。他邊把湯杓系在啞鈴上,邊悄悄向廚房使了個眼色,可是已經失去平常心的我卻連這個細節都忽略了。如今正值春天,為什麽要以房間潮濕為借口生壁爐呢?是為了盡快融化冰刀,烘乾水跡。殺人凶器融化了,這才是一個真正完美的不解之迷。柯南道爾把自己布置的假線索和破解案件的真線索巧妙的編織在一起,以此來跟我較量。選擇一把可以消失無蹤的冰刀作為結束自己的存在困境的武器,柯南道爾一手導演的這出頗具反諷意味的戲碼確實值得讚歎。晨光中,我再次拿起小提琴,用巴赫的E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向這出動人悲喜劇的導演奉上了我的敬意。

這就是柯南道爾案件的全部始終。也許你現在已經從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消息。當然了,報紙上不會明示是自殺還是他殺,隻說案件陷入了僵局。沒錯,我並沒把我查清的事實告訴馬丁警長。反正不存在應該為罪行付出代價的凶犯,我也就自然沒必要去履行什麽有關公權力的義務。估計這以後馬丁警長要絞盡腦汁的困擾好一段時間,不過他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好好提升一下他嚴重欠缺的想象力。

如果你問我為什麽這樣做,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你不相信,我當時就是那麽一邊拉奏著巴赫的小提琴協奏曲,一邊做了這個決定。極其偶爾的時候,我也會憑著心血來潮的感性來做決定。我想柯南道爾之死還是如他所願,作為一個詭異的不解之謎流傳下去會更好。他在雲端看到報紙,會想“哼,福爾摩斯也不過如此嘛”,些許的驕傲對他的精神健康很有益處,這之前他實在太累了。

坦白說,我雖然徹底破解了謎題,但總覺得有些不暢快,感覺就像腳趾甲裡塞進了一顆沙子,這或許是因為破案過程的緣故。那顆在陽光下瞬間閃耀了一下的露珠是我破解案件的關鍵性契機。湊巧當時我拉奏的曲子是《凝結》,更湊巧的是當時我所拉奏部分的歌詞是“用我的熱淚,融化冰雪”。就在那一瞬間,冰刀的寒光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也就是說,我並沒有經過對線索的分析和推論過程,而是被真相的閃電一下子擊中了。這一系列的偶然該如何解釋呢?你也知道,這種直觀的解決方式並不是我的一貫作風,絕對不是。我懷疑這些偶然也是誰一手策劃的,就像柯南道爾從一開始就巧妙的欺騙了我一樣,難道是我太神經過敏嗎?“致夏洛克·福爾摩斯”,為什麽我總預感那張既是戰書也是遺言同時更是線索的暗號會有第四層含義呢?就像還有一個謎團沒有解開一樣……

所以華生,你現在還不能把這樁案件的記錄發表出去。等我擺脫這種別扭的感覺之後,我會告訴你的。我已經頗負盛名,即使放棄多加一片月桂葉的機會,也沒什麽可惋惜的,因為我得到了更重要的東西。自從破解了冰刀秘密的那個凌晨之後,一直壓製著我的倦怠無力就徹底消失了。我生命中比任何暴風雨都危險的沉寂被打破了。這難道是種衝擊療法嗎?因為無法承受自己所創造的幻象的重量而憂鬱的柯南道爾,以及因為渴望現實的誘惑而依賴迷幻劑的我,這兩種極端的苦悶截然相反,卻又隱隱相似。只可惜我在創意方面沒什麽天分,因此我的苦悶無法像柯南道爾那樣經過一個高雅的、形而上學式的歷程最終抵達自殺的境地,不知道這該算作幸運還是不幸。我那有限的才華隻限於對事物的觀察和推理,但也正是因為如此,現在的我才能在正以人類的想象力所無法企及的速度被無限重構的現實中重新感受到自由。儘管這樣說對柯南道爾有些抱歉,但正是因為他的死亡這個契機,活力充沛的血液才重新開始在我的血管中流動。

我很快就會結束這裡的生活回倫敦去。對於倫敦的惡匪們來說,這肯定是個他們不願意聽到的消息。華生,如果到那時你診所的患者依然沒什麽增多的趨勢,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關閉診所的問題。說實話,我之所以能勉強取得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其中有你很大的功勞。芸芸眾生中,總有一些人儘管自身不是天才,卻能發揮出超常的能力來激發天才。你不是也和我一樣不善於忍受腐舊的生活嗎?我們需要的是貝克街221B的那間公寓、哈德森太太烹製的飯菜、濃烈的香煙和讓我們熱血沸騰的委託人。我一回倫敦就去找你,如果某天你在街邊撞上一個乖戾的老者,一定要多加留意。不要忘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可是個易容高手。

1903年4月19日

你永遠的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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