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有其人”的福爾摩斯與被虛構的溫斯頓·丘吉爾

柯南·道爾（1859—1930）

柯南·道爾（1859—1930）筆下的歇洛克·福爾摩斯，早已深入人心，成了大偵探的代名詞。2008年英國電視台（UKTV）做過一次調查，接受調查的英國觀眾中，有58%的人相信福爾摩斯確有其人——與之形成對照，而且多少有些戲謔意味的是，其中有23%的觀眾認定溫斯頓·丘吉爾是個虛構的人物。

柯南·道爾是個醫生，雖說對寫作有興趣，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心目中的作品是歷史小說，而並非偵探小說。他屢次嘗試寫作歷史題材的小說，卻起色不大。偶一為之的偵探小說《血字的研究》，卻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利平科特》雜誌力邀他繼續把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探案寫下去。原先以為福爾摩斯在《血字的研究》裡亮個相就完事的柯南·道爾，在動手寫下一部作品《四簽名》之前，認真地審視了自己筆下的這個“私家谘詢偵探”，發現這個人物的基調若不作一些調整，探案的寫作恐怕難以為繼。在《血字的研究》中，華生就福爾摩斯的知識面列過一張表，前面四行赫然寫著：

1、文學知識：零。

2、哲學知識：零。

3、天文學知識：零。

4、政治學知識：很有限。

這樣的“人設”必須改變。於是在《四簽名》中，我們看到的福爾摩斯已不複是知識面如此狹窄的怪人。他在小說中兩次隨口引用歌德的詩句，而且對溫伍德·裡德這樣算不上著名的哲學家也很熟悉。他的形象變得更豐滿，也更可信了。

《四簽名》獲得了預期中的成功。柯南·道爾——作為一名醫生他並不成功，按他自己的說法，他的診所病人少得可憐，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感到，“既然寫了這兩部中篇，我對歇洛克·福爾摩斯這個人物的把控已經得心應手，那何不再寫些短篇呢？在診所裡等病人的漫長時日，正好可以派這個用場。”

最初幾個短篇寫得速度飛快。不出十天工夫，在1891年4月3日，一篇《波西米亞醜聞》交付《海濱》雜誌編輯部。4月10日和20日，《身份案》和《紅發會》分別完稿。一星期後，《博斯科姆溪谷案》又交付編輯部。按這樣的速度，前五個短篇應該可以在一個月內全部完成。但就在這時，他患了流感，寫作暫時停頓了下來。《五顆橘核》在5月18日才付郵寄往編輯部。

當第一組短篇，也就是後來輯錄為“冒險史”的12個短篇寫完以後，他萌生了見好就收的念頭。但躊躇滿志的《海濱》雜誌編輯同仁，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柯南·道爾就此歇手。柯南·道爾心想，要嚇唬一下他們，讓他們知難而退才好。於是，在編輯部慫恿他再寫十來個短篇，作為第二組連載小說在雜誌上刊發時，他提出了一千英鎊的稿費要求——相比於第一組每篇30幾尼（合31.5英鎊），亦即一組共378英鎊的稿費標準而言，他報出的是一個天價。不料這一招根本不管用，雜誌社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報價。

柯南·道爾儘管對歷史小說依舊念念不忘，但還是投入了緊張的工作，寫出了《銀焰馬》等11個短篇小說。把這一組小說集成“回憶錄”交卷之後，他下決心要把福爾摩斯“乾掉”。1893年的聖誕節那天，對《海濱》的讀者來說是個悲慘的日子。這一天，雜誌的十二月號上刊登了《最後一案》，名畫家雪梨·佩吉特畫的插圖放在了雜誌封面上，畫面上福爾摩斯正和莫裡亞蒂教授在懸崖上搏鬥，旁邊用醒目的大號字體寫著：“歇洛克·福爾摩斯之死”。不料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雜誌社的意料。在編輯部門口，擠滿了帽子上箍著黑紗的年輕人。有個情緒失控的讀者寫信對柯南·道爾破口大罵，劈頭第一句就是：“你這畜生！（You brute！）”。編輯部的成員憂心忡忡，不知道雜誌會面臨怎樣的災難。福爾摩斯之死，甚至驚動了維多利亞女王，據說她為此“感到怏怏不樂”。

柯南·道爾卻很淡定。他明白，激憤的讀者對他恨之入骨，僅僅是因為他們對福爾摩斯愛之深切。他決定讓自己筆下的大偵探死而複生，於是就有了從《空屋》到《第二塊血跡》的13個新的短篇，它們後來輯錄成了“歸來記”。1901年初，他和一位當記者的年輕朋友伯特倫·魯賓遜一起打高爾夫球，休息閑談時，魯賓遜講了一則凶犬出沒鄉裡、鬧得人心惶惶的傳聞。這個氣氛相當恐怖的故事，一下子激發起了柯南·道爾的寫作欲望。幾個月後，《巴斯克維爾獵犬》問世。《海濱》雜誌以號外形式首發這個中篇，發行量驟增20萬份。緊接著，《巴斯克維爾獵犬》印成單行本出版，上市剛十天，就銷售了5萬本。

柯南·道爾的聲譽如日中天，1902年他被王室冊封為爵士。但他仍清醒地意識到，“只有找到了跟以前不雷同的情節，我才能動筆去寫一則新的福爾摩斯故事。一個探案，首先要能捉搦我的心，才有可能捉搦讀者的心。”就這樣，他又孜孜矻矻寫了中篇小說《恐怖谷》和其他一系列短篇小說。終其一生，這位把福爾摩斯寫活了的大作家，為我們留下了包括4個中篇在內的60部福爾摩斯探案小說。

2008年的民意調查，已經過去十年了。如今的英國觀眾中，不知是否有更多的人了解，丘吉爾首相不僅確有其人，而且是他們的驕傲。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仍有那麽多的“福迷”相信福爾摩斯不僅確有其人，而且是他們的驕傲。

2018年10月

本文是“周譯五種”《福爾摩斯探案選》的作者自序，譯林出版社即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