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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與隱喻的秘密邏輯:海子的詩《壇子》賞析

想象與隱喻的秘密邏輯

——海子的詩《壇子》賞析

陳崇正

在閱讀海子詩歌時,我們常常被他的想象力所征服。這些“腦洞大開”的詩歌往往會帶來意外之喜,讓人不禁驚歎:哦,原來詩歌還可以這樣寫。

海子的這一首《壇子》正是如此:

壇子

這就是我張開手指所要敘述的故事

那洞窟不會在今夜關閉。明天夜晚也不會關閉

額頭披滿鍾聲的

土地

一隻壇子

我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進入這壇子

因為我知道只有一次。

脖頸圍著野獸的線條

水流擁抱的

壇子

長出樸實的肉體

這就是我所要敘述的事

我對你這黑色盛水的身體並非沒有話說。

敬意由此開始。接觸由次開始

這一隻壇子 我的土地之上

從野獸演變而出的

秘密的腳。在我自己嘗試的鎖鏈之中。

正好我把嘴唇埋在壇子裡。河流

糊住四壁。一棵又一棵

栗樹象傷疤在周圍隱隱出現

而女人似的故鄉 雙雙從水底浮上詢問生育之事

寫一隻壇子的詩歌並不多,最為有名的應該是華萊士·史蒂文斯的《壇子軼事》。越簡單的描寫對象越考驗功力,相較而言,我更喜歡海子家的壇子,因為這隻壇子的存在更為狂野。寫一隻壇子與畫一隻雞蛋一樣,需要高超的技巧,因為很容易就寫俗了,而要脫俗,無疑需要借助想象這最為重要的武器,那是海子式的狂歡想象。海子的想象與眾不同在於,別人的想象從書寫對象開始,而他的想象是由自己開始的:

這就是我張開手指所要敘述的故事

詩歌中首先出現的不是壇子,而是“我”。很多論者說海子的詩不及物,這其實是一種誤解。海子的詩歌,幾乎都是從身體開始的。

“張開手指”意味著打開,打開身體,也打開隱喻身體的“土地”。“壇子”從土地中被挖空,所以有了“洞窯”。這是這首詩的第一層邏輯。同時“額頭披滿鍾聲”,說明作為土地的身體並不好,頭痛如鍾聲回蕩,猶如土地的分娩,伴隨著痛苦,土地終於出生。“一隻壇子”,簡潔的一句,將壇子推出來,就如推出來一個孩子。

而此時,幻化而痛苦的“我”第二次出現在詩的第二節:

我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進入這壇子

這個陳述也就是“所要敘述的故事”的開始,隱喻了人生的開端,也即是投胎。“我”投胎成為一隻壇子,什麽樣的壇子?那是“脖頸圍著野獸的線條”的壇子,需要注意,這一行是這首詩中唯一一處描述壇子外貌的句子,同時也為壇子打上了符號:野獸。同時,壇子來到人世間,必須講清楚它的使命,也即是它的俗世價值。一隻壇子有什麽作用?它可以用來裝水:

水流擁抱的壇子

有了與眾不同的符號和使命,壇子開始成長:“長出樸實的肉體,”而這時,作為壇子肉身的“我”和作為前世記憶全能敘事的“我”並置於壇子之中,於是“我”和你在身體中並存,並互相指稱:

我對你這黑色盛水的身體並沒有話說

敬意由此開始。接觸由此開始

壇子開啟了自戀模式。作為普通的壇子(盛水)和作為與眾不同的符號(野獸)的壇子也開始了某種分裂。野獸演變出“秘密之腳”,這象徵著自由。這種對自由的追尋的力量,由必然受囿於物質的壇子,也即是自由的腳套在鎖鏈之中。

與此類似的情境是:我投胎於一隻壇子,而壇子卻被放到河流中去盛水,“我把嘴唇埋在壇子裡”,河流湧入,“糊住四壁”,令人窒息,河岸上的栗樹在傷疤的痛楚中出現,隱喻了死亡,也隱喻了下一次的投胎。

這是一個新的輪回。

而輪回是生命的回歸,猶如回到故鄉。在水中窒息而死亡的靈魂,要回到故鄉母親的懷抱。母親在問生育之事,也就是急迫尋找“我”的新的輪回。

海子在一首短詩中完成了自己作為一隻壇子的一生,其中有物質與精神的雙向衝突,有痛苦求死的本能,這正是他想象的基石。

閱讀這樣一首詩,我們應該看到想象的力量,也應該看到生成這種想象力背後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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