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史實與故事，你分得清嗎？

最近，改編自馬伯庸同名小說的古裝懸疑劇《長安十二時辰》大火，這是個復仇和反恐、個人恩怨和國家大義相互交織的故事，嫁接進唐玄宗天寶三載（公元744年）上元節那天，並濃墨重彩地描寫了由盛轉衰的大唐。

據了解，原著作者馬伯庸為了營造一個近似歷史的背景，“戰戰兢兢查閱了大量史料、專題論文和考古報告，多次赴西安實地考察，就是希望離那個真正的長安城更近一點。”不過在劇中，哪些是真實的歷史，哪些是虛構的故事，你分得清嗎？暨南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崔世平，研究方向之一為漢唐考古與歷史，他從歷史學的角度進行了解讀。

劇中提到的何家村遺寶，現藏於陝西歷史博物館，皆為唐皇室用品

狼衛首領“曹破延” 看姓氏就不是突厥人

劇情1：天保（天寶）三載，一群突厥狼衛，要在上元節（元宵節）這天製造“恐怖襲擊”，企圖毀滅長安城。

劇中的狼衛首領曹破延

崔世平表示，史料上並沒有關於“突厥恐怖襲擊長安”這件事的記載，此時的突厥應深陷與回紇（北方部落製汗國）的戰爭。突厥是一個以狼為圖騰的北方遊牧民族，一開始只是為柔然（北方部落製汗國）打鐵的奴隸，被喚作“煆奴”，後來直接把主人滅了，建立了突厥汗國。他們經常南下搶奪財物，給中原地區的百姓造成了很大的困擾。隋文帝的一位文臣曾使了個離間計，將突厥汗國分裂成東突厥和西突厥。唐太宗、唐高宗先後滅了東突厥、西突厥，但武則天時期卻又復國了，我們且稱為後突厥。最後在唐玄宗的支持下，回紇（北方部落製汗國）把後突厥給滅了，時間是天寶四載，而劇中突厥狼衛企圖毀滅長安的陰謀正發生在前一年，顯然馬伯庸是要為故事尋找一個合理的歷史背景：後突厥在滅亡前的最後掙扎。

唐·閻立本·《步輦圖》（左二為突厥人）

其次，狼衛首領“曹破延”，看姓氏就不是突厥人。突厥人的姓氏一般為“阿使那”、“阿使德”等等，“曹”這個姓氏屬於漢化後的中亞粟特人，就是我們常說的胡人，除了“曹”姓，還有“康”、“安”、“石”、“米”等，共有9個姓氏，“安史之亂”的安祿山和史思明都是胡人，所以安祿山雖然很胖，但是跳胡旋舞卻非常靈活，“乃疾如風”。“曹破延”這個名字也許是為了掩護自己突厥人的真實身份而取的，並不是狼衛首領的真實姓名。

“靖安司”、“大案牘術”、“望樓傳信”屬於作者腦洞

劇情2：為了阻止這次“恐怖襲擊”，長安城臨時成立情報中心——靖安司，戶部吏員徐賓根據主官何監(賀知章)、司丞李必（李泌）的要求，通過“大案牘術”（類似於現代的大數據）推選出死囚張小敬來拯救長安。

崔世平認為，靖安司是架空的特殊情報部，在唐朝，只有武則天曾設立過內衛，這個算是比較完整的情報機構了，其他皇帝並沒有設置過類似的機構。從相關史料來看，天寶三載，賀知章官拜太子賓客、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李泌當時為太子屬官，均不涉及與情報有關的工作。所以，小說裡一開始就強調靖安司是因"突厥恐有大謀"而臨時秘設的官署，既然是臨時的秘密的，所以不一定為世人所知，這就是馬伯庸寫作的高明之處。

劇中的“大案牘術”看上去類似於今天的大數據，在古代，“數據庫”還是有的，至少從戰國的秦代開始就有相關的檔案，考古人員曾在湖南裡耶古城發掘出大量的簡牘，是秦朝洞庭郡遷陵縣的衙門檔案，涵蓋戶口、土地開墾、物產、田租賦稅、勞役徭役、倉儲錢糧、兵甲物資、道路裡程、郵驛津渡管理、奴隸買賣、刑徒管理、祭祀先農以及教育、醫藥等相關政令和文書。其中對普通人的記錄，只有一些家庭成員、長相特徵等基本資料，比如“南陽戶人荊不更鄭不寶，妻曰有，子小上造虒。”意思是南陽這個地方有一戶人家，戶主名叫鄭不寶，享有爵位不更（秦、漢二十等爵的第四級），他的妻子名叫有，兩人還有一個未成年兒子虒。

裡耶秦簡 現藏於裡耶秦簡博物館（圖片來源於紀錄片《如果國寶會說話》）

再比如，“故邯鄲韓審裡，大男子吳騷，為人黃皙色，隋面，長七尺三寸。”一位來自原邯鄲韓審裡的男子，他叫吳騷，皮膚有些黃，橢圓的臉，身高一米七左右。但是不可能像劇中那麽詳細，連愛到哪個酒館喝酒、經常拜訪哪些人、賒账等記錄都有。

裡耶秦簡 現藏於裡耶秦簡博物館（圖片來源於紀錄片《如果國寶會說話》）

劇中還有“不聯網也能實時更新全城動態”的黑科技——望樓，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每三百步設一座望樓，望樓上武侯皆為訓練有素的弩兵，目力精準，看到長安任何異狀，都以約定暗語速傳靖安司。實際上唐代的望樓沒有這樣神奇的作用，也沒有那麽多，一般位於東市或者西市的中央，主要作用是開市的時候擊鼓300下，告訴大家開市了。而且當時的長安馬路非常寬闊，其中朱雀大街就有100米寬，比現在的八車道馬路還寬，完全不會擁堵，有什麽緊急的消息只要快馬加鞭就可以了。

劇中，“不聯網也能實時更新全城動態”的黑科技——望樓

唐代有“國賓館” 但沒有“大使館”

劇情3：隨著劇情的發展，“恐怖襲擊”的策劃者之一浮出水面，她是張小敬戰友聞無忌的女兒聞染，原因是聞無忌退伍後，帶著女兒在長安開了家香鋪，結果那個地段要蓋使館，為趕走這些開店的老闆們，永王派熊火幫把談判代表聞無忌害死了，張小敬一怒之下，斬殺熊火幫34人和不為老百姓辦事的頂頭上司，成為死囚。身邊最親的兩個人是如此下場，聞染恨透了長安，想盡一切辦法毀掉長安。

崔世平表示，首先，給一個國家建使館，這是近代西方傳過來的概念，那時候使臣不是常住的，都是多少年過來朝貢一次，住一段時間就走了，一般都住在驛站、客棧之類的地方，規格高一點的就是鴻臚寺，相當於我們現代的國賓館，住完就走。所以，為了給一個小國家建一個使館，把老百姓的房子給拆了，在唐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鴻臚寺效果圖

其次，當時的長安城是一個國際大都市，面積非常大，大到什麽程度呢？同時期拜佔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可以說是歐洲最大的城市了，長安城是它的7倍大，一般來說，不需要拆建。在一些唐代的筆記小說裡，記載過高官要建馬球場，想征用鄰居家的地，即便是這種情況，也要對方自願把地契送給你，才能拆建。

當然，馬伯庸已經盡力還原天寶三載的大唐：胡將安祿山升任范陽節度使，楊玉環被正式納入宮中，突厥大唐戰事升級，東宮和李林甫鬥爭發酵，他說：“盛唐情結每個中國人都有，但對於它的了解，大多隻停留在興盛之際。到底什麽時候由盛轉衰，我選的這一年，正好是下坡路的岔口。”

荔枝新聞專稿（記者/五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