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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家謝冕:海子之後詩太容易寫了,口語泛濫,誤入歧途

來源:中國詩歌網

原題:海子之後無好詩原因探尋

素 予:現在有些詩歌過於口語化,您曾寫道,這個病根在“五四”時期就已經種下了,“新詩建設過程中‘非詩性’的病根,在它的‘繈褓期’就不幸地種下了”。應該如何減輕這種病痛?

謝 冕:當時就有人批評胡適先生,說始作俑者就是胡適,胡適是第一個罪人。胡適先生當時怎麽說的?要作詩如作文。胡適誤導了。這是他在美國時說的,這句話缺點大了,作詩怎麽能夠和作文來對比呢?詩比文要高,詩的語言有自己獨特的要求,所以後來又有人說,我們不能因為白話而忘了詩,這是“五四”時代就有人說的,白話詩都是白話,沒有詩意,那是不行的,當時就有了這個病症。所以後來為什麽會有現代派、會有新月派出來呢?新月派就想匡正這個缺點,匡正初期的寫詩像白開水一樣的問題。自由詩自由是自由了,解放是解放了,但是留下了病根,我覺得是有這個問題。不過我也始終沒有懷疑當時的這種選擇,只有詩體解放了,新的思想新的思維新的道理才能進來,才能表達,這是沒錯的。後來有人算了五四的账,我覺得是他們不懂中國的這種新舊交替的時代。

素 予:當時倡導白話是為了反封建傳統,走了一種極端,現在過於口語化了,是不是應該來一個否定之否定,更多地轉向傳統中去尋找,更多地向傳統靠近一些,還是說新詩本來、天然就是歐化的語言,所以更加進行歐化的提煉?

謝 冕:你提的問題是我的非常理想的境界,就是說,你用現代漢語來寫作,但是那裡頭要考慮我們古典的元素。現在有的人沒有考慮到,有的人考慮了但是做不到,這是我們教育的問題,詩人素質素養的問題。你看寫詩寫得好的,聞一多、徐志摩、戴望舒、卞之琳,在他們的詩中是可以看出古典元素的。相反的,對古典一竅不通、甚至拒絕,要寫好詩是很難的,因為中國人寫的是中國詩。

素 予:您說古典詩歌是高山,至今仰望。在我的理解裡,好的詩歌所取的意象和意境有古典美,您曾說海子之後好詩人比較少,現在的詩人寫不好詩,少了含蓄、韻律等特質,是不是也是因為古典詩比較難學,有影響的焦慮,所以大家乾脆就不學了?古典詩歌是按您所說作為一種隱含的暗流就行,還是說應該與現代詩有一種傳承關係?

謝 冕:要是詩人們真的像我那樣地懷著一種敬畏的心情來對待古典詩的話,這是個好事,但是現在可能這種敬畏心很少。詩人們瞧不起古典詩歌,他們只是年紀大了、閱歷多了、讀得也多了以後,才逐漸懂得一些道理。一些更加年輕的詩人,目空一切,瞧不起那些東西,也不知道裡邊的奧秘。很多人不懂舊體詩,甚至認為舊體詩很好寫。其實不太好寫,他們只是不知道。現在還有所謂老幹部體,老幹部因為年紀大,缺乏古典文學的修養,他認為七個字、五個字擱一起,那就是古典詩歌。你去讀他們的詩的時候會覺得索然乏味。為什麽呢?就是我剛講的那些,他不知道詩歌內在的一些規律,不知道怎麽用詞,不知道聲韻上怎麽表達才動聽。

所以我講要對古典詩歌懷有敬畏之心,哪怕起碼對它有點了解,可是他們不了解。現在的問題是口語泛濫,詩太容易寫了,因為他們認為白話詩沒有約束,於是一些比日常口語還要差的話都進到詩裡面來了。其實,詩的語言是要求最高的一種語言,是需要經過提煉的。他不知道,他的語言比口語還要差,所以就出現了類似於“今天我去找你/你媽說你不在”,這就是詩。這個例子是陳超有一次在北大發言時說的。現在到處都是這種所謂的詩,甚至比這個還要粗鄙化的、堆起來的、沒有節製的詩,它違背了最基本的一個要求,即詩的語言必須是非常精練的、非常精美的、比文學的其他樣式要求都要更高的一種語言。現在關於寫詩的問題很多,但是這個問題是最大的一個問題。有一些詩語言很俏皮,我覺得我們不會排斥的,像我們都知道的李亞偉的《中文系》,它用很詼諧的語言來表達,寫出來也不容易。

素 予:古講“文以載道”,您曾說過:“中國特有的社會憂患總是抑製文學的純美傾向和它的多種價值,總是驅使它向著貼近中國現實以求有助於改變中國生存處境的社會。”您也一直倡導詩歌要和時代結合,這一定程度上也是強調詩的社會功利性,但是如何在詩美和詩用之間達到調和?這一對長久存在的矛盾,是簡單的形式和內容的關係嗎,還是說需要做出怎樣一種努力?

謝 冕:要努力,不努力的話詩就是標語、口號、概念化。詩和時代、和道之間的聯繫是很天然的,好的詩必然載道,必然言志,這是沒問題的,但是言志和載道需要藝術的方式,不是簡單的“我表達了”就行了,而是要藝術的表達和轉換,必須在轉換的過程中保存著詩的元素、規律,這樣才是動人的。雖然有很多的問題在裡頭,但是詩人必須努力去做,不然的話藝術就等同於政治,那是不對的。

我覺得現在有一個問題,就是談道、談時代、談政治好像都是沒有面子的事情,這樣是不對的,詩能夠離開時代嗎?我們的表達能夠離開道嗎?不載道,我們載什麽呢?重要的是要看怎麽表達。政治是大事情,事關國計民生、生死存亡的大問題,詩人表達它不是詩人的羞恥,他必須這樣,而且越是大詩人越是不能脫離這些,只有小的詩人,在那兒嘀嘀咕咕的,都是自己的一些事情,而不顧及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是非常廣闊的,是千變萬化的。詩人越來越往內心走,走得越來越小越窄化,小得別人都不知道到什麽程度了,別人都讀不懂,成為夢囈。

素 予:還有一句話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詩和時代緊密相關,當前好詩少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時代太“幸”了嗎?

謝 冕:不是時代太“幸”,時代有幸的問題,但是也有不幸。例如說高度發達的很向前進步的時代帶來的問題也很多,隨著現代化而來的問題非常多,前幾天的毒霧(霧霾)就讓我們苦不堪言,生存都成了問題,這就是它的不幸。詩人看到這一點,怎麽表達?也許有的詩人看不到,不幸侵害不到他就好了,始終歌舞升平。這樣是不對的,詩人敏感的神經應該感覺到時代的憂患。你看我們付出多大代價,時代進步了,社會前進了,但是問題非常多,比如財富增多了,但財富不均,不公平。這是隱憂、隱患,詩人的憂患感就在這兒。詩人的憂患感怎麽表達,我們前面講了,必須是藝術的,是詩的,是充滿詩意的,充滿幻想的,是有聯想、想象的,而不是秉筆直書。

“國家不幸詩家幸”是古代人總結的,詩歌表達憂患相對比較容易,“歡愉之辭難工,窮苦之言易好”,就是說表達苦難容易一點,表達歡樂更加難。社會的災難對詩人的刺激是第一位的,詩人的神經敏感,苦難對它的衝擊非常大,所以就形成了“國家不幸詩家幸”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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