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拉暴跌後，土耳其人的這些天

（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文揚“將你們藏在枕頭底下的歐元美元和黃金都換成裡拉吧，這是國內和民族戰爭。”當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8月10日的講話中發出這樣的呼籲時，他或許並沒有想到，裡拉在他發表談話的當天大跌18%。

導火索是美國總統川普對土耳其鋼鋁征稅分別上調至50%和20%的決定。川普甚至在Twitter上直言不諱：“美國與土耳其的關係現在並不好！”8月17日，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表示，如果安卡拉不釋放美國籍牧師布倫森，華盛頓就準備對土耳其實施新一輪製裁。

姆努欽話音剛落，土耳其裡拉兌美元2分鐘內急跌，短線下挫超2000點，抹平日內漲幅，並創下3天內最大跌幅。

儘管土國宣稱這是一個政治問題，並積極與卡達、法國等國家尋求合作，但大幅的市場波動仍令當地民眾不安。事實上，正當遊客和代購們因為貨幣貶值紛至遝來的時候，大多數土耳其人的生活卻因貨幣的貶值如墜冰窖。“在這種不穩定的經濟形勢下，我們正在失去對美元的匯率，這意味著我們越來越窮。”土耳其當地人Cem　Bodur說。

代購天堂中的陣痛

家住在伊斯坦布爾的Cem　Bo-dur當然注意到了最近一周在大肆購買奢侈品的遊客們。“大型購物中心裡，LV、Prada和Chanel門口都是大排長隊。”他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說，近期土耳其貨幣裡拉大幅貶值，拿著外幣去購買這類奢侈品十分劃算。

一位名為Ann的土耳其代購嘗到了甜頭——她是最先衝到奢侈品店“買買買”的那批人。上周末，她和朋友一天在代購朋友圈發了不下20條動態，實時直播購買；她甚至自己囤了幾個經典款包包，打算慢慢賣：“最便宜的能到平時價格的一半，剩下的錢還能再買個包，買了就是賺了。”

瘋狂的購物潮並沒有隨著此後LV等奢侈品店價格的上漲而退卻，土耳其成為這個8月最受歡迎的旅遊地之一。當地導遊Ilker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他接下來一個月的行程幾乎都被排滿了，大多數人必去的一站就是購物。

在土耳其，特別是伊斯坦布爾、格雷梅、安塔利亞、費特希耶、伊茲密爾等熱門旅遊城市，像Ilker一樣的導遊還有很多。他們招攬著來自歐洲、亞洲和美洲的顧客，相比裡拉，他們更希望用美元、歐元結算報酬，人民幣也可以接受。

對於外幣的偏好正在透露出一個信號：土耳其人無疑在感受著裡拉貶值帶來的陣痛。自2018年以來，土耳其裡拉貶值了45%。對於當地的普通人來說，貨幣貶值與通貨膨脹聯繫到一起，並最終導致生活成本的大幅提升。Cem的親身感受是，同等品質的一頓飯、一瓶飲料，他要花費比去年多25%的錢去購買。

2017年，土耳其通貨膨脹率達到11.92%；2018年通脹預期從8.4%大幅上升至13.4%，剛剛過去的7月，通貨膨脹率高達15.85%。

Cem就職於一家名為安克創新Anker的中國企業，公司在全球銷售充電設備等電子產品，在土耳其設有辦事處，因此，他的工資以美元結算。在裡拉跳水的一周裡，他體驗了作為外企員工的好處——他的工資因此仿佛經歷了翻倍增長。然而他的朋友們就沒這麽好運了。

據Cem介紹，他的朋友們大多數月收入在15，000-25，000　裡拉（17,718-29,530元人民幣元）這個區間裡，但是他們仍抱怨錢不夠花：“工資收入的增加遠遠比不上通貨膨脹的速度。”

就業問題也在土耳其社會中日益突出。據Cem介紹，儘管土耳其的就業率為46%，但青年失業率卻有所上升。而即便是找到了工作，土耳其的年輕人們也逐漸面臨這樣一種窘境：當他們結婚了，有了一兩個孩子，希望能通過努力為孩子們爭取一個未來的時候，貨幣的大幅跳水讓他們的努力打了折。“我們現在不敢多花錢，而只求滿足基本需要。”Ilker說。

房子被大多數土耳其人視為保值增值的一項投資，但問題是，房價的上漲速度讓普通人根本買不起房。伊斯坦布爾的房價被當地人吐槽說：“高到天上去了”。Cem對經濟觀察報介紹，在伊斯坦布爾，一套房子的價格在80萬至4500萬美元之間。2010-2017年期間，土耳其名義房價上漲110%，經通脹調整後上漲35%；2011年之後，近300萬敘利亞難民抵達土耳其，住房銷售增加，導致房價進一步上升。

進口商的擔憂

近年來，土耳其進口商Cuneyt　Karap感覺到的是：“在土耳其做生意，每年都變得越來越困難。”Cuneyt經營土耳其市場的電子消費品配件業務。據他介紹，在土耳其，進口商們正在面臨著高額的稅收和嚴格的監管，這讓他們壓力倍增。

而自今年年初，裡拉兌美元匯率下跌逾45%，對進口商們來說不啻於一種致命打擊。就Cuneyt而言，這意味著他需要付出更多的裡拉去進口商品。在土耳其，一些進口商選擇進行外幣貸款的方式來獲取更多的錢，但是匯率導致他們還不起了。Cuneyt對經濟觀察報說，目前，消費電子產品、建築、交通和房地產等依賴進口的行業進口商們都處於這種擔心之中。

企業債務的問題在土耳其非常普遍。據Cem介紹，過去10年，土耳其企業的外幣債務增速僅次於中國的同行們。後果也非常明顯——這會擠壓現金流，導致企業支出減少；負債最重的公司甚至可能破產，損害包括金融機構在內的國內債權人的利益。“這對土國的國內經濟來說是一個惡性循環。”Cem說。

此前，土耳其在經濟和發展上絕對不算落後。在埃爾多安大權在握的15年裡，特別是前 11年，土國 GDP年增長最高達11.11%，一度超過中國的增長速度，也跑贏了絕大多數中等收入國家。

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2018年4月17日發布的數據，2017年，土耳其的人均GDP為10512美元，位居全球第63位，屬於中等偏上收入國家（標準為平均收入4126美元至12735美元），距離高收入國家只有一步之遙。中國當年排名71位，人均GDP是8643美元。

而現在，這個橫跨亞歐大陸、曾經誕生過奧斯曼帝國的國家正在面臨一次危機。高通脹、高外債、高政府赤字等問題正在浮出水面。自2018年以來，土耳其裡拉貶值了45%。而在過去的11年裡，土耳其的建築支出高達5380億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外國銀行的借款。從2003年至今，土耳其的廣義貨幣整整增加了24倍。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鄒志強認為，從表面上看，此次土耳其裡拉暴跌是由於美國的製裁和美土關係危機，但從深層次來看，土耳其脆弱的經濟增長基礎才是引發裡拉持續下跌的主要原因。土耳其曾兩度被國際機構評為“脆弱五國”之一，其經濟的脆弱性包括持續的經常账戶赤字、大量的外部融資需求、有限的外匯儲備、對短期資本流入的過度依賴以及企業對外匯風險的高敞口等。

鄒志強表示，近年來推動土耳其經濟增長的內在動力日益減弱，不斷攀高的通貨膨脹率、持續的經常账戶赤字和低儲蓄率對經濟的負面影響日益凸顯。雪上加霜的是，土耳其對外貿易長期處於逆差狀態，2017年貿易赤字達到768億美元，佔其對外貿易總額的近20%，佔到GDP的9%；通貨膨脹持續高企和名義工資水準不斷上升削弱了土耳其企業的生產與競爭優勢，特別是外向型經濟結構下的進出口部門，最低工資水準的連續上漲也對企業造成了直接打擊；對外資特別是短期資本的高度依賴使土耳其經濟發展和國內金融市場都深受外部影響。土耳其貨幣裡拉也成為世界上最易受到衝擊的新興國家貨幣之一。

何去何從

生活在一個同時位於歐洲、亞洲、中東、巴爾乾和高加索的地區，土耳其現在處於什麽樣的狀態？“我認為我們現在的政府在國際事務上失敗了，因為我們和所有鄰國關係都不好，唯一愛我們的國家是第三世界國家，而他們離我們幾千英裡遠。這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致命的問題。”土耳其人Cem說。

這個國家將何去何從？

土耳其財政部長貝拉特·阿爾巴伊拉克16日召開全球投資者電話會議，介紹政府應對本幣裡拉貶值舉措，並表示不會向IMF求援。阿爾巴伊拉克在電話會議中表示，政府擁有應對風險能力，土耳其將從當前匯率波動中走出並變得更加強大。

鄒志強認為，還沒有到導致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地步。到目前來看，這個影響對歐洲銀行業、歐元都沒有到達一個太大的影響，本身還是可控的。

鄒志強認為，對土耳其來說，單一的政策已經沒法來發揮扭轉性的作用了。總體來講，還需要綜合性的措施，不排除加息、降準，以及向歐洲的融資，最主要還是歐盟的援助。此外，要通過投資計劃等新的計劃來穩定經濟基本面。

埃多爾安會繼續強硬下去嗎？鄒志強對此分析，埃爾多安確實是強硬派，具有特立獨行的性格，不像其他長官人政治上的圓滑，這種面子上的強勢，給土耳其造成了一定的障礙。但是這只是表面上的，埃爾多安能夠在15年內長期屹立不倒，並不是靠一條路走到底。到了一定時間，土耳其還是會與美國緩和關係。

在土耳其人Cuneyt Karap眼裡，“中國應該加大對土耳其的投資。”在土耳其，中國產品很受歡迎，尤其是消費電子產品、兒童玩具和其他小玩意兒。按兩國貿易額計算，兩國貿易總額為280億美元，中國對土耳其出口總額為260億美元，而土耳其對中國的出口總額為20億美元。

鄒志強認為，中國同土耳其打交道，還是有一定基礎的。如果土耳其能夠穩住國內的經濟狀況，中國再提供一定的援助，兩國關係將有進一步的發展。但他同時也強調，援助的前提是土耳其能保證自己經濟基本面的穩定。他說：“在‘一帶一路’倡議下的經濟合作、能源通訊等方面，土耳其在中東地區的經濟條件和經濟規模是最好的。”

土耳其人依然對未來抱有期望。Cuneyt說：“我們都把錢投資於我們的企業，因此我們相信我們的國家會變得更加強大。我們在這裡出生，我們將繼續在這裡生活。我們對政府的主要期望是從經濟上重建信任，使政治關係更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