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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最近大火的紀錄片《零零後》,全是中國家長最真實的焦慮

5歲的混世魔王池亦洋披著超人披風,怒目圓睜,揮著棍子,揚言要把幼兒園的老師和小夥伴們「打成肉泥」。為了解決掉這個潛在的危險分子,家長們展開了一次「拆彈行動」。

他的同學柔柔,站在山坡上,吹著風,陶醉地說:「風景、風景,新的風景,我要呼吸一下風景。」但幼兒園的老師花了一周的時間,也沒有教會她把8的數字與數量配對。

十二年後,一個橄欖球國際賽事上,教練讓池亦洋示範一個「撲倒」的動作,讓隊員見識下什麼是「爺們兒」。柔柔去了一所美國的中學讀書,充分展露出了藝術天分,成為了老師和同學們眼中的明星人物。關於成長的這道題,在時間的作用下,一點點地被解答了。

這十二年裡,北京師範大學紀錄片中心主任張同道一直在跟拍他們。2002年,張同道的小兒子出生。如大多數父親一樣,只要看孩子一眼,張同道就會感覺自己跌入一片歡樂的海洋。

但不久,這種快樂就被巨大的焦慮和擔憂所吞沒,「吃得健康嗎?讀的書有用嗎?上不上課外班?」孩子一天天長大,一個巨大的疑惑也開始在他心中蔓延:「在一個孩子的成長中,哪些因素讓他成為這樣,而不是那樣?」身為紀錄片導演,他決定用自己的業務去尋找答案,他把鏡頭對準了北京一所幼兒園裡的一群小人兒。

2017年,張同道拍攝的五集電視紀錄片《零零後》在央視播出,曾引發一系列關於00後教育的討論。9月3日,他最新拍攝的電影版《零零後》在全國電影藝術聯盟專線也已和觀眾見面。


01

孩子們自己走進鏡頭

最初,張同道也沒想到自己會拍12年。2006年,他去朋友李躍兒開的幼兒園芭學園參觀。「這裡的孩子太有意思了」,張同道發現芭學園的孩子很不同,「他們跟你在普通幼兒園看到的孩子的狀態是不一樣的,很自由,很個性,完全超出我對『孩子』概念的認知。」

在芭學園,孩子們可以玩土,爬樹,甚至被允許「破壞公物」,這對一貫推崇自由教育的張同道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他也把小兒子送了過來,希望兒子在這裡可以找到「同道中人」。儘管,後來由於路程實在太遠,兒子在芭學園的求學之路被迫擱淺,但作為家長的張同道卻成了常客。

「你們不拍別人了?為什麼就光拍我呢?難道你們覺得我很帥?」5歲的池亦洋對著鏡頭問,當時他剛因為欺負同學被大李老師(李躍兒)留在辦公室反思。

和其他孩子站在一起,池亦洋的體型看起來要比別人大一半兒,是園內的 「孩子王」,他總把頭昂得很高,一副很囂張的樣子,生氣了,會對著老師喊「混蛋」。

作為總導演,張同道總被問:「你是如何挑選記錄對象的?」他並不認為存在刻意「挑馴一說,「是孩子們自己走進了鏡頭」。「池亦洋就是芭學園裡面一座獨立的高峰,你要想不看到他,你就得有意識地把他屏蔽,否則你是不可能看不到他的。」

張同道說,「只要有男孩活動的地方,音量最高的是池亦洋,最活躍的是他,所有活動組織的也是他。你有時候可能看不到大李,但是不可能看不到池亦洋,除非他沒來。」

柔柔也是一個存在感很強的孩子,當別的小朋友在玩遊戲時,她一個人在吊繩上悠來盪去。「就像個小仙子一樣在那飄來飄去」,她有著「詩人的語言」,張同道形容說。柔柔還愛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看故事書,一邊看,一邊講,後來,張同道發現柔柔根本不識字,故事都是她自己編的。

柔柔並不是不喜歡和大家玩,但她的性格不是很合群。在芭學園的女孩隊伍裡,有一個男生當「孩子王」,他叫劉嘉陽,大家都稱他為「劉隊長」。

劉隊長讓大家一起乾什麼事時,其他女孩都去,唯獨柔柔不聽他的,長此以往,柔柔就被孤立了。一起玩時,常以柔柔「震耳欲聾」的哭聲收尾。「當和別人發生摩擦時,柔柔就會退回到自己的世界裡。」張同道說。

一個行動正在家長群裡醞釀。池亦洋的瘋狂行徑和關於他武力值的傳說飄到了家長們的耳裡,不少家長聽說自己的孩子都有被池亦洋欺負的經歷,大李老師為此專門組織了一場家長會。

在會上,家長們群情激憤,要求池亦洋離開學校。「實際上,我們的觀察是池亦洋為男孩子們樹立一個男性的榜樣」,大李老師堅持讓池亦洋留了下來,並努力地教他要懂得遵守規則。一次,兩個男孩發生衝突,池亦洋學著老師平時的模樣兒,成功地調停了他們。

在芭學園拍了兩百多天后,張同道製作了一部關於幼兒園的紀錄電影《小人國》,裡面的孩子各有個性,有「孩子王」池亦洋、每天在門口等待同學的辰辰和愛探索的邪搗蛋鬼」錫坤,不過柔柔卻並沒有出現。

02

成長的煩惱

兒子一天天長大,背著書包,上了小學,張同道也開始想:「以前拍攝的孩子們現在怎麼樣了?」他再次拿起了攝影機。

「40的平方等於多少?」老師問柔柔。柔柔脫口而出:「4900。」「我的媽」,在旁邊一直提示的同學也感覺受到了驚嚇。柔柔上了一所實驗性質的小學。

「柔媽覺得柔柔的個性太鮮明,讓她去上那些公立學校,孩子那麼多,老師很難單獨分心去照顧到她。而這樣的一個私立學校,學生少,一個班只有十來個人,老師能照顧到每一個學生的個性,甚至允許他們每個人的進度不一樣。」張同道解釋。

在這個學校裡,柔柔其他的表現都還不錯,但數學成績怎麼都提不上去。「那些數學公式像森林裡的毒蛇。」柔柔無奈地感慨,她甚至畫了一個卡通人物——一隻叫做「范喵喵」的貓替她逃避數學的追捕。

池亦洋依舊是老師特別關注的對象,但臉上的銳氣已經蕩然無存了,整個人也發胖了不少。成績不好的他被考試完全摧毀了自信心。拿到試卷後,他把背往椅子上一靠,哀嘆:「什麼時候我才能不用學習了?」

每天做作業都是折磨,三年級已經長得有大人模樣的池亦洋,因為不會做題,急得坐在椅子上蹦。挨老師訓時,他也不再據理力爭,而是自覺地低頭。有一次,他還把臉轉過去,雙手捂臉,在操場上暴走大哭。

看到池亦洋這麼痛苦,張同道心裡也不好受,「小學是池亦洋最痛苦的階段,我都感慨他在情緒、心理受到壓力的時候,長得都難看了,那是他心理的外化」。

一場戰爭險些在柔柔的父母間引爆。小升初的那年,柔柔爸爸希望她去上「蹲坑班」,把成績提高,但遭到了柔柔媽媽的反對,她覺得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在家休息一下或者學點她感興趣的東西。

柔柔媽媽堅持要保持住孩子的個性,為她選了一條偏離傳統教育的道路,但這同時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柔柔一直面臨巨大的壓力,她上的學校沒有學籍,而且她的知識體系也參加不了高考。」張同道說。

離開了自由的幼兒園時代,成長的煩惱像一條八爪魚一樣遊來。萌萌也是張同道拍攝的一個孩子,進入青春期,她突然感覺不想和爸媽說話了,而媽媽又突然生了二胎。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妹妹,事先爸媽並沒有和她進行太多的溝通,她也不想和妹妹玩,寧願關起門玩直播。為了促進姐妹倆的感情,媽媽對她進行「收買」政策,用一個高價耳機換取她每天和妹妹玩15分鐘的時間。拖著沉重的身體,萌萌來到了妹妹身旁,爸爸拿著手機為姐妹難得的「同框」拍照,但萌萌卻無奈地說:「對於這樣的父母,我能說什麼?」

2017年,張同道導演的五集電視紀錄片《零零後》在央視播出,萌萌也是裡面的主角之一,但一直都在跟拍的柔柔和池亦洋並沒有出現,張同道在醞釀另一個計劃。


03

孩子不是泥巴

「本來是散散步,最後跑成了小長征。」張同道欲罷不能,就這樣一直拍了下去。在總共拍攝的十八個人中,柔柔和池亦洋的故事最鮮明,也拍攝得最豐富,於是2016年,他動了單獨為二人拍攝紀錄電影的心思。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國歌響起,15歲的池亦洋一臉肅穆。畫面一下子切回了十年前的芭學園,5歲的池亦洋正在教兩個小男孩敬禮,並在前面領唱國歌。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衣服上綉著大大的「China」,2016年,池亦洋代表中國參加了世界橄欖球青年錦標賽。遇到橄欖球,池亦洋又找回了自信。為了接受更職業的橄欖球訓練,他決定去美國留學。

柔柔也去了美國,父母離開她時很捨不得,但柔柔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我知道他們想讓我哭,我就是不哭。出國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後悔。」

電影《零零後》裡,兩位主人公最終都選擇了出國,因此一些觀眾認為片子想傳達一種「非傳統教育更適合孩子」的感覺,但張同道認為這種想法本末倒置。

「好像我們拍了兩個沒有用傳統方式上學的孩子,就意味著整個傳統教育就不對了。目前的教育模式是經過多年實踐探索出來的,它培養了一大批人,依然是社會的主流,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想說的是,僅僅有這一個模式是不夠的。為什麼不夠?因為還有一些不適應這種體制的孩子,在這個體制裡,這些孩子就是所謂的『學渣』。對於這些不適合的孩子,我們用另外的方式把他培養成才,而不是讓他在這個模式裡,永遠成為墊底的。」

梁昊天也是《零零後》的拍攝對象之一,他出現在了電視版中。初中時,身邊也有同學準備留學,但父親還是讓他走傳統教育這條路。「他爸爸就認為像天天這樣的孩子需要父母給更多的引導,他也能適應我們目前的這種公共教育體制,沒覺得很壓抑。」張同道說。今年,梁昊天被深圳大學錄取。

張同道認為孩子不是泥巴,不能捏成你想要的樣子。教育很關鍵的,也是我們目前最缺失的一環——觀察,「他擅長乾什麼,就去發展他的長處,再彌補短處,短處也發展不成長處」。

拍攝過程中,張同道一直很敬佩片中的很多父母,他們都做到了去觀察、研究自己的孩子,並且推崇平等對話。「我們學校是為優秀的學生準備的,你不夠好」,池亦洋的申請被一所美國的學校拒絕了,全家人又重新開始了他的申校之路,爸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而在這時,池亦洋卻被傳出了「早戀」的消息。「你覺得你一周要約會幾次?」坐在飯桌前,爸爸和池亦洋開起了小會兒,並以自己的經歷現身說法,幫助池亦洋實現了平穩過渡。

拍攝《零零後》也讓張同道自己的教育理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拍《小人國》時,他還覺得自由教育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不要給孩子過多的壓力」。在小學階段,他從來不過問孩子成績,但是拍過《零零後》的電視紀錄片後,他就開始反思,「我覺得我對我孩子的乾預少了,這個對他後來讀高中造成了一定的麻煩,如果我早介入,他可能在高中階段的痛苦會減少一點」。


04

沒有一個人能代表一個群體

一直到初中,兒子都始終覺得學習不是他的事情,「他不知道為誰而學」, 張同道說。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張同道覺得生於90後的女兒和生於00後的兒子大不相同。

大女兒出生的時候,張同道26歲,正屬於「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的人生階段。他記得那時候,帶孩子去動物園玩都是騎自行車,自行車前頭綁著竹編的小座椅,讓她坐裡面。結果回來時女兒睡著了,只能一隻手握著自行車把,一隻手托著她的頭,不然頭就會磕到自行車車把上,「騎車的動作是很危險的,只能自己倍加小心」。

十年後,兒子出生了,社會和家庭環境已大不同了,很多之前行之有效的教育方法也失效了。

張同道嘗試和兒子講道理「你將來長大了,會怎麼著」,但很快發現,這些遙遠的景象對兒子毫無說服力。

「十幾歲的孩子,你讓他想像三十歲的事,說你不努力,將來生活會不好。孩子是不會想像出這個的,因為他現在過得很好。」他覺得,「每個人都是時代的孩子」。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有段時間喜歡打拳,正好一家書店裡有本講打拳的書,兩三毛錢一本。為了跟父母要錢,他演練好多天,都沒張開口,因為他知道爸媽也沒錢。他跑了書店不下十趟,最後還是和同學合資買了這本書。「那種苦難、物質上的匱乏去刺激你一定要學東西,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他說。

但現在,錢在兒子看來一點兒都不重要。為了激勵兒子學習,他想了很多招兒,包括經濟收買和製裁。

「你做好了,我就給你多少錢,今天沒乾成就罰五塊錢,他完全不吃這一套,金錢完全引不起他的興趣。罰就罰,因為他沒缺過錢。他的壓歲錢從來都沒花完過,多一點少一點,都是銀行的數字,他自己根本就不關心。」張同道說,「今天的孩子整體生活狀態都比較好,物質並不能成為他們奮鬥的目標。」

直到有一天,兒子突然和他說:「爸,我不想在這兒上了。」「怎麼了?」他問。兒子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他,原來兒子在學校做了一道題,老師用三步做,他兩步就做出來了,但老師就給他打「錯」了,他對這個結果不滿意,因為答案是對的,而且比老師的步驟更簡潔,但老師就說「不對」。

聽到這些後,他尊重了兒子,為他選擇了一所更適合他的學校。「你必須激發他自我的動力,幫他尋找到他內心底最想成為的那個人,這才是最有力的。」張同道說。

作為一部取名為「零零後」的紀錄片,它一直都面臨一個質疑就是它是否能代表全部的00後群體。「你拍的是北京三環內中產家庭的00後吧」,張同道聽到不少人這麼說。

「沒有一個人能代表一個群體,但每個人身上都蘊含一代人的DNA。像升學、擇校、被老師批、早戀、和父母溝通等,這些孩子遇到的問題,縣城、偏遠地區的孩子不會遇到嗎?」他反問道。

也總有人拿《零零後》和BBC的紀錄片《人生七年》做對比,《人生七年》是一部記錄英國不同階層孩子命運的紀錄片,選中的孩子既有來自私立貴族學校的,也有來自農村或者福利院的,從7歲一直跟到了63歲。

張同道覺得這是兩部完全不同的作品:「《人生七年》是從社會層面出發,它不強調人物的個性、故事,甚至沒有細節,是以視頻調查的形式來做的;而我是電影的拍法,我需要的是人物、性格、故事、命運。」

張同道說自己還會繼續拍下去。「我並不是一個社會學家或統計學家,我只是簡單地想講一個關於幾個孩子的成長故事。」每一個細微的變數,都有可能影響孩子的人生走向。他無法想像如果當年那嘲控訴會」上,大李老師沒有力挽狂瀾,而是依據家長們的意見開除池亦洋的話,池亦洋現在會是什麼樣?

電影版《零零後》製作完成後,在一次內部交流會上,池亦洋被問起不斷遭受比賽失敗時的心境,他釋然地說:「其實不只是比賽,我的人生中也經歷了不止一次的失敗,但正確的道路本來就是布滿荊棘的吧。大家也可能看到,經歷了這些,我改變了很多。」

看著曾經愛哭鼻子的自己,柔柔則笑著說:「看這部紀錄片的時候我會想,我怎麼這麼糗,會哭這麼多次,犯那麼多的錯誤。但是後來我想了想,又會覺得其實這些都是生活中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是我經歷的那些挫折,我也不會是今天這個獨一無二的堅強的柔柔。所以摔倒是一件好事,生活不會因為你摔了一跤就停止了,經歷挫折能讓我們更加強壯。摔倒之後,我會爬起來,繼續向前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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