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他們不是五個人，是一個人。
他們五位一體，代表了一個凡人撕裂的五面。人人的身上都有他們五個存在。
東邪是自由。黃藥師的我行我素，傲然不群，正是自由的外在人格化。
他代表每個人向往自由的一面。哪怕再老實、再宅的人，也會想自由的，被關起來都不舒服。還有的人很喜歡關別人，但自己本人一定是要活得很自由的。
西毒是欲望。凡人都有欲望，就像歐陽鋒對《九陰真經》那樣孜孜以求。欲望驅使我們去追求，去佔有，甚至不擇手段。
南帝是同情。一燈大師代表了惻隱之心。他溫厚悲憫，打架的時候少，給人看病的時候多。一燈一燈，同情心正是人類靈魂的明燈。
北丐是責任。每一個生活在世間的人都有責任，無法逃脫，比如養父母，養孩子、陪伴家人、承擔社會責任。大俠洪七公代表一個人“責任”和“擔當”的一面。
中神通又是什麽呢？是信仰。信仰是一個人的主心骨，所以是“中”。全真教主王重陽正代表著人的信仰。
二
東邪和西毒有時候臭味相投，還差點結了親家。因為自由和欲望往往是互相纏繞的。
欲望膨脹了，就更想自由；自由過火了，就催生更多的欲望。
人不就是這樣嗎。一個人被關起來、沒了自由的時候，欲望就小。令狐衝被關在黑牢裡的時候，想的就只是一隻肥雞、一壺好酒，對他來說這就是世上最好的東西。
可等他被放了出來，有了更多自由了，就不滿足於肥雞好酒了，就還想找小師妹了，想撩任盈盈了，還跑到江湖上去亂管閑事。
西毒和北丐都上桃花島來提親，黃藥師第一反應就是給西毒。你想想：“欲望”和“責任”同時來提親，“自由”是不是會第一反應偏向欲望？
同理，西毒和北丐會一生死掐，因為欲望和責任天生是矛盾的、背反的，非掐不可。
這五個絕頂高手，就這樣各霸一頭，在人的內心裡互相較量、纏鬥、糾結。今天東邪佔上風，人就會什麽都不管不顧；明天西毒最強勢，於是就開始下半身思考；有時候南帝稱尊，於是同情心泛濫如聖母；有時候北丐居上，於是責任感爆棚進入賢者時間。
三
中神通平時沒什麽存在感，但是沒了他不行。武林大亂局就是從中神通王重陽死了開始的。信仰崩塌了，就壓製不住欲望，人就混亂成一鍋粥。
本來和諧的五位一體，就會一秒變成亂哄哄的四國軍棋，黃藥師我行我素，歐陽鋒肆無忌憚，洪七公拚命阻擊，段皇爺徒呼奈何。
不妨再多說幾句王重陽。
他代表信仰，而信仰的終極奧義，是如何面對死亡。你看全世界各民族的不同信仰，都要解決一個如何面對死亡的問題。
所以王重陽的人生對面有古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古墓的林朝英，猶疑難斷，首鼠兩端。他長期無法解決面對死亡的終極難題。
最後他修建了重陽宮，和古墓比鄰而居。這大概是想明白了、甄破了，信仰的巨集偉殿宇終於樹立，可以和死亡坦然相比鄰了。
四
再看看他們留下的後人，也很有意思。
“自由”往往生下精靈般的女兒。她在凡間蹦蹦跳跳，猶如天使，惹人憐愛，所以《射雕》裡有黃蓉。
“欲望”則容易產下孽子，所以白駝山有歐陽克，還被安排成是嫂子生的。
“同情”和“責任”居然絕種無嗣，可想而知江湖會有多麽晦暗，所以他們必須找到郭靖，傳承火炬。
最耐人尋味的是“中神通”。他留下的全真七子是一群平凡駑鈍之輩，沒有什麽突出成績，被嘲笑是“一群雜毛”“年紀活在了狗身上”。
這說明一個道理：信仰雖然聽上去神聖高大，卻也容易滋生平庸和愚昧，所謂越傻越信、越信越傻也。
如果一個人完全交出了自己的思考，放棄自我，不動腦筋一味篤信、狂信，最後可能不過是收獲愚昧和平庸，得到一堆雜毛。
五
老的“五絕”崩塌，江湖上一通大亂，過了好多年，新的“五絕”才誕生，叫做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
新五絕裡居然是“中頑童”居首。他代表什麽呢？代表娛樂。
信仰沒有了，也無法再找尋了，乾脆就TM娛樂為王吧。每天嘻嘻哈哈，也很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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