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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辮子”的故事,為什麽那麽動人?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萊蒂西婭·科隆巴尼的新作《辮子》中文譯本出版,這本書是她的小說處女作,小說出版後在法國和全世界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截至目前,法國銷量近百萬冊,版權售出三十四種語言。借著中譯本推出的機會,她分享了自己的創作經歷。(本文節選自“法語國家與地區研究高端論壇第48講速記

萊蒂西婭·科隆巴尼

我出生在波爾多這個城市,一個與電影、文學領域關係不是很大的家庭裡。母親是教法語的老師,她在一個中學的圖書館裡當圖書管理員,父親是工程師。總的來講,我的童年就是很普通、很快樂的童年。我八九歲的時候就已經對閱讀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很喜歡小說、短篇和各種故事情節。那時候也開始寫作,喜歡用這種方式來打發時光。十歲的時候有老師叫我父母過去談,說:“你女兒非常喜歡寫作,我想她未來可能會成為一個作家。”但當時寫作並不是我的夢想,我更喜歡電影。我非常喜歡看電影,父母給我很多自由,讓我晚上陪他們看各種各樣的電影。看完之後我還愛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一寫影評,想象電影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故事,從那時候起就開始了我的小小的創作之路。

我當時對電影很入迷,希望成為演員。我從十一歲開始就上一些表演課,我真的是愛上了舞台,自己開始寫劇本。如果放學早的話,學校允許我在老師和同學面前表演我自編的劇。後來我就跟父母說,我想學戲劇專業。他們有點擔心,因為我家在這方面沒有任何的人脈,藝術界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在巴黎。所以他們允許我從事戲劇,前提是繼續讀書。我認真地想了想,如果我不能夠成為演員,我還是希望讀與電影拍攝有關的技術類的專業。總之,想走這條路。

於是我開始留意,我要是讀電影專業的話,可以選擇哪些學校,然後努力去準備考試。在法國有兩所著名的電影學校,其中之一是路易·盧米埃爾國立電影學院。我想如果能進入這所學校,就可以繼續進行劇本、小說、詩歌的創作,同時又能夠學習怎麽製作影片、導演或表演等等。我最終進入了這所學校。雖然是電影學院,但是非常偏重技術,我要學習覆蓋文理各科的很多內容,比如電影歷史、電影分析、拍攝技術等等。

放暑假的時候我會去做一些電影拍攝的嘗試,去做一些實習。首先是因為我需要認識更多的電影人,因為我當時沒有任何的人脈;第二是我自己創作了兩部短片,我希望能夠找到製片人。我後來成功地拍出兩部十五分鐘長的短片。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成功地給自己建立起一個人脈的網絡。

我畢業論文的主題是:瘋狂在電影中是怎麽體現的。我們知道,很多著名的電影人,比如波蘭斯基、伯格曼、希區柯克等等,他們經常會在電影中把人類的瘋狂很好地演繹出來。我圍繞這個主題寫了論文。同時還要有實踐,於是我寫了一個劇本,後來成了我的第一部長片,也就是《天使愛過界》這部電影。

《天使愛過界》正式海報

這部電影的中心詞就是“瘋狂”,對我的論文是非常好的回應。論文的實踐作業是一個三十分鐘的短片。我在寫論文和做實踐的過程中做了很多的研究,精神病醫師也對我有很大的幫助。我對這個主題非常感興趣,漸漸把最開始寫出來的短片劇本越寫越長,變成了長片。接下來就是怎麽把它拍成電影的問題,我認識的人很少,所幸我之前做暑期實習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很有影響力的導演查理·加索(Charles Gassot),我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把劇本寄給了他。結果發生了奇跡,兩周後他給我打電話說很喜歡這個劇本,同意做我的製片人。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幸運。一般來講,我們這些剛剛從電影學院畢業的年輕人,到拍出第一部電影要等十年左右,而我剛畢業就拍了第一部電影,當時二十五歲。我還得到了著名的製片人的支持,並且演員也是當紅的奧黛麗·塔圖女士。這部電影很成功,賣出了四十個國家的版權。對我來講,我的電影製作之路一開始是比較幸運的,沒有碰到什麽困難。

我寫這部劇本的時候,當時的想法是自己出演。說實話我當時設想中的女主角就是我自己,但是後來由與我同齡的塔圖女士扮演。製片人說這是你第一部電影,要想有好的預算,拿到更多的錢,成片更有影響力的話,就應該找一個有名的演員。對我來說,一方面這是非常神奇的事情,一開始就有這麽多有影響力的人參與到項目中來。但同時我也有一點略微的失望。不過現在想想,當時的製片人說得很對。因為做一部電影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要花很多的心思。不可能說一邊做導演,一邊寫劇本,一邊去演戲。後來我決定這幾件事情我都要去做,但必須分開。所以我後來繼續寫作,也在話劇和電影裡扮演一些角色。我剛剛與凱瑟琳·德納芙女士一起拍完。的確需要關注很多東西,需要很多能量。

後來我做了第二部電影《明星與我》,在那之後我們進入了另一個時代,法國當時撥給電影藝術的資金有所減少。所以我常常會碰到這種情況,我寫了不少劇本,但很多沒有辦法搬上銀幕,因為資金短缺的問題。我就在想我也許可以繼續從事寫作,通過話劇的方式把它們搬上舞台。

《明星與我》正式海報

接下來我運氣還是非常好,法國有一位著名的歌手法蘭西·高,上世紀六十到八十年代她在法國非常有影響力。她當時想做一個項目,她丈夫是知名的作曲家,她希望排出一台音樂劇向她的丈夫致敬。她面試了很多的編劇,最後選擇了我。我們合作音樂劇,後來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一年半的時間都在法國最好的演藝廳裡登台。寫作過程非常快樂,我之前沒有想到可以寫這種劇本,這是我第一次寫音樂劇。從這次開始,我想可以不限制劇本的形式,可以寫其他的題材,嘗試著讓我的寫作適應各種各樣的不同的形式、結構,於是我想也許我也可以寫小說。

有一天上午,我的好朋友給我打電話,讓我明天陪她去選假發。她不幸罹患了乳腺癌,馬上就要開始做化療。她知道自己會掉很多頭髮。我們一起去了巴黎歌劇院旁邊的一家假發店,我看著她試各種假發,有的是人工的,有的是真人的頭髮。她最後選了一頂真人頭髮做成的假發,這頂假發來自印度女性的頭髮。我當時受到極大的震撼。我在想,在遙遠的印度,一個女人的頭髮將戴在另一個西方女人的頭上,因為她生了病。這件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從假發店出來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一道光。那是我心中突然之間的一種覺醒,我告訴自己要寫一本小說,內容就是女人的命運。

這本小說裡有三個女人,一個是印度女人,她的頭髮將會被製作成假發。這需要找到故事,怎樣讓她的頭髮跑到另一個人的頭上去。還有一個西方女人生病需要假發。此外,我還得創作一個虛構的人物,應該是假發廠的員工。我回家以後,非常激動地跟我丈夫說了這個想法,他很吃驚:“你就這樣想寫就寫?”我說就是這樣,因為我覺得應該去寫,而且想立刻就開始寫。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我開始做各種調查研究。首先是假發製作行業。我知道頭髮的來源,其中有一個來源國就是印度。在有這個想法前幾年,我就去過印度,認識一個印度導演。這個導演想把我的第一部電影《天使愛過界》做成一個寶萊塢的新版本。所以我應他的邀請,也去了印度。他的妻子叫斯密塔,一位非常好的女性。得益於他們的這次邀請,我對印度稍許有一些了解,但還不夠。我當時在巴黎的影像資料館做了大量的研究,找到很多資料,看了十多部紀錄片,了解印度的“賤民”文化、種姓制度。我看到“賤民”的信徒要向神明獻上頭髮,表示他們的虔誠。所以我了解這些之後,就決定選一個印度女性作為我的女主角之一。

第二個女主角,在意大利西西裡島上有一些小作坊專門手工製作假發,那裡的女工要挑選、漂洗、染發,做很多細致的工作。現在這種作坊的數量在減少,但還有一家。所以我把第二個女主角設定為西西裡島假發作坊裡的一個女工。

第三個女主角的原型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三個女主角來自三個地方,而法國太近了,所以我選擇了加拿大,因為加拿大介於歐洲和美國兩種文化之間。大家知道蒙特利爾有法語文化,同時也有北美氣息。我就這樣鎖定了三個主人公,制定了提綱,然後就開始寫出草稿。

我用六個月的時間收集了很多材料。這期間同時進行的是一個電影劇本的寫作。六個月之後材料收集齊了,我用三個月做了密密麻麻的筆記,用四個月寫完了劇本,打算找一家出版社投稿。我在十五年的電影生涯裡積累了一些人脈,但在出版界幾乎不認識任何人。還好有一些作家朋友,他們幫我牽線搭橋,給了我四五個不同出版社編輯的聯繫方式。

我選擇在我的幸運日1月31日,把書稿用郵件的方式發給了出版社。十五年前的同一個日期,我把《天使愛過界》的劇本發給大製片人,這個日子讓我走上了幸運的道路。這一次再次證明這個日子的確會給我帶來好運。發出郵件三天之後,我就收到了格拉塞出版社一位女編輯的回信。她說本來想讀一章,但是一口氣都讀完了,寫得很好。有一些要修改的地方,但是潛力很大。我們應該見面談一談。於是我們見面,她很喜歡這個圍繞三個女性去寫的結構。但是加拿大故事那部分太過自省,以內心世界描寫為主,好像人物不夠鮮活。西西裡和加拿大的女主角相對於印度的女主角來講不夠突出,她希望我改一改這兩個故事,把三個人提到同一個高度上來。

同時,她還建議我用“辮子”這個詞來做題目,我原來選的是另一個詞,她建議我再考慮一下。於是我拿著這些建議回家。我也比較習慣了,因為之前寫電影劇本的時候,我們重寫、改寫是家常便飯,一直在改。一年之後,編輯就告訴我說,可以了,我們現在要把它出版。

聽到這本書終於能出版我非常開心。在這個過程中,其他出版社也有不少表示拒絕的。對我來說,像格拉塞這麽有名望、歷史悠久的出版社能接受我這本書,已經是非常大的安慰。同時,我也希望這本書能夠有一天與公眾見面。這本書是寫給我的好朋友的,她到現在為止還在與病魔做鬥爭,因為她的癌症比較嚴重。所以我非常希望這本書能夠有一個結果。我最初只是懷著這樣小小的心願,沒想到它取得了這麽大的成功。

《鄉愁》劇照

這本書出版之後的事情是出乎我意料的。它在當年三月的倫敦書展上引起了各國出版人的興趣,到目前已經轉讓了三十四種語言的翻譯權。其他國家對它的興趣,反過來又引起法國讀者和媒體的興趣。所以在法國正式出版的時候,大家紛紛去讀,我收到了很多很棒的書評。接下來就是各種媒體的採訪、訪談、節目等等,一切都是出乎我意料的。雖然說我希望這本書能出版,雖然格拉塞出版社同意出版,但是畢竟中間經歷了一年多的坎坷,也有其他出版商拒絕,所以這對我來講是天賜大禮,是完完全全沒有意料到的驚喜。

我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發現,寫小說對我來說是全新的一種表達方式。它給我帶來一種極大的自由,這種自由在我寫劇本的時候是完全沒有的,因為大家知道,在寫電影劇本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限制。首先,電影劇本非常技術化,不能描寫很多心理活動,不能進行文學的寫作。我們要寫短句,人物對話要精煉,要設置布景,不能進入人物內心世界。第二,預算有限,劇本不能太長,群眾演員不能太多,要不然會讓費用爆炸。而小說完全沒有這些方面的限制,給了我絕對的自由。我可以在某幾頁進入一個印度的寺廟中,可能那裡有五萬多個來朝拜的虔誠的信徒;再過幾頁我又去到加拿大,然後回到西西裡島傳統的家庭中,這種自由給了我極大的熱情。

這本書出版之後,有一個反響是我沒有想到的:很多電影製片人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都來找我說要拍成電影。我寫作的時候也想過這個事情,但它講的是全世界那麽遙遠的三個地方的故事,成本太高了。我沒想到會有十五個製片人給我打電話,我人生中第一次可以去選擇跟哪一個製片人合作。現在我已經完成了《辮子》電影劇本,寫得很快。因為首先我對這本書比較熟悉,第二我自己是從事電影工作的,我知道怎麽改寫可以適應電影的要求。我來中國之前先去過印度踩點,接下來我要去西西裡,預計今年年底電影能拍完。在小說的基礎上,我還和一位插畫師合作,出了一個繪本,格拉塞有少兒讀物出版部門。

出繪本就是希望讓像我女兒這樣八歲大的孩子能夠對女性的一些故事有所了解。我在創作印度女主角的女兒這個人物的時候,從我女兒身上得到了很多靈感,可以說是以她為某種原型創作的。這個繪本是我與國際法庭一起合作的項目。我們的想法是世界上有一些發展還不夠快的國家,那裡的某些人群,尤其是像印度的“賤民”,小女孩很少能受到教育,年齡很小的時候就走入婚姻。我們希望這樣的小女孩能夠有更好的生活。我也希望自己的女兒通過這種方式去了解,有一些孩子是這樣生活的。這就是出繪本的初衷。與此同時,還有話劇界的人士在今年九月文學回歸季的時候,會把它搬上舞台和大家見面。

總之,圍繞這本書我去全世界各地與公眾見面,它帶來的探險式的生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成為讓我熱血沸騰的一段經歷,讓我能夠走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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