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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往事:麻匪已成浮雲,傳奇仍在回響

(每天讀幅經典 14)

來吧,夥伴們,到高高的山上去遊歷——

大家一起去擄掠,大家一起去死。

在山谷中遊蕩,在平原上馳騁,

絕不做奴隸,決不讓人用鐐銬鎖住。

——澳大利亞《狂野殖民地男孩》說唱詞 摘錄於《致命的海灘》歐陽昱 譯

Bailed up 1895年 Tom Roberts 供圖:小松

雖然沒有吃著火鍋唱著歌,也沒有打起手鼓過山坡,但在遇到他們前,心情還不算最糟。這是個炎熱的午後,馬車在林間穿行多時,一路上左搖右晃、顛簸不停。昏昏欲睡前,車子在長著些荒草的土坡前拐了個小彎,就被迫停了下來。攔著車的是一棵橫在路前的樹,不消說,它是被人剛剛砍下的。

砍倒它的人,此刻正騎在馬上,手中的來複槍指著車,其余幾位同夥也從林間坡後,嘯聚而來。一位白襯衫下了馬,邁向車廂,與車內的女人交談著。這廝像他們的負責人,舉止顯得禮貌,但我們都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麻匪。很不幸,很糟糕,很沮喪,在這個炎熱的午後,我們遇見了他們。

——在新南威爾士州的美術館(Art Gallery NSW),小松看了正在展出的這幅《搶劫》 Bailed Up,由澳大利亞畫家湯姆·羅伯茨(Tom Roberts 1856——1931年)在1895完成。若不是她的提醒,一百多年前那些轟轟烈烈的澳洲麻匪和他們的故事,在我的大腦中將一直是個空白。

我冒昧為其命名的“澳洲麻匪”來源於這麽一個單詞:Bushranger,小松認為,翻譯為叢林浪人可能要更貼切些。但這樣一來,我開頭寫的那兩段文字就得重寫,因為懶惰,所以打算就將錯就錯。其實看見羅伯茨這幅畫的第一印象,在我的腦海中,已經飄過了《讓子彈飛》開始的那段荒誕情節,於是將麻匪這個詞拿來一用,懶惰是原因之一,其次是此前對於Bushranger一無所知,中了“子彈飛”的毒。對於響馬、綠林、劫匪、俠盜的理解各個民族看似相同,但因為文化背景的差異,其實有很大區別,在我們當前的語言環境中,麻匪的精神氣質與內涵與Bushranger也還算是有幾分重疊。

1835年,26歲的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搭乘英國皇家海軍的“小獵犬號”(HMS Beagle)雙桅橫帆船遠遊世界,他主要考察了各地的地質現象和生物物種,也在筆記中描述了在澳洲目睹的公眾事件:“一名麻匪(bushranger)是明火執仗的惡棍,他們以公路搶劫為生,寧願被殺死也不願被活捉”。(a bushranger was an open villain who subsists by highway robbery, and will sooner be killed than taken alive)

達爾文所用提到的這個Bushranger,指早期從英國流放到澳洲的罪犯,在服刑期間逃跑後,利用澳大利亞廣闊的灌木從掩護,躲避當局的追捕的一群人。他們主要謀生的手段,就是武裝搶劫,搶劫的對象集中在對小鎮銀行或者長途馬車。這群人類似於英國的Highwayman或者美國的Old West outlaws。

Bailed Up 細部1

Bailed Up 細部2

Bushranger 這個單詞開始漸被公眾知曉,來自於1805年2月《雪梨公報》的一篇報導,該報導提到一輛馬車在雪梨和霍克斯伯裡(Hawkesbury)間,被三名麻匪劫持,人們懷疑他們就是傳說中的“bush-rangers”。

澳大利亞的麻匪與歐洲大陸的罪犯有著緊密的血緣聯繫。在發現這片新大陸後,湧入澳洲的歐洲人用烈酒和麻疹、鼠疫等征服了本地的土著人後,又將這片地方作為罪犯的流放地。1788年英國在新南威爾士建立罪犯流放殖民地不久,從監獄裡就有罪犯和私有奴隸陸續逃跑,躲藏在周邊未經開發的灌木地帶。第一個有史可查麻匪頭子,是非洲裔罪犯約翰·凱撒( John Caesar),他們搶劫歐洲移民們的食物,還與本地土著簽訂了聯盟協定。

據統計,從1788-1868年,約有161,700名歐洲的罪犯(其中女性約25,000是婦女)被運到澳大利亞殖民地,他們並非罪大惡極之徒,而僅是被主流社會所排擠的下層人物,英格蘭當局將這裡當做一片道德低窪,這些流放的居民也成為澳洲歷史最早的風景。這串數字意味著什麽呢?

在美國,1800年,全國人口在8000人以上的城市只有6座。直到1890年,美國8000人以上的城市才增加到448座,其中也只有26座城市的人口超過了10萬人——這相當於在接近100年時間裡,歐洲向澳洲輸入了一個大型城市的“犯罪人口”。歷史學家勞埃德·羅伯森(Lloyd Robson)估計,這些罪犯有三分之二是來自勞動階級,尤其是來自英格蘭中部和北部地區的城鎮小偷。

在美國藝術評論家羅伯特·休斯所著的《致命的海灘——澳大利亞流犯流放史》(The Fatal Shore 南京大學出版社 歐陽昱譯)一書中,將英格蘭對罪犯的流放與前蘇聯的古拉格群島相提並論,他認為這是“前現代史中,因歐洲某國政府命令而被迫流放的最大一群公民”,“在澳大利亞,英格蘭為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紀更廣大、也更為恐怖的畫面,即古拉格群島繪製了草圖,”他如此寫道。

其中來自愛爾蘭的罪犯,也包括一些政治罪或社會叛亂份子,被遣送到澳大利亞後,愛爾蘭人對於逃跑始終堅持不懈,因為缺乏基本的地理概念,也沒有指南針等設備,這些逃犯一直有一個執迷不悟的念頭,那就是可以向北一路逃跑到中國,因此他們也獲得“中國旅行者”的稱謂。第一批這樣的逃跑者開始於1791年11月,一共有20名男性和1名女性,他們分頭在叢林裡亂串,直到餓暈後被人輕易的捉住。這些愛爾蘭人於1804年發動了城堡山罪犯叛亂(Castle Hill convict rebellion),後來被鎮壓下去。

在這樣的背景下,澳洲麻匪的崛起便不足為奇。他們在這片土地上一直持續上演了一個世紀,將自己與這片土地上的景色聯繫在一起。1827年,的澳洲報紙上報導了一位名叫“大膽的傑克·多納修”(Jack Donahue,1804-1830年)的麻匪,他在雪梨和溫莎之間組織了一次瘋狂的搶劫,在30年代成為最臭名昭著的人物,這位“狂野殖民地男孩”的傳奇故事至今還被澳洲人們傳頌著。

Coming South,Tom Roberts 1886年

伴隨著澳洲的淘金熱,麻匪們在19世紀50、60年代迎來了自己的鼎盛時期,他們獲得了大量的便於攜帶、容易兌換成現金的黃金。之後,隨著移民定居地的增加、警察效率提高,對他們的抓捕行動越來越奏效。同時,隨著鐵路運輸、電報、電話等科技手段的出現,麻匪們的逃避也越來越困難,在19世紀晚期,他們逐漸淡出了歷史。

在羅伯茨這代人的記憶中,最知名的麻匪群體是80年代由內德·凱利率領的凱利幫(Kelly Gang),凱利本人是愛爾蘭罪犯的後裔,他在1878年與維多利亞警察發生衝突,在殺死了3名警察後開始了自己的灌木從逃亡生涯。1880年6月他被逮捕時,穿著自製的金屬盔甲和頭盔,當年11月在老墨爾本監獄被吊死。凱利在留下的一封信件中,曾表示自己是政治叛亂者,他認為自己不僅僅是為貪財的劫匪,而是希望反抗嚴厲的天主教以及殖民當局的不公正統治,這種類似革命浪漫主義思想為他贏得了公眾的同情。他本身也成為澳大利亞民俗、文學、藝術和電影中經常出現的標誌性人物。

A break away! Tom Roberts 1891年

Slumbering Sea, Mentone, Tom Roberts 1887年

1895年,畫家湯姆·羅伯茨在新南威爾士州北部的因弗雷爾(Inverell)逗留時,產生了繪製一幅以麻匪為主題的想法,他在很大程度上還原了當地的風景,準確描繪了炎熱的氣候和地理環境。羅伯茨描繪的這段場景,是1868年Cobb&Co公司的四輪馬車在新南威爾士州北部靠近因弗雷爾被劫持的一段往事,搶劫發生在Newstead sheep 車站附近。他以因弗雷爾鎮民為原型,其中那位被稱為“沉默的鮑勃·貝茨”的馬車司機,見證了30年前被麻匪——“雷霆船長”劫持的經歷。

湯姆·羅伯茨自然能夠體會那些從英國發配到澳洲罪犯們的心情。他本人於1856年3月出生於英國牛津郡多切斯特,1869年隨父母移民墨爾本。70年代初開始卡爾頓設計學院學習,從1875年開始在墨爾本國家畫廊學校學習。1881年,羅伯茨來到英國在倫敦皇家美術學院插班學習,受到惠斯勒作品的強烈影響。

那時的美國人惠斯勒已經在英國建立了自己的藝術地位。此前1875年他同著名評論家約翰·拉斯金的官司讓他成為一位公眾知名的藝術家。拉斯金因為對惠斯特的畫作《泰晤士河上散落的煙火:黑和金的小夜曲》發表不敬言論,認為這種藝術是“將顏料打翻在畫布上,對公眾進行欺騙”,而被惠斯勒以侮辱名譽的罪名向倫敦白區法院提出控告。這幅作品,正代表了惠斯特的藝術追求,他舍去了造型、解構和傳統的諸多形式,讓一切服從於自己對色彩和諧的追求,在畫面中表現出一種詩意和神秘感,製造一種詩歌+音樂的意境。

1885年,羅伯茨從歐洲回到墨爾本後,與另一位畫家F.麥卡賓一道在博克斯希爾山建立了第 1個藝術家營地,人們用這個村莊的名字稱他們為海德堡畫派。之後,他於1889年在墨爾本組織了著名的“9×5印象畫展”。在完成這幅《搶劫》這一年,澳大利亞藝術家協會在雪梨成立,羅伯茨任首任主席。

這時的羅伯茨,也許已經敏銳地意識到,在即將到來的20世紀,澳洲的兩大標誌性符號,將要告別歷史。在這幅畫中,他安排了一個戲劇性的場面,讓這兩種文化符號,在澳洲特有的地理風景前,完成了一次舞台告別。

這兩種標誌性符號,一是上邊提到的麻匪,另一個符號,就是Cobb&Co公司的四輪馬車,在整幅由大片黃色、棕色組成的色塊中,這輛紅色的馬車,是一個尖銳的、辨識度極高的音符。

如Bushrange一樣,Cobb&Co也是那個世紀澳洲人的共同記憶。這家運輸公司比羅伯茨的年齡還要大三歲。最初的Cobb&Co公司於1853年在墨爾本創立,創立者是四位來自北美的新移民,分別是Freeman Cobb、John M.Peck,James Swanton和John B.Lamber。那時澳洲正刮起維多利亞淘金熱,對於運輸的需求旺盛。從這幅維多利亞州立圖書館的老照片,我們就能夠感受到,那時的四輪馬車不僅承擔了運送貨物的功能,還能夠將無數緊缺的勞動力輸送到各個金礦,這其中也包括了大量來自中國的勞工。

乘坐Cobb & Co馬車前去淘金的中國人 1853年

弗裡曼·科布們為他們的公司制定了品牌宣傳策略,他們用了句廣告詞,叫做“美國電報線馬車”,強調他們運輸業務的時代感和高速。Cobb&Co運輸公司的業務平台,有些像我們古時的驛站,他們在每隔10-15英裡就設立一個站點,這些站點通常設在旅店或酒店,用以更換馬匹或者讓司機與乘客們做短暫休息。歷史學家們認為,在鐵路逐步擴展的19世紀,Cobb&Co解決了人們出行最後幾公里的市場需求,這類四輪馬車與火車線路連接,作為支線運輸的有力補充。

在20世紀初,Cobb&Co的昆士蘭分公司試圖向汽車行業轉型,但並沒有成功。於是,這些四輪馬車逐漸與麻匪們一道,消散在歷史的煙塵之中。但它們依然與麻匪一樣,成為澳大利亞19世紀傳奇的一部分,直到今天,這個名字被許多澳大利亞的公共汽車運營商所使用。

作為澳洲印象派畫家、海德堡畫派重要成員,羅伯茨一直大力推廣戶外寫生,並且近距離觀察的澳洲民眾生活,形成自己特有的創作風格。無疑,這些風格都帶有些惠斯勒那樣的音樂一般的韻律。在這幅畫上,也體現出這一點。

Bailed up 細部3

Bailed up 細部4

Bailed up 細部5

如果我們不是關注到畫面上的麻匪與四輪馬車——這兩位舞台上的主角,僅僅看這幅畫的背景,就能明白羅伯茨多麽善於描繪室外的風景了。新南威爾士州美術館的前任高級館長認為,這是澳洲人所畫的最偉大的一副風景畫。

的確如此,羅伯茨用寬闊的筆觸,細膩的色彩組合,為我們描繪了澳洲這片山坡,整個畫面充滿著和諧的韻律。小松給我強調,澳洲的土質狀況是堅硬的黏土,在這種土壤上,植物生長很不容易。我未親身體驗,但若是放大這幅畫,便可以從羅伯茨的筆觸裡,理解這片土壤的特質。

雖然有人評價,這幅畫中那位白襯衫人物的右腿,以及左側倒下的樹木,包括馬的皮膚等等細節,都沒有交代清楚。但顯然,作為“澳大利亞最傑出的畫家”,羅伯茨完全有能力處理得更為精細,但他並無意於此。他所做的,正如惠斯勒所做的那樣,用色彩在畫布上跳舞。至於你們是否像拉斯金那麽認為,這是對“觀眾的欺騙”,他似乎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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