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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書、拍戲,彭小蓮一直放不下的兩件事

6月19日,驚聞彭小蓮導演去世的消息,一時沉默難言。想起去年在貴都飯店採訪她,黑色皮衣,六邊形的眼鏡,瀟灑爽利猶如一陣風。

僅僅一年前。

重溫舊文,以此紀念。

彭小蓮

彭小蓮:看書去

文/陳驚雷

寫書、拍戲,彭小蓮一直在做的兩件事,也是她放不下的兩件事。2018年,她的新片《請你記住我》上映,她的新書《記憶的顏色》出版。拍戲,不為錢;寫書,不賺錢。用她自己的話說,拍戲也是想掙錢,關鍵是她不知道怎麽做,如果努力去學習掙錢的本事,她就感覺失去了那唯一的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樂趣。

所以,在沒找到錢拍戲和寫不出文字的時間裡,她讀書,讀很多書。她說自己讀書的速度不快,早晨遊完泳,開始讀書,一直讀到晚上睡覺,每天如此。

他們寫的人我能感受到

一切都回到最開始。

如果提問,你看的第一本書是什麽?大多數人會一臉茫然,往記憶深處搜索一番,也未必有答案,但彭小蓮記得非常清楚,她的第一本書是從書櫥背後掉下來的《別林斯基文選》,滿濤先生翻譯,評論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

“這本書評,幾乎和作品一樣長。我第一次看見有人是這樣在寫書評,怎麽有比小說更像小說的評論?生動、明確,直指本質。所有的人物,在別林斯基筆下再一次栩栩如生,我這個一看外國名字就打瞌睡的人,突然抱著這本書再也放不下了。”

在父親彭柏山的書櫥裡,彭小蓮找到許多“作家出版社”的“黃皮書”,那是屬於特定時代的顏色:淡黃色的封面,咖啡色的書名,簡單樸實,卻在渴望文學的人眼中閃閃發光。

依著書評,彭小蓮找來小說《當代英雄》。“但是,我沒有看明白,隻覺得畢巧林就是沒有‘道德’的壞人,怎麽就成了‘英雄’?再重讀別林斯基的書評,就這樣,我開始了我的讀書訓練,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書本。”

父親留給了彭小蓮整整七個書櫥的書,這些書奇跡般地經歷了各種險境被保留下來,既沒被抄走,也沒被燒毀,它們穿越時間,經過父親的手摩挲之後,來到了彭小蓮的手中。在一些書裡,彭小蓮發現了父親做的讀書卡片,慢慢地整理、收集,竟有一百來張,所有的卡片,正反兩面都寫滿了小字。她感覺到父親的目光,“他似乎一直站立在裡面,指點著我們看書,你隨便抽一本小書,常常會在那裡看見他工整的小字,他的筆跡,他的思考。”

通過這條路徑開始閱讀,彭小蓮喜歡上西方文學。《凱旋門》令她感動,便將最後的章節反反覆複地看——“卡車沿著華格萊路,轉入了星星廣場。到處都沒有燈光。廣場上一片漆黑,黑得連凱旋門都看不見了”——看到最後,都背下來了,“作家們在日常生活裡腳踏實地表達自己的內心、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思想,人物是立體的,他們寫的人我能感受到。”

隻記得我買了一套又一套《癌病房》,送給了很多人

彭小蓮不愛看中國古典文學。《唐詩三百首》,母親一邊教,她一邊打哈欠;《紅樓夢》讀不下去,“怎麽吃個螃蟹能說上半天”;《三國志》嘩嘩嘩往下翻,可看過就忘。彭小蓮去江西插隊,母親在家裡將唐詩宋詞翻成白話文,細細地謄抄下來,再添寫上作者的背景,“弄了幾本小本子,我媽的字特別漂亮。這些本子都在,但我都沒看過——肯定有一天是要看的,一定好好把這一課補起來,但也不知道哪一天會去看。直到我離開農村的前幾天,我開始看了《紅樓夢》,我想我是看懂了,也看到她的價值,但是在本質上,應該說,我沒有看通。”

十三四歲的彭小蓮依然外向,因為成份不好,家長關照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她交往。於是漸漸地,她變得不善於社交,獨自沉浸在翻譯文學之中,借助書籍發現了可以逃避現實的另一重時空:“我對人家怎麽讀書、怎麽想不知道。我也不和別人交流。我就自己在那裡感動。”她最喜歡的作家是卡夫卡,當然是卡夫卡。

清楚記得《變形記》裡,主人公格裡高變成甲蟲後,滿心期待著妹妹的關懷,但妹妹卻對他充滿鄙夷,態度愈發冷漠;父親向格裡高丟去蘋果,這些蘋果誰也不敢取走,只能任由它們漸漸腐爛,“格裡高的背碰到了腐爛的蘋果,蘋果的霉爛點波及周圍。他帶著愛心和感動回憶家庭,並堅定地認為他必須從這個家裡消失,這種看法的堅定性比起他妹妹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細致地描述起這經典的一幕,讓彭小蓮眼前出現的是,總是那個背著爛蘋果的大甲蟲,爛蘋果嵌在他的身體裡,他和這個蘋果一起在腐爛。說到這些,彭小蓮依然動情。

還有當年讀《審判》的時候,外面警車警鈴大作,人人都是驚弓之鳥。卡夫卡文字裡的陰冷一點一點滲透出來,緊緊包裹了讀書的人。書,是彭小蓮偷偷摸摸拿來看的,年紀還小,完全沒有讀懂卡夫卡要表達的深意,但小說營造出的氛圍卻感同身受。這些感受保存在身體裡,比任何事物藏得更深,記得更牢。待到成熟後,再看,當年的一切又醒過來,才是刻骨銘心。

讀到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長篇小說《癌病房》,書中描寫了一群受癌細胞侵害的人,比死亡更恐怖是等待死亡。驚心動魄,彭小蓮用了這四個字。翻開那一本反覆閱讀過的《癌病房》,裡面密密麻麻夾著小紙條,上面的字都褪掉了,紙也脆了。“可我再也想不起自己寫過些什麽,怎麽寫了那麽多,隻記得我買了一套又一套《癌病房》,送給了很多人。”

當我對翻譯有懷疑時,就去翻翻原文

彭小蓮是不看電視的,上海的家中也一直沒有電視機,有時間的話彭小蓮更願意看書。她對學生和晚輩最常說的話就是:“你們啊,還是書看得少,回家看書去,從頭開始。”

此前讀伊恩·麥克尤恩《甜牙》的中文版,彭小蓮覺得故事好,托美國的朋友寄了本英文版來。彭小蓮欣賞麥克尤恩的文字,“簡單,單純,有力量。他將最簡單的詞用得極準確。”“當我對翻譯有懷疑時,就去翻翻原文。另一門語言讓你走向世界,當組織不同的語言結構的時候,你所運用的思維方式也不一樣了,會下意識受其影響。”

彭小蓮隻譯過一篇文章,收錄在《不要給我講故事,我要的是人物——認識好萊塢導演羅伯特·奧特曼》一書中。文章是奧特曼為雷蒙德·卡佛的小說集寫的序言,因為奧特曼把他9個短篇和一首詩拍成了電影,乘著電影大賣的時候,單獨出了一本書。(電影《人生交叉點》改編自卡佛作品,實際上應該譯為《短鏡頭》,原名叫《Short Cut》),“此外,我從沒翻譯過其它文字。”

因為自己是寫作者,彭小蓮看書永遠要做“看通”的人,從書看透作者,看透自己,也看透人生。在她的文章《書櫥裡的父親》裡,彭小蓮寫道:“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是看書,只有遊走在字裡行間,才會有一種安全感,找到一份安定,還有那份自由。思想是沉默的,但是他可以跟著這些書籍,去隨意地飛翔。”

見過彭小蓮的人,會覺得她很“硬”,說話都有鏗鏘有力、蹦出火星的硬氣,鬥志昂揚,感覺何時何地都不能被打敗。但她卻說,其實我是最不堅強的人。所有人說我堅強,可堅強是哪兒來的啊?我遇事常常哭個稀裡嘩啦,根本不堅強。但我遇事冷靜,思維有邏輯,這是讀書讀來的。實際上,敏感的人沒有一個是真正堅強的。一個人表現得堅強,依靠的是他的精神力量,精神豐富了,讀書豐滿了人格,擁有了自我價值的選擇,外面的一切就不能再傷害到他了。”

也在這一刻,她明白了“知識就是力量”的真正含義。

彭小蓮:

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1996年自美國NYU獲得MFA電影製作學位回國,成為獨立電影人。電影作品包括“上海三部曲”《上海紀事》《美麗上海》《上海倫巴》,憑《美麗上海》獲得第2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彭小蓮為日本紀錄片大師小川紳介完成了他的遺作《滿山紅柿》,影片獲得日本NHK的十佳紀錄片獎。最新作品《請你記住我》於2018年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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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蓮×她的書單

書店裡的書那麽多,該如何選擇?彭小蓮買一本就要讀一本:“我讀書讀到現在,就像看電影,看兩個鏡頭就知道能不能看,看書,在網上看一下作者的名字,故事大綱,就知道該不該買,十有八九不會錯的。”

書市上,心靈雞湯類賣得最好,彭小蓮一本也不要看。“那些真正的好書是會有人買的,但好書的閱聽人也就只有這麽多。”

伊恩·麥克尤恩 著

《黑犬》乍看之下像是非虛構,其實是一個小說故事。麥克尤恩是不折不扣的學院派,出生於勞工家庭,所以能帶一種距離感去描繪英國中產階級的生活。

埃米爾·庫斯圖裡卡等 著

這本書對拍電影的人特別有幫助。其中講到邁克爾·哈內克怎麽完成黑白電影《白絲帶》的,還有達內兄弟是如何從紀錄片走向劇情片的。

多麗絲·萊辛 著

描寫了一個“人人都愛她”的老女人,萊辛對女性的心理描寫十分精確。小說結構也漂亮。翻譯好得很,我特為上網查了,原來譯者是上海社科院英國文學中心主任瞿世鏡。

瑪琳娜·柳薇卡 著

作者生於德國難民營,之後移民英國,在英國寫作,是一位矛盾的知識分子。小說從84歲的老爸要和36歲的金發女郎結婚開始,全書充滿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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