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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長篇新作《考工記》:一個人的生活史 | 編輯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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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工記

作家王安憶近期推出長篇小說新作《考工記》。

作為戰國時期的一部手工業技術文獻,原本我們所知的《考工記》記載了各種工藝的規範及體系。王安憶寫《考工記》,卻是帶著歷史的長焦,描述一位上海洋場小開,逐漸蛻變成普通勞動者的過程。

出生世家的陳書玉,歷經戰亂,回到考究而破落的上海老宅,與合稱“西廂四小開”的三位摯友,憧憬著延續殷實家業、展開安穩人生。然而,時代大潮一波又一波衝擊而來,文弱青澀的他們,猝不及防,被裹挾著,倉皇應對,各奔東西,音信杳然。陳書玉漸成一件不能自主的器物,一再退隱,在與老宅的共守中,共同經受一次又一次的修繕和改造,裡裡外外,終致人屋一體,互為寫照。

半個多世紀前的“西廂四小開”,各自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他們是千萬上海工商業者的縮影,是上海這座繁華都市的滄桑注腳。

繼《長恨歌》之後,《考工記》是王安憶書寫的又一部低回慢轉的上海別傳,而“上海的正史,隔著十萬八千里,是別人家的事,故事中的人,也渾然不覺”。

《考工記》:一個人的生活史

許澤紅(《考工記》責任編輯)

據說,在安憶老師的計劃裡,這原是一個中篇,慶幸安憶老師後來越寫越長,才有了今天這本《考工記》。用她的原話,長篇小說《考工記》是寫一位上海洋場小開經歷各種變革和改造,逐漸蛻變成一個普通勞動者的故事。

《考工記》是春秋戰國的一部手工業技術文獻,記載了各種工藝的規範及體系。在這裡用作王安憶最新長篇小說的書名,與此前用白居易長詩《長恨歌》做書名異曲同工。

作家王安憶

1944年秋末,經歷戰亂,跋山涉水,世家子弟陳書玉終於回到位於上海南市的祖宅 “煮書亭”。陳家三代同堂,人口眾多,而他卻是陳家的“透明人”,親情淡薄,和所有家人都不熟。但他愛好交友,與花花公子朱朱、律師世家的奚子、開木器行的大虞等四人被戲稱為:西廂四小開。此前,就是在奚子的刻意誘導下,陳書玉與奚子的“弟弟”結伴,一路掩護著幾位神秘人前往重慶。日後,也是因為與“弟弟”的淵源,他才得以多次規避風險,平安度日。

此時正值抗日戰爭最後的大反攻時期,上海正處風口浪尖,風雨飄搖。“西廂四小開”早已分崩離析:奚子音信杳然,朱朱結婚,只有大虞還在。在上海的三人重聚時,還以為生活能安穩地過下去。但時代的浪潮一浪衝擊著一浪,首先出事的是大虞,父親因無意收購了日產而獲罪,財產充公,闔家遷往鄉下。接著是朱朱入獄,後全家移居香港。四小開猝不及防地被命運推著走。從此各散東西。只有陳書玉還留在上海。

一九四四年秋末,陳書玉歷盡周折,回到南市的老宅。這一路,足有二月之久。自重慶啟程,轉道貴陽,抵柳州,搭一架軍用機越湘江,乘船泛舟而下,彎入浙贛地方,換無數貨客便車,最後落腳松江,口袋裡一個子不剩,只得步行,鞋底都要磨穿。但看見路面盤桓電車軌道,力氣就又上來。抬頭望,分明是上海的天空,鱗次櫛比的天際線,一層層圍攏。暮色裡,路燈竟然亮起來,一盞,兩盞,三盞……依然是夜的眼,他就要垂淚了。

——《考工記》

1949年,上海解放,憑借著“弟弟”的推薦信,大學工科肄業的陳書玉應聘成為一名小學老師。這是他第一份正式工作,此後,也成為他終身的事業。隨著祖父母的離世,親人的搬離,老宅只剩下他一人。細想幾位朋友的命運。再看看自己所住的這座精美絕倫的清代大宅。他變得患得患失,隻覺得自己不配住這麽好的宅子。總擔心哪一天災難降臨。另一隻“靴子”到底何時能落地?他在這種惶恐中度日。這種巨大的心理負擔時刻壓迫著他,以至於他抱持獨身主義。

遍地烽火起,他懼怕火苗燒到自己頭上。老宅的存在成為他心中的隱患,為了擺脫老宅,他謹小慎微,主動把房子出讓給街道辦瓶蓋廠,而他則躲在老宅一方小天地裡過自己隱士般的、曠日持久的孤寂生活。煮書亭,成為他的歸宿,同時也變成他的牢籠。他和老宅相伴相生,一起接受修複和改造,如此延宕六十年,前後經歷多次考驗。當年的世家子弟已嬗變成為一個普通的退休教師。而年少時一起流連歡場的四小開,反而在幾十年的相互扶持中成為終生摯友。

西廂四小開,生於上海工商業者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很好的教養和品位,這是一群上海中產家庭的青年。然後,面對戰爭和動亂,每個人的命運被時代裹挾著,不能自主,又因立場不同,各自走上不同的路線。“曾以為,是那宅子,和宅子裡的人拖累他,但大虞和朱朱的遭際卻讓他懷疑起來,分明感覺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暗中起著作用,就像水底深處的潛流,這股力量的名字叫‘宿命’。”

《長恨歌》 王安憶作品

這大概可稱為《長恨歌》的姐弟篇了。同樣是借用經典命名,故事發生的時間、太空基本重合,取材於現實。從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到二十世紀末,一個是上海弄堂的上海小姐,一個是上海大宅的世家小開。性別不同,視角不同,同樣展示了生活在上海這座城市裡的形形色色的市民生活圖景,展示上海近現代都市化進程。抒寫在大時代背景下,人物的孤獨宿命。這種宿命感,來自有形的或無形的枷鎖束縛。這枷鎖之於王琦瑤,是“上海小姐”的名頭,之於陳書玉,是“煮書亭”這座大宅。

實際上,他曾數次試圖擺脫老宅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枷鎖:從出讓給街道辦瓶蓋廠,上交給國家做文物保護部門到修複老宅。他經歷各種變革,已然摸索出一套自己的生存規則,變得麻木,如同老宅,要連番接受各種修繕和改造。這時候的老宅,已經變成他的舒適區,他躲在這裡,屏蔽掉紛紛擾擾的外部世界。努力維持自己體面的生活。這種體面,是舊式的,上海爺叔式的一種生活追求和原則持守。他變成跟老宅一樣的,一個故舊的人。煮書亭作為一個描繪性意象,在小說中被反覆細致描述。它龐大繁複,集齊精美絕倫的手工技藝,卻大隱隱於市,經歷兩百多年,正在衰敗、坍塌。這裡隱喻的是陳書玉孤獨的一生。他有一個高貴的靈魂,在不斷尋求一種不悖離自己人性的生活方式,而孤獨、抑鬱如影隨形,折射的則是陳書玉悲劇性的命運。

木的迸裂,從記憶的隧道清脆傳出來,既是熟悉,又陌生。他回家了,卻仿佛回到另一個家。挪步上台階,推門,門不動,曉得是從裡面插上。透過門窗雕飾的鏤空望進去,依然舊擺設。堂案上列了祖宗牌位,兩尊青花瓷瓶,案兩翼的太師椅,一對之間隔一具茶几。鏤刻的門窗投在石台階,花影幢幢。花影裡移過去,移過去,忽然不見了,原來進去夾牆裡。夾牆底處,一扇窄門,推開來,一團漆黑撲面。手在壁上摸索,觸到開關,扳下來,不亮,供電局早已斷電。眼睛倒有些習慣,於是漆黑裡浮起一層薄亮,顯出一道木樓梯,手腳並用爬上去,陡然豁朗。

——《考工記》

陳書玉這個人物有一個非常完整的成長脈絡。他被這些脈絡串起來,成為一個豐滿又充滿人性弱點的人。最初,他跑到西南大學讀書的那一年,溫飽沒有保障,又直面了同齡人的死亡,他的思想內核開始發生轉變。面對後來發生的變故,他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以及存在的意義,不停發生變化與修正。在一系列小心翼翼的改變和適應後,他終於接受現實,應聘成為教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世家湮沒了,小開已成為歷史,是時候走出家門自食其力了。即便是後來幾十年裡,各種誤解和質疑不斷,他從不爭辯,甚至積極接受各種學習和改造。這種過分自覺,生怕給人添一絲一毫麻煩的性格已經形成。這種對命運的妥協,曰:順其自然。

王安憶洞悉人性的複雜多變與幽深柔韌的一面,語言熨帖縝密,文字精要獨到。小說中呈現細致的生活細節,精細描繪人物美好、仁慈的品質,精準刻畫人物心理,從中生發出對生命和生存的思考;氛圍的把控點到即止,恰到好處,給人以無限的想象太空;圍繞著木器業和老宅的建築技藝展開細膩描寫,貫穿全書,營造許多隱喻性的意象,使小說敘述太空更富層次。上海這座城市的市民精神、生活圖景和歷史變遷的軌跡在故事中一一彰顯。而陳書玉等人,則是上海近現代都市化進程中的縮影與注腳。

《考工記》王安憶/著

花城出版社2018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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