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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近人情」的外科醫生,用半生時間修補了 12000 顆心臟

英國外科醫生史蒂芬·威斯塔比,在他的心臟外科職業生涯結束之際,寫了一本自傳,名為《打開一顆心》。

他經手過12000顆心臟▲▲▲

值此之際,他工作了半世的牛津約翰·雷德克利夫醫院關閉了兒童心臟手術部門。他的右手已經因為長期的外科手術生涯而嚴重畸形,很難抓牢手術器械。他感到心臟外科這個領域在英國正被濃重的官僚主義扼殺,因為訓練和手術都異常辛苦,醫生面對的都是瀕臨死亡邊緣的重病號,如果病人死了,醫生的名字就會被管理部門通報。「說到底,一門面對死亡的職業是不可能繁榮的,只有殯葬業和軍事除外。」在這樣的時代,他還是寫了一本書,敘述半生中的成就和付出的代價,可能是出於職業的誠實和操守。

必須警告讀者的是:《打開一顆心》是一本悲哀的書,因為它本身承載的生死的重量。因為職業的特徵,外科醫生書寫自己的職業,不大可能寫得輕鬆又幽默。心臟外科尤其如此,因為心臟對於人類的特殊生理和文化意義。人的心臟從胚胎期的六周起略具雛形,成年後以每分鐘超過60次的頻率跳動。這個晝夜運行永不疲倦的器官若是停下來休息,人的生命就結束了。心臟在交感神經的作用下忠實反映著人無法控制甚至描述自己的情緒波動。阿茲台克人用心臟向神獻祭,因為他們認為心臟不僅是人的靈魂棲息之所,也是太陽的一小塊碎片。音樂家肖邦的軀體埋葬在巴黎,而心臟遵從他的遺願返回祖國波蘭。

威斯塔比成為一名心臟外科醫生,因為心臟對他有無與倫比的魅力。他喜歡「觀察它,停止它,修復它,使它重新跳動,就像機械師喜歡掀開轎車的引擎蓋修理引擎一樣」。但是,在他甚至還沒開始心臟外科的生涯以前,已經得到了來自前輩的忠告:「看見一顆心臟,要忘記它是愛和奉獻的源泉。」忘記這些,統統切開,修補,復原,然後無論成功與否,懷著喜悅或痛苦,冷靜地奔向下一台手術。就這樣,威斯塔比經手過12000顆承載著各種病痛的心臟。

讀過這位偉大醫生的敘述,不禁讓人想像他這一生經歷的激烈碰撞和起伏,在救人一命的巨大喜悅和送走病人的屍體的巨大悲哀之間。也許正如他所說的,外科醫生都不是正常人,他們甚至不需要睡覺,都對腎上腺素上癮,始終亢奮,始終渴望行動。這些不正常的人憑他們變態的精力和善於冒險的精神,守護許許多多人的生命,把他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回歸平靜的正常生活。

自傳離不開的兩個主題:前一半是成長,後一半是創建。威斯塔比少年時家境貧寒,所幸成績優異,進入了當地的文法學校(大概相當於重點中學)。與普通孩子不同,促成這位著名心臟外科醫生的成長的是病痛和死亡。外公的心力衰竭反覆發作,但為了不丟掉工作不得不隱瞞病情。外婆得了甲狀腺癌,腫瘤逐漸封堵了她的氣管,令她窒息而死。16歲的威斯塔比在醫院兼職,做手術室的搬運工。因為勤奮努力,他很快獲得了旁觀手術的機會,也跟太平間裡那些冷靜超然的病理學家學到了很多解剖知識,最終得以進入查令十字醫學院,成了家裡的第一個大學生也是第一個醫生。

威斯塔比出自鍊鋼工人的家庭,他們「戴著扁帽,圍著圍巾,在灰霾中沉默地騎車回家,晚餐只有麵包和土豆,飯後或者喝一杯黑啤酒」。也許他日後的成功正是建立在卑微的家庭背景之上——他在自己的病人身上反覆看到外公和外婆死前的痛苦,提醒著他努力開拓。上大學以前在醫院的兼職工作也讓他比出身私校的學生更早接觸並熟悉了外科。

醫生不近人情的堅毅▲▲▲

除了親人的死亡以外,影響威斯塔比至深的死亡來自於他做一年級醫學生時的一次偷窺。一個26歲的年輕女子,她的主動脈插管在瓣膜置換手術中破裂了,血液直噴到手術燈上。威斯塔比通過手術室上方的觀察玻璃目睹了全過程。這個死者名叫貝思,是個孤兒,身後留下了另一個孤兒。晚年的作者說在他艱難的日子裡,貝思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找他,懷裡抱著孩子,胸膛上還撐著金屬牽開器。「貝思希望我當一名心臟外科醫生,我沒有辜負她。」一個「轟炸機飛行員」般的醫生有這樣感性甚至宗教性的抒懷,實屬難得。

目睹貝思的死只是心臟外科生涯精神考驗的開始。沙特的一個嬰兒病例才體現出威斯塔比鐵鑄一般的神經。紅十字會在葉門的沙漠裡救下了一個啞女和她心臟衰竭的嬰兒,嬰兒竟有極為罕見的內臟轉位。威斯塔比毫不諱言這母親驚人的美麗,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為了她的焦慮和絕望,他也要盡量挽救孩子的生命。手術本身成功了,但因為康復病房的醫師經驗不足,孩子最終還是死了。心碎的母親從手術室偷出了孩子的屍體,從高塔上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樣的事情可能足夠結束精神不夠強健的外科醫生的職業生涯,甚至結束他們的生命。然而威斯塔比還是去親自參加了母子二人的屍檢,因為他需要這些信息,為了他未來的病人不再變成屍體。

與葉門的無名女人的悲劇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牛津的小小嬰孩柯絲蒂。因為冠狀動脈的先天畸形,她在被送到心臟外科時已經經歷過多次心肌梗死,心臟組織布滿了疤痕。手術漫長而艱難,在最後的階段,威斯塔比不得不孤注一擲,試驗了從未試過的方法,連別的醫生和小孩的父母都以為孩子已經死了。然而這個孩子活了下來,成長為一個活潑健康的少女。她成年後與威斯塔比的重逢,刊登在《電訊報》上。

威斯塔比職業生涯中取得的最顯著的成就是使用人工心臟。他大膽地試用輪狀血泵救活了一個瀕死的年輕女性,在植入這種全新的沒有搏動的血泵以後,她的血壓消失了。僅這一條就足以嚇倒許多資歷不足的心臟科醫生。血泵使她自己因為炎症受損的心臟得以休息以後,她的健康恢復了。1996年,威斯塔比向新聞界和醫院和管理層播放了一台人工心臟植入手術的全過程,這件事登上了泰晤士報的頭版。接受了植入人工心臟的病人體內伸出一根電源線,給心臟供電。這個起死回生的男人帶著體內一台嘶嘶叫的機器存活了18個月,與妻子共度了許多美好時光。後來有了更高級的人工心臟植入,威斯塔比的團隊將電源基座引安裝到了病人彼得·霍頓的顱骨上。這位病人憑著永久性的人工心臟存活了七年半,成為存活最久的人工心臟病人。威斯塔比希望每年成千上萬等待心臟移植的病人能用上不斷改進的人工心臟,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折返。

如果你有一顆堅強的心臟,那麼這本書是很好的讀物。醫生與死神的鬥爭,從有醫生這個職業起就一直存在。長遠來說,醫生是永遠的輸家。也許正是一定會輸的命運造就了一代代醫生可怕的不近人情的堅毅,在死亡的廣大黑暗的世界裡,他們點燃一堆堆紅亮的篝火,雖然這火常常以他們的個人生活和健康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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