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十年“范跑跑”:我越來越沒有“刺”了

他可能是十年前爭議最大的人。十年後,仍有人不時在網上提到他的名字。

他在百度上有專門的詞條,網友會不定期去進行維護,最新的修改記錄是兩年前的5月12日,有人從一篇《5·12汶川地震八年 親歷地震的那些人還好嗎 》的文章中扒了一部分有關他的文字。

在詞條上,他的標簽被歸納為:高中教師、行業人物、教師、人物。但這些籠統的概括,無法準確地描述一個人。

於是還有人特意去知乎,問大家《如何看待范美忠》。迄今為止,這個話題的關注者達到了644人,被瀏覽量達到49萬+。

有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在dota中,跑跑就是賣隊友的典型……

也有網友赤裸裸表達喜歡:他是一個對人生意義比較認真的人,挺喜歡這種類型的人。

從網上鋪天蓋地關於他的各種影片、影像和文字中,有些人讀出的是人性的懦弱、無恥,有些人讀出的卻是本真、率性。

十年過去,這場針對2008年大地震下的一個特定對象的紛爭,到現在也未停歇,有人笑他、輕他、謗他、辱他,也有人敬他、愛他、向他道歉,各種情緒不一而足,無法勾銷。

01

_

“跑跑”這個標簽

一個願意貼,一個懶得揭

一大早打電話過去,范美忠沒有接聽,兩秒後就摁斷了。大概中午的時候,他回了一條簡訊解釋說:上午開車返蓉。

越挨近每年的5月12日,范美忠就會被大眾圍觀一次。對他念念不忘的媒體,會排著隊客客氣氣地想要約他。大家擅長從各種管道搞到范美忠的電話或者微信,大概一年也就打一次。

但成都本地的媒體來得越來越少。最近一次他接受成都商報採訪還是在2015年,那次是他從工作了10年之久的都江堰光亞學校辭職。

范美忠對知事局自嘲說,我應該是被宣傳部教育部封殺了吧。

▲當年范美忠受邀去北京參加798雙年展,結果卻被拒之門外,引發圍觀

今年來找范美忠的,好幾個都是北京的媒體記者,在五一節前後達到頂峰。按照媒體的操作路徑來看,一定是要在5月12日前刊發才有選題價值。

本身曾從事過媒體工作的范美忠,其實對媒體的操作手法一清二楚,大概也明白應該如何應對各路記者。他身上也還保留著一些媒體從業者所特有的職業敏感。

2014年4月16日,韓國載有476人的“歲月”號客輪沉沒後,因為船長臨陣逃跑,遠在事發現場千里之外的范美忠卻下意識地認為,肯定有人會把這件事和他扯到一起。

“因為當初談論我的事就有人把我比喻為船長,這件事也同樣涉及學生,而且當初我也跑了嘛。”

結果不出所料,果然有一家國內刊物腦洞大開地想到了范美忠,並就韓國逃跑船長這件事來採訪他。

范美忠沒有拒絕,十分配合地做了一期“‘逃學生者’眼中的另一個’逃學生者’”的深度訪談。

這十年來,記者們來來往往,紛紛“逃離”了現場,也“逃離”了新聞界。不過10年而已,當初參加大地震報導的記者,估計90%都已轉行。但不管是老記者,還是後來的年輕人,大家問來問去,始終避免不了要涉及十年前他的那場驚世言論。

但很多媒體並不知道,十年之後,46歲的范美忠已經是一個有一雙兒女的父親,大女兒都已經有10歲了。儘管對記者普遍很友好,但對這場持續十年的追問,他有時候也會不可避免表達一些“反感”。

北京一家晚報的記者就說,他採訪前一晚將近午夜,范美忠發來微信告訴他,如果再提問有關2008年地震時候的事,他就拒絕這次採訪。

范美忠說這不是“揭傷疤”,“不想談完全是因為接受了太多採訪、講了太多遍,已經厭煩回答同樣的問題了”。

矛盾的是,對方在問他”如果地震來了,還會做出和當年一樣的選擇嗎?”范美忠還是啟動了自己的問答程式。

“我的想法和觀點沒有改變,即使是今天發生地震我還是會和當年一樣。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當初的做法,至於外界對我做出什麽樣的評論,我根本不在乎。”

這句話可能造成什麽後果、自己會被如何解讀,范美忠跟當年一樣,似乎並不關心、也幾無妥協。

“跑跑”這個標簽,似乎一個願意貼,一個懶得揭。

02

刺掉得差不多了

自己正日趨柔和

知事局見到范美忠時,是5月5日下午三點。這天是周六,他在自己家裡開了一門小說鑒賞課,專門上給一群小孩子聽。

相比多年前他在各種媒體上呈現出的咄咄逼人的形象,眼下這個中年人身上明顯多了很多煙火氣。

他明顯地有些疲倦,黑色木質眼鏡下方,是一對吊著沉重眼袋和略顯浮腫的雙眼。他頭髮蓬亂,穿著一件簡單藏藍T恤,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掛著一串鑰匙。

在腰間掛鑰匙這種行為,似乎是很多70後年輕時常見的裝束。

我們沒想到的是,從光亞學校辭職後,他如今還在扮演傳道授業解惑的職業角色。

他說自己挺喜歡教書,但當初光亞有太多富家子弟,不愛學習,而且智能手機對孩子影響也越來越大,這些都是曾讓他萌生過的辭職念頭。

他領著我們去了附近一家茶館。“這是附近環境最好的地方了。”他對交談環境的挑剔,在記者中也是出了名的。

坐下後大家都各自叫了杯茶。幾番交談,都有些感慨。沒想到,大地震都已過去10年。

我們意外的是,十年之後,你面對的可能不再是一個渾身長刺的社會道德秩序的挑戰者,而是一個被打磨得圓潤光滑可以握著鍋鏟下廚房的家庭煮男。

眼下他的時間已越來越趨於碎片化。除了周六上午的小說鑒賞課,他每周三晚上八點還要在手播客上講課,周四周天花半天時間帶女兒去凱德天府廣場滑冰,周五上午給一孩子講《史記》,看書只能是“偷閑”。

其余時間主要用於投入到“全能奶爸”的生活裡:早上開車送愛人和孩子,買菜做飯照顧三歲兒子,陪孩子玩,晚上還要把尿。

他以前每周踢一次球,現在早就放棄了。要單獨騰上半天來寫一篇兩三千字的文章,對他來說更是成了奢望。最近記者約訪較多,他也不拒絕,但只能逐一給大家排班,有序受訪。

他本人對此卻樂此不疲,並形容為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快樂。而“一旦嘗試過自由的味道”,他絕不願意再回到體制內去做事。

現實中的表現在於,他為一個朋友開的公司做專職顧問,無論朋友多少次盛情相邀,開出的薪水多麽誘人,他總是毫不猶豫地拒絕,理由是:“錢掙再多有什麽用嘛?開心最重要啊!進了編制要坐班,還要不停寫文案寫策劃,那可是生不如死!”

最後他選擇做了兼職。在某些領域,他還是長著那些刺。但十年後,范美忠形容刺掉得差不多了,自己正在“日趨柔和”。

他不再提“很多孩子都不適合當自己學生”這種容易激起家長憤怒和質疑的話。

他反思說,他發現只要自己靜下心來,細細引導加以激發,每個人都能發揮出巨大潛力和獨特洞察力。

▲范美忠和同學們

中途他突然翻開手機,給我們看前段時間一個留美的光亞學生發給他的問候資訊:“做老師最高的境界就是你這樣的。”然後一臉沾沾自喜。

“很多時候,他們會提一些我沒有注意到的問題。”范美忠說,這個發現讓他感到驚訝,“我現在也反思,從業之初自己對教育的理解,其實極其膚淺。

03

八名主講嘉賓

只有他用化名

直到現在,仍有朋友會在開玩笑時叫他“跑跑”,班上還有女生叫過他“跑跑兄”,他說自己也不會生氣。

也有人通過公開的場合,試圖向他表達歉意。一個叫吳聰靈的記者說自己當年曾參與過“圍毆”范美忠,後來她寫了封公開信,“我是這社會的一員,並欠你一個道歉。”

這封關於寬恕和理解、反思和懺悔的信,一度風靡網絡,甚至登上了電視節目。范美忠回復說,“每個人深夜不眠的時候,都將獨自面對自己的靈魂和上天,那才是關鍵的。”

▲王帆讀吳聰靈寫給范美忠的信

光亞學校很多家長至今還記得,十年前事出後,有人在學校門口貼了范美忠的大字報,要求他離職不說,還要“殺死范美忠全家”。范美忠說,這件事讓他逐漸學會了包容。“因為受了太多譴責,而不再喜歡譴責他人。”

對於那場大地震,他也提到另一個可能性,如果事情重來一次,會有不一樣的做法:“我肯定坐在教室裡動都不會動嘛,當然也不會喊學生跑,待著唄,因為那個教室是在一層上面搭建起來的木結構,本身沒有危險。”

他把那時的做法歸為“事先根本沒有任何訓練和防範”,是本能反應,是一個瞬間的下意識行為,“與道德無關,本來當時我還可能有點內疚的。”但看到人們將英勇犧牲當做應該的時候,卻“反而激起了自己的逆反心理”。

還有一點沒有改變的是,如當年在鳳凰衛視《一虎一席談》中提到的一樣,他仍堅定地認為自己是“最優秀的文科老師之一”,並解釋加上“之一”都是出於謙虛。

我們想梳理他改變的諸多原因。他有說到自己的家庭和婚姻,“在最彷徨的時候是婚姻給了一條路。”2006年經朋友介紹,范美忠與妻子吳文冰在網上認識,7個月後走進婚姻。妻子在給我們介紹他時,一直尊稱他為先生。兩人有時候會一起看書,看到精彩情節會馬上停下,相互分享。

但採訪過程有些索然,他總是習慣性地將話題引入精神層面,一直強調婚姻和家庭對他的影響。“精神和生活分裂的人是病態的,是母親、婚姻、莊子讓我把兩者結合在了一起。”

清明節時,他專門回了一趟老家,慶祝母親的八十大壽。八十歲的范母和一百歲的祖母坐在一起,兩人看上去竟一樣蒼老。這讓人難得地看到他身上也有溫情的一面:母親的愛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大溫暖。

▲范美忠和女兒

“我只是普通人,這些東西讓我能低下頭來關注現實世界,只有經歷了人生這些階段,生命才有可能通透。”他已經研究了幾年的莊子,並且給一些人開課,每天來聽的雖然只有十來人,他還是打算一直開下去。

十年之後,他評價自己變得“越來越沒有刺了”,對生活有了某種程度的妥協。他說自己曾經有過多年精神困局,並將其形容為一個蠶繭,2008年事件是一個契機,此前他一直在“作繭自縛”,“作繭自縛其實是有意義的,可以化蝶悟道。”

昨日一早,范美忠在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某平台做的全國教師高級研修班的課程。點開後赫然看到有他的頭像。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簡介中寫到“獨立教師”、“資深教育編輯”等。

耐人尋味的是,8名主講嘉賓中,只有他,用的是化名。

作者 / 夏夜追涼 彭祥萍

※圖片來自於網絡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