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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橋:下一次產業革命的基礎是認知科學的突破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匯眾醫療,作者 | 鄒劍宇(匯眾醫療總裁)

在中國互聯網行業的BAT格局形成之前,成就霸業的只有盛大。和妻子雒芊芊、弟弟陳大年創業的陳天橋的天賦與格局被公認。可惜天不作美,陳天橋傷病纏身,隨之盛大公司私有化,創始人舉家遷居新加坡,公司從實業公司轉型為投資公司。

多年幕後和休養,陳天橋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是因為“陳天橋雒芊芊研究院” (Tianqiao and Chrissy Chen Institute,以下簡稱TCCI),研究院的目標是“通過更好地了解我們的大腦如何感知、學習和與外界互動,促進人們的生活體驗,造福全人類。”2018年TCCI發布了由discoverychannel 全球首映的一部紀錄片《打開思想的大門》,記錄當下腦科學的現狀,展現陳天橋的意志和願景。2019年3月,TCCI發布了研究院的第一份年報。

筆者曾與陳天橋及雒芊芊、陳大年多次交流。2002年在上海,芊芊開著一輛奔馳車,停車入位時天橋先下車幫忙喊位置。“天橋你為什麽不自己開車?”我問。“我不會開車,也不能開車。因為我總是在思考,開車走神很危險。”天橋說。

在陳氏家族二十年的光榮歷史上,只有兩次失控:一次是盛大計劃用機頂盒重造廣電娛樂業的基礎;第二次是病魔。其他時候,天橋總是Hold住全場的那個人。

近日,就TCCI的腦科學研究事業和他的生命感悟,筆者在北京與在舊金山灣區的陳天橋做了一次語音訪談。

為什麽TCCI捐助加州理工學院與上海臨床研究中心只是第一步?

陳天橋說:“我想介紹一下TCCI的整個計劃,TCCI著力於從三個方向來推動大腦研究:

第一是基礎研究,在細胞和分子這個層面人類大腦運作的機理。

第二是臨床研究,主要是關於基礎研究如何在解決人類的三大類腦疾病(精神性疾病,退行性疾病和其他大腦生理性疾病)的問題帶來幫助。TCCI並不研究新藥,TCCI是幫助研究新藥的企業如何能夠應用核心和基礎研究的成果。

第三是大腦開發,簡單來說就是如何利用我們基礎研究的成果,來推進新一次的產業革命。”

“在基礎研究方面,我們創立了加州理工學院TCCI。這是在加州理工學院設立的全校範圍內唯一的腦科學研究院。考慮到中國的基礎研究離美國還有一段距離,TCCI在上海創立了臨床研究轉化中心,與華山醫院和上海精神衛生中心達成合作,專注於解決臨床轉化問題。相比美國,中國的優勢人口多,樣本多,醫生臨床經驗豐富,政策環境也相對寬鬆。”

“談到大腦開發在產業方面的應用,我們就要談一下最近一次的產業革命,我們都知道它來源於信息科技的突破,但是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其實還在啃老本,就像往池塘裡面丟一顆石頭進去,一層層漣漪出來,看著越來越大,把我們所有產業都圈住了,但是動力其實越來越小。現在的問題是:下一個石頭在哪裡?我們認為下次產業革命的突破在於認知科學的突破。”

“我們人類科技的發展,歸其本質,是為了不斷滿足人類不斷增長的欲望和需求,這種欲望和需求本質上是人的一種感受和認知。但是隨著科技的發展,我們發現自己並沒有比一百年前的人真正快樂多少,可見向外尋求,或者說通過改變外界來滿足和討好自己的大腦,並不是解決幸福和快樂的終極之道。所以為了能夠有更大的突破,我們要麽把人類的感知賦予外界,讓他能夠更懂我們,更理解我們的需求,這就是人工智能,物聯網,自動駕駛汽車,機器人,虛擬現實等熱潮的根本;要麽就是根本上了解欲望的本質,揭開大腦這個黑盒子,理解人類感知、決策的過程,讓科技真正從討好大腦,欺騙大腦到破解大腦。無論哪種方式,都需要我們在認知科學上能有根本突破。”

“所以我們有太多可以做的地方,不是麽?因為我們還年輕,我經常問‘真正的慈善家是什麽樣子?”我覺得一個真正的慈善家是像一個企業家一樣的來做慈善,把自己最寶貴的時間而不是資本給貢獻出來,要不然僅僅是一個捐贈家。上周黑石基金的全球主席蘇世民在我家喝茶。72歲的蘇老爺子,業務繁忙,他說他在清華大學的蘇世民學院要佔他30%-40%的時間,到現在為止四百位的蘇世明學者,每一個他都親自面試。”

“我們也想向他學習,單單通過合作來實現我們的三大目標,我們是不滿足的。”

“所以從今年開始我們要真正的直接把錢和資源打通到人這個層面。我們要跳過合作學院,和科學家直接溝通。”

TCCI博士後項目面對的年輕人

陳天橋說:“要做到這一步我們就必須不斷地接觸更多的科學家,2018年幾乎全世界所有最重要的神經科學的會議都是TCCI讚助的,我們還專門拍了《打開思想的大門》的紀錄片,主題就是告訴大家:年輕科學家是推動基礎研究的最重要力量。”

“從設立之初,TCCI就曾經想過培養未來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如未來企業家,未來的教育家,政治家什麽的。但是最終決定我們還是應該培養未來的科學領袖,它既包括像諾貝爾獎獲得者,為人類勇敢探索未知的領域;也包括大學的校長,還包括未來高端科技企業的CEO和創始人。”

“我認為我們世界的前進是波浪式的。每一波的原始推動力一定是在科學家,然後企業家幫助把科學發現落地和應用,政治家幫助平衡公平和效率。比如現在很多互聯網公司都是利用現有的信息技術重新組合一種商業模式來滿足人的需求,但是如果真正來一場技術革命,所有的企業全部都要重新洗牌,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所以我們必須尋找下一個科技的突破口,下一個科技的未來領袖,在2018年TCCI花了一整年時間對23所頂級大學,包括哈佛、史丹佛、MIT等,做了一個完整的調研,所有的大學都很認真地完成了我們的問卷調查,有的學校多達五十幾頁。我們還同時訪談了20位頂級的教授,最後完成了一本關於年輕科學家現狀的白皮書:年輕科學家遇到什麽問題?該怎麽做?未來的前途在哪裡?什麽是他們最需要的?所有這些工作都導向我們即將推出的Tianqiao and Chrissy Chen post-doc program(TCCI博士後項目),我們會給它取一個更酷的名字,培養世界性的下一代科學領袖需要一個酷一點的名字。”

“和之前的合作學院相比,這將是TCCI真正自己來運營的一個項目,我最終希望它能成長為一個學院,一個專注於研究‘我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學院。神經科學家只是一個基礎。未來還會有哲學家、會有神學家、社會學家、會有心理學家。我們為此在聖何塞買了一個兩百畝地的一個校園作為研究基地。”

鄒劍宇:“確定上述支持的科學家和項目的對象之後,是一個什麽樣的管理機制呢?”

陳天橋:“這個請允許我先保密,因為具體細節還在不斷地完善中,但是通過我們和這麽多科學家的溝通和訪談,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這是一個不同於任何一個現有博士後項目的項目,我們對自己項目為年輕科學家帶來的獨特價值很有信心”

鄒劍宇:“天橋你這個企業和學校研究機構結合的想法,對於現在美國大學校長的啟示在哪裡?”

陳天橋:“所有現在的大學校長最關心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跨學科之間的合作。是因為科學家一旦沉進去項目,他就專心研究不抬頭看了,所以怎麽樣跨學科合作,是校長們最關心的問題,也是整個科學界面臨的最大的問題。”

“第二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怎麽樣讓年輕科學家能夠拿到錢。現在年輕科學家很難拿到錢。因為無論政府撥款,或者慈善家的捐款,為了安全起見,總會優先撥給諾貝爾獎獲得者這樣功成名就的科學家。因為項目輸了,政府是要負責任的,中國其實也存在這個問題。對於慈善家來說,也會選擇把捐款放給已經被證明成功的人,比如交給研究某個病的最著名的科學家。”

“因此年輕科學家沒有管道拿到讓他們自由支配研究的錢。他們主要依賴於PI的資金支持,但是每筆錢都有明確的項目,年輕科學家需要的是自由研究的經費。”

鄒劍宇:“TCCI確定了合作的年輕科學家有多少人了?”

陳天橋:“今年正式啟動。希望最終做到一年300到400個人。”

鄒劍宇:“TCCI現在敞開大門,給全球所有的年輕科學家來參與這個項目。這個方案和加州理工研究中心和上海臨床轉化中心的年輕人項目之間是什麽關係?”

陳天橋:“沒有直接關係。我們跟華山醫院、跟加州理工是合作關係,我們在董事會層面來參與管理。但是這個博士後項目則由TCCI直接運營,直接運營項目和合作項目之間肯定會有重合或者互補的部分,但本質上它們來自於不同的管道和方式。”

鄒劍宇:“這個項目投入的資源和日常的工作計劃是明確的,那麽未來在有研究成果、成為一個商業項目的時候,關於所有權和利益分配有什麽樣的方案?”

陳天橋:“我們沒有放很多的心思在這一塊上。如果希望賺錢,一定會有更好的方式,我們現在是全身心考慮怎麽樣讓這批年輕科學家真正為社會有貢獻。當然如果他們真的有革命性的突破,我們肯定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

“我們(盛大)已經有一個非常好的風險投資的平台。作為基石LP,我們計劃投資40個基於科技的早期基金。現在已經投了12個,2019年要投到40個,每個基金平均有1億美金的規模。因此我們可以撬動40億美金,來支持這些研究成果商業化的轉化。”

鄒劍宇:“今年若招收年輕學者,你也會挨個自己面試嗎?”

陳天橋:“當然,這是一定的。我們有一個學術委員會,他們來研究候選人的學術水準和能力,這個我們不懂也不參加。他們選擇的人最終是由我和芊芊來拍板。我們面試的範圍比學術要更廣一點,包括他們從事的技術在未來應用層面會對社會有多大的影響力?這個人有否有領導力?這個人的合作意識是不是強?等等,我們會有一系列指標來完成面試。”

你如何關注大腦和生命?

鄒劍宇:“你把盛大退市是你身體有了疾病。疾病與你改變事業軌跡,體驗自己生命是什麽關係?”

陳天橋:“疾病給了我一個Stop Sign(停止信號)。你看中國多的交警和紅綠燈;美國沒有那麽多交警,很多地方也沒有紅綠燈,但會在路口放一個紅紅的牌子上面有Stop Sign的標誌,所有開車的人看到,不管有沒有人都必須停兩秒。”

“我們的人生就像在開車。開得習慣了以後,經常會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地,每天賺錢,每個季度要給季報,下個季度的增長在哪裡?自己在富豪榜排名是否更前面了?這些是不是人生的目的地?我們需要一個stop sign停兩秒,讓你回到開車這件事情上來。疾病就是我的Stop Sign,這可以說改變了我的人生。”

鄒劍宇:“你是這個時候開始關注腦科學這個領域?”

陳天橋:“是啊,從2013年開始準備到2014年把盛大集團退市,我和芊芊就開始思考人生的Next Chapter(下一個章節)到底在哪裡?”

“一種是回到中國接著做。我們下市後有一家大型PE公司專門飛過來新加坡說服我在中國重新上市。他說一上市你一定又變成首富了,因為那時候遊戲業務在國內可能拿到一百倍溢價,盛大的利潤有幾十億,而且下市後百分之百都是我們自己的,沒有任何負債。但是我問她‘我31歲就做過首富,為什麽到40歲還要重複這個人生?”

“接下來的選擇自然就是:如果不想再競爭財富,就應該考慮如何為社會做些貢獻。而做慈善又有很多種,有的人說我幫助貧窮,有人說我要做教育,這些都特別棒,但是我們最終真正的思考下來,覺得要對全社會,整個人類有根本的推動,就像我剛才說的,還是要靠科學。幫助疾病或者幫助教育,你能夠對一個人群有幫助,但是每個人都有大腦,每個人都會變老,每個人都可能會有精神性的問題,所以我們覺得抓住腦科學研究就是抓住了未來發展的牛鼻子。”

“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是個佛教徒,我對什麽是世界的真相充滿好奇,我有很嚴重的恐慌症,本身是一個病人,但是當你吃了一片藥後你就可以沒有恐懼了。‘我到底是個機器人,還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一個人’這些問題都會讓我著迷。”

“因為佛教不斷地講人生是苦,所以最早的時候我們就想專注解決苦的問題,比方說疼痛,但是研究後發現大腦才是決定你痛不痛的根本,很多人在打仗的時候手掉了並不覺得痛;而很多人手被切除以後還能覺得手指頭很痛,痛苦,其實包括快樂, 實際上都是自己的大腦所造。”

“所以各條路線不斷地匯總,你就會發現腦科學研究是一個太有趣的方向。在我們這個年紀有這個財富,而且能投入這麽重要的領域,我們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早投30年我們的錢會浪費,晚投10年我們未必有這麽大的貢獻,因為我們認為就在未來的十年到二十年,腦科學可能產生革命性的發現和突破。”

鄒劍宇:“你現在說十年可能有突破,你有明確的期待嗎?”

陳天橋:“對人和對大腦的了解是無止境的,我說的突破指的是階段性的突破。”

“舉個例子來說:你的記憶到底是什麽?記憶的機理是什麽?我們其實並不知道。如果記憶的機理能有突破性發現的話,可能整個教育產業就完全改寫了。”

“再如果說我能夠了解大腦是怎麽樣感知這個世界的,我就可以手動操作和影響你的大腦,幫助你的大腦產生各種各樣的影像而不需要一個笨重的頭盔,比方說夢吧,如果能理解了解夢是怎麽產生的,進而控制夢境,我覺得現在的娛樂產業就要終結了。”

“再看我們人到底是怎麽樣決策的?恐懼哪裡來,貪婪那裡來,理性是什麽?決策機理是什麽?如果都明白,那投資決策過程完全改變了,真正的人工智能可能就誕生了。”

“如果人可以用大腦直接和周邊溝通,包括機器人,汽車,甚至你的房子,可以直接控制周圍的所有東西,那整個現代製造業可能就改變了。”

“假設我能Read your mind(讀懂你的思維),現在有的很實驗室項目已經可以達到這一點,甚至未來可以控制你的大腦,連戰爭都不用了,還打什麽仗?”

“你能夠想到的未來人類的最超常的科技預言,和大腦相關的都可以列在前幾位。我不能預言我說的這些東西,哪一個在未來十年二十年就會有突破,但是一定會有一個有突破。你只要突破一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信息技術的作用可能還要大。當然這裡面有大量的倫理問題需要討論,而且這也並非是TCCI設立的初衷。”

鄒劍宇:“提到Stop Sign,你現在會開車嗎?”

陳天橋:“不會。我就等著自動駕駛了,不用人來關心。”

腦科學與佛

鄒劍宇:“你說你是佛教徒。在談到腦科學的時候,其實你已是自身的主人,甚至是作為上帝那個角色,佛祖的角色。一個萬能全知的科學家的角色和一個佛教徒的角色,中間是否有違和感?”

陳天橋:“這需要看每個人對佛教的理解。”

“我的理解佛教是一個最具現代科學性的宗教。它體現在佛經從來沒有像別的宗教一樣,說佛創造了萬物。佛其實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只是佛是一個認知了真相的人,覺悟了的人,並且努力告訴大家真相是什麽。而科學家是一群正在努力認識真相的人,並且把他已經知道的真相努力告訴你。”

“所以佛教和科學研究並無違和感,我對佛的崇拜,就像對科學家一樣的崇拜。但是我不膜拜,佛也從來沒說讓我們膜拜他,金剛經裡面說如果有人用音聲求我,則不得見如來。”

“我需要強調的是,佛是一個發現了真相的人,佛本身並不是這個創造真相的人(神)。那萬一佛告訴我的真相最後被現代科學證明是假的、不科學的呢?那我會選擇科學而不是佛。但是到現在為止,就我的能力,我的智慧以及我做的研究,我覺得我們對人腦和對真相的研究,對世界的判知,仍然在佛所揭示的世界真相的範圍裡面。”

鄒劍宇:“你說要在學院裡建寺廟,那是一個什麽寺廟?”

陳天橋:“宗教在過去幾千年來獨自研究世界的終極真相,無論他們的研究成果被證明百分百的正確或者錯誤,我都對所有宗教抱有很大的尊敬。我希望TCCI也是一個研究世界真相的組織,但不是宗教,是一個科學研究組織,所以神學和宗教學也應該在這裡面扮演一個角色。”

“而我之前提到的廟,可以理解為佛教現代化的一種嘗試。把佛供起來每天去膜拜,這有歷史的成因,但這並不是佛的本意和真相。佛說空性才是所有人的老師,空性才是終極真相,我不知道怎麽樣把空性放在廟裡,但是起碼未來的佛教寺廟是一個讓你在裡面研究和體會空性的地方。”

鄒劍宇:“從腦科學的發展角度來說,你覺得大腦或者是思維存儲這件事情可行嗎?如果可能的話你會把自己的記憶存儲下來嗎?”

陳天橋:“理論上任何目標在科學上都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是時間問題。佛教徒也認為沒有什麽東西是一成不變的,就是所謂的無常。所以理論上人必須死亡這點也並非一成不變的,找到一個辦法,把人的思維存儲下來,可能是一種方法。但是僅僅存儲記憶有什麽意義呢?就像硬碟並非電腦本身,還有作業系統。其實從終極哲學意義上來說,哪怕做到了複製你的作業系統這一步,就真的像很多人追求的這樣能得到永生麽?哪怕是,我覺得也應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但這不是我努力的方向,也不是TCCI專注的目標。”

鄒劍宇:“什麽是更好的方案?”

陳天橋:“有很多,我們下次找機會再跟你再聊,這個聊起來就沒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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