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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快手CEO宿華的道歉信說起

印尼巴厘島海神廟。2018年2月17日

這時候寫一篇挺快手的文章,大約是不合時宜的,會被當成為快手鳴冤,替快手洗地吧?可是快手的地並不需要別人幫它洗,快手的冤也不需要別人為它鳴,在央視報導快手上未成年少女秀懷孕影片的第二天,快手CEO宿華就已經痛痛快快地認錯了,並把道歉信掛在快手首頁,認認真真地掛了好幾天,唯恐有人漏掉了沒有看到。

快手的首頁和宿華的道歉信

實話實說,互聯網公司認錯道歉這種事兒一點都不稀奇,我見的太多了,但是誠懇到宿華這樣的道歉,真的沒見過。一般而言,CEO出面發道歉信的就不多,發個深刻反省、認真整改的公司公告,就足夠了。而且,這種道歉信或公告,一般由市場公關部門擬定,並作為危機公關的一部分,盡可能地將系統問題弱化為執行問題,將全局問題弱化為局部問題。這是慣常的道歉套路。

宿華繞開了套路,把快手的問題徑直引向了價值觀,他說:

我們做快手社區的初衷是希望讓每一個人都有能力記錄自己的生活,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被世界看到,從而消解每一個人的孤獨感,提升每一個人的幸福感。現在看起來,我們做得不好,社區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如果社區發展不能遵循初心,一切會變得沒有意義。社區運行用到的算法是有價值觀的,因為算法的背後是人,算法的價值觀就是人的價值觀,算法的缺陷是價值觀上的缺陷。

坦率地承認價值觀有缺陷,是這封道歉信最打動我的地方,我從中看到了宿華的誠懇。

我並不認識宿華,也和大多數一線城市的用戶一樣,對快手這個注冊用戶7億,日活躍用戶1.2億的超級應用所知甚少。我對快手的大部分認知,都來自媒體的報導,而這些報導或多或少都戴著有色眼鏡,讓我誤以為,它是一個由殘酷的、肮髒的、令人不適的東西所構成的世界。對於宿華,我以為他跟另一個技術背景的創業者張一鳴一樣,有著技術性自負的人格,相信技術的潛能,認為技術沒有善惡,沒有價值觀,也不應該有。

不少人拿當紅的短影片應用抖音跟做了7年的快手比較,並斷言前者將“碾壓”後者。出於好奇,我前些日子才下載了這兩個應用。老實說,它們都不是我的菜,或者說,我對影片這種需要支付較高時間成本的東西有種本能的排斥。

不過,當我關閉了這兩個應用,它們不同的行為方式卻讓我印象深刻。快手只是靜靜地呆著,一聲不吭,就像我沒有安裝過它一樣;抖音隔幾個小時給我推送一條通知,通知的內容通常是挑逗的、誘惑的,讓人忍不住要點開看看。

抖音推送給我的通知

抖音這種刷存在感的行為,屬於行業通病,並不奇怪,倒是快手的安靜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這兩個產品的不同,通過它們各自slogan的演進,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快手的slogan從“發現真實有趣的世界”,演化到“記錄世界,記錄你”,一直在強調“真實”和“記錄”;抖音的slogan從“讓崇拜從這裡開始”,演化到“記錄美好生活”,則是更看重“崇拜”和“美好”。

快手和抖音的slogan

“美好”是一種甜食,它令人愉悅,“真實”卻常常帶著苦味,讓人不適。所以我們喜歡手機預置的美顏功能,即使美得虛偽,卻不喜歡鏡頭中記錄的真實的醜和真實的平凡。從這個角度說,做一個影片版的美圖秀秀,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做一個記錄真實生活的影片平台,著實需要一些勇氣。

十幾年前,中國互聯網上有一大批做在線影片的“中國的YouTube”,它們追捧Web 2.0,崇尚UGC(用戶產生內容),相信去中心化。後來美國出了個Hulu,號稱沒有用戶產生的“劣質”內容,只有專業媒體公司生產的“優質”內容,Hulu在短時間內取得了異常迅猛的增長。

正處於版權、牌照和帶寬成本等重重壓力下的“中國YouTube”們,一時間仿佛發現了救命稻草,紛紛開始變臉,成了“中國的Hulu”。“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迅速敗給了“世界都在看”,UGC迅速敗給了電視劇。是的,對於一個電視劇和廣告播放網站來說,它需要的不是想要自我表達的不專業、不上流的“導演”,而是一雙雙可以幫它們看出錢來的眼睛。

我曾經痛惜土豆、優酷們放棄真正的影片革命的機會,放棄定義全新遊戲規則的機會,投降傳統並成為傳統的現狀,感慨我們只能充滿羨慕地看著YouTube一天天偉大著,無能為力。但轉念一想,那些放棄做YouTube,滿足於成為Hulu的影片網站似乎也無可指摘,它們要活,要賺錢,任何外人無權要求它們有勇氣,要求它們視死如歸。

快手的初衷,“讓每一個人都有能力記錄自己的生活,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被世界看到,從而消解每一個人的孤獨感,提升每一個人的幸福感”,恰好是對“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理念的延續和發展,快手要完成的也恰好是前一代在線影片創業者想要完成,卻中途放棄的心願。這真的不是那些給生活做做美顏、抖抖機靈的小清新、小可愛可以相提並論的。

實際上,把記錄、表達和傳播的權利,通過技術手段賦予這個社會最基層的無數個普通人,是會讓很多人感到不適的。他們要麽是精英,是傳統意義上掌握或者代管話語權的人,要麽是早已習慣了中心化的傳播範式,懂得尊卑秩序,並安於現狀的人,任何秩序的改變,都會帶給他們強烈的失序感和不適感。

比較起來,主張崇拜,主張美化的抖音,更容易得到精英的認可,也更容易獲得媒體的關注。百度資訊指數忠實地記錄了媒體的這種厚此薄彼。

快手和抖音的百度資訊指數

有一次電梯門打開,我聽見一個結巴在裡面喊:“抖抖抖抖抖……”原來是分眾傳媒的螢幕上正在播放抖音的廣告,一群明星為這個特別“美好”的產品代言。不難理解,明星們喜歡這個產品,媒體喜歡這個產品,我的朋友圈的好友們喜歡這個產品。這是個影片版的美圖秀秀,它讓世界比它本來的樣子更美好。

快手所呈現的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的世界,有美,有醜,有善,有惡,有積極,有消極,有陽光,有陰霾,有希望,有絕望,是一個“真實、多元甚至有點問題的世界”(雅各布的燈塔:《能讓你發現更大世界的不是知乎,是快手》)。

這個世界根本不在精英們的視野中,就算通過媒體的報導或者曝光知道了一點點,他們也會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將這類產品譏諷為“神經病感染神經病”的模式,並以此證明自己的高級。這些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人,往往會產生一個錯覺,以為他們看到的就是這個世界的全貌。所以他們經常一驚一乍:哎呀不得了了,抖音太火了,簡直要把微博都給殺死了;抖音逆襲快手,快手還能撐多久?

宿華倒是沉得住氣,抖音這種明星代言、強運營支撐的中心化打法,和快手根本不在同一維度。快手也做廣告,也讚助娛樂節目,那只是為了撕掉被帶有偏見的人強行貼在自己身上的諸如“low”、“低俗”、“殘酷”之類的標簽。但快手自始至終絕不請明星代言,絕不扶持網紅,絕不運營內容,絕不製造美好。所以去年今日頭條砸下2000萬元挖走“快手一哥”MC天佑,震動了業界,快手卻不為所動。宿華曾說:“去中心化的邏輯就意味著,每個內容,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部落格曾經把個人表達的工具交給了普通人,讓一個普通的程式員,一個熱愛寫作的旅行者,一個山村小學的代課老師也可以在互聯網上自由表達,並讓世界看到。轟轟烈烈的Web 2.0時代,也因這種庶民的自由表達而被引爆。但文字仍然是一種有著很高門檻的表達工具,快手的手機短影片第一次把表達權交給了更基層的人們。

去年在極客公園Rebuild大會上,宿華給快手貼了四個標簽:記錄、普惠、技術驅動、年輕。並且堅持認為,“那些你不喜歡的人,他們也有記錄的權利。”他們可能是喜愛書法的建築工人,可能是雲南西雙版納的傣家采茶妹子,可能是山東淄博的琉璃工匠,有可能是北京望京的我的健身教練。他們共同記錄著這個世界,讓我們有機會看到這個世界的不同側面,他們自己也因為這種記錄而增添了幸福感。

讓沉默的大多數不再沉默,還有什麽比這個更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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