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新聞《財約你》作者 | 張若璿
“當你將高大的樹種，種植到貧窮的土地上，你得到的就只能是盆栽，種子沒有問題，你需要改變的，是土壤。”
2006年12月10日，首創無抵押小微貸款模式——格萊珉銀行的穆罕默德·尤努斯站在了諾貝爾和平獎的領獎台上。他是以經濟學家和銀行家身份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第一人，並被稱為“窮人的銀行家”。
20世紀70年代，孟加拉國爆發嚴重的饑荒，尤努斯在一次下鄉調查時，遇見了一名年輕農婦。她告知尤努斯，自己每天需從放高利貸者手中獲得22美分的貸款購買竹子，編制好竹凳後以24美分的價格賣給放高利貸者還債，一天所得僅僅只有2美分，甚至不足以購買一天的食物。
而在那個村莊，有42名婦女面臨這樣的困境。
實際上，這位農婦只要能低成本獲得買竹子的錢，然後自己去市場上賣凳子，這個無止境的剝削循環，就可以徹底打破。
尤努斯從中受到啟發，並就此開始了他的小額信貸試驗。他成立了一家主要為貧困人口發放小額貸款的銀行，並迅速發展壯大。
尤努斯認為，扶貧貸款作為一種金融手段，必須得提供給真正有需求的人。這個模式最創新的是“五戶聯保”的策略，申請人組成五人小組，組員背景相似。成員之間互相幫助、互相監督，同時也有嚴格的懲罰制度：如果一位成員沒有還款，其他成員在幾年之內也無法貸款。
重點來了，這樣的“連坐制度”事實上是利用了人際關係的壓力，通過群體之間相互隱形的施壓，極大程度上地保證了償債率。
“窮人可以比富人更誠信”，尤努斯觀察到。根據官網最新數據，目前這家銀行已擁有超過2500個分行，壞账率僅有1%。
視頻 | 農村金融兆藍海：農民征信好，壞账率遠低於城市
在對話《財約你》主持人馬騰時，五星控股董事長汪建國對“窮人銀行”這一模式也頗有心得。汪建國旗下的匯通達主要是對鄉鎮一級的夫妻老婆店進行改造，幫助他們進行互聯網化的改造升級，這個過程中少不了金融信貸交易。
“匯通達大概采集了40萬個用戶數據，鎮一級的夫妻老婆店，（農民）買家電，買農機，30%左右都是打收據的。我們把這些收據的數據匯集起來後，發現它的壞账率很低很低，基本上沒有壞账。”
尤努斯設計的“五戶聯保”策略與中國鄉土“熟人社會”的環境極度相似。
“這一方面是因為這些農民跟小商戶本身就有天然的熟悉感，有人脈。另一方面是農村和城市不一樣，因為農民的家固定在這個地方，土地固定在這個地方，他一旦不講信用，催債、催账的時候農民還是要面子的。”
“農村市場目前仍然是一片藍海”，汪建國肯定地說到。根據國家統計局最新數據顯示，2018年，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26,112元，實際增長4.6%；而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12,124元，增長10.7%，實際增長8.4%。農村市場消費增速遠遠超過城鎮。
在農村市場不斷展現其潛力的背景下，各大互聯網巨頭也都早已對其虎視眈眈，力圖搶先分到那塊最大的蛋糕。
“農村電商是一個十兆級規模的市場，它包括農業生產資料、農產品銷售和農民工業品消費等一系列環節。”蘇寧總裁張近東說到。蘇寧的農村布局從2014年開始，目前已經形成了“三化目標”、“三雲服務”和“五當模式”為一體的農村電商戰略。
阿里巴巴早在2014年就推出“千縣萬村”計劃，在《2019全國縣域數字農業農村電子商務發展報告》中顯示，天貓加淘寶的電商交易額佔比已超過70%，阿里系綜合性農村電商已牢牢佔據市場的龍頭地位。京東從2015年初開始在全國建立自營的“縣級服務中心”，同時又以加盟形式開設“京東幫服務店”。近年來強勢崛起的拚多多在競爭中也毫不遜色。2018年度，拚多多平台農產品及農副產品訂單總額達653億元，已成為我國最大的農產品上行平台之一。
“看中農村市場是對的。”汪建國樂見於農村市場的火熱，然而，汪建國話鋒一轉，“刺激消費的挑戰性還是很大。”
視頻 | 中國市場刺激消費難題所在，汪建國：消費安全感
儘管目前農村消費增速看漲，但根據調查，農民的消費意願仍遠遠低於儲蓄意願。原因不僅在於傳統消費觀念的桎梏和對未來生活預期的不確定性，還包括金融杠杆在農村的缺失，農民對信貸政策了解不足，信心也不足。
首要的難題就是抵押問題，農村住房不像城市建案那樣產權清晰，抵押流程標準化。即便申請到抵押，一旦農民欠貸不還，金融機構也無法拍賣，容易造成損失。
此外，由於群體數量龐大，居住分散，金融機構向農民放貸的成本也相對較高。
“所以，農村還沒有享受到金融工具的好處。大家的注意力都普遍集中在城市，競爭激烈，但農民實際上是中國一半以上的消費者，”談到農村金融的現狀，汪建國形容其“分散和複雜”。
看《財約你》對話五星控股董事長汪建國，對你了解農村金融市場會有所幫益。
馬騰：
今年中央領導人到江蘇來調研，您匯報的時候提到要像關心民營企業一樣來關心商業企業，當時為什麽會這麽來提呢？
汪建國：
中國經濟講究三輛馬車：出口、投資，內需。但是，做商業做了幾十年了，我們發現內需正在放緩了。內需放緩說明購買力不足，緊接著生產可能受影響，連鎖反應就是就業會受影響。表面上看來是個市場問題，本質上會影響到生產，影響到整個經濟，影響到就業。市場這一塊其實還需要市場的主體，就是商業企業。商業企業它承擔了市場的供給需求的中介環節。但是，商業企業這幾年受到的關注得不多，通常來說領導都是關注工廠，關注科技的。
馬騰：
就是實體的或者虛擬經濟都關心得比較多，對商貿企業這一塊關心得比較少。
汪建國：
對商貿企業關心得少，但是現在這個很重要，特別是在農村，你會發現農村市場廣闊、農民多，但是，農村的商品不能雙向流通，好的東西下不去，農產品也很難進城。這幾年其實商業企業還是承擔了很多的責任的。但是，商業企業受重視程度不夠，前不久降費減稅的這個政策非常好，但是降費減稅是直接對生產企業。
馬騰：
就是沒有惠及到商業企業？
汪建國：
對商業企業沒有惠及到。中國市場並不缺商品，缺的更多的還是消費。如何拉動消費、刺激消費、影響消費可能是個話題。美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凱恩斯當時就鼓勵透支消費，不要存那麽多錢。我們中國其實都是把錢先存在那，儲蓄率特別高，如果你不消費的話，經濟發展還是會受影響的。我提了一個建議，政策面要制定政策促進消費。消費起來了，GDP起來了問題不大，因為消費起來了，GDP遲早要起來。但是消費如果下降了，GDP即使是增長，未來也很麻煩。
馬騰：
刺激消費這塊你有信心嗎？
汪建國：
目前來看還是挑戰比較多。很多原因可能還是個心理原因，很多消費者擔心經濟發展未來的走勢，包括自己的養老保險或者是未來的生活，他們還沒有真正放開消費。沒有安全感，很多普通老百姓還捨不得消費。包括現在很多年輕人不願意結婚，結婚都不願意生小孩，生了小孩還有消費，這是一個需要關注的事情。
馬騰：
我們說信心比黃金更重要，所以說要更多地給消費者信心？
汪建國：
一個是給信心，也要給政策、給工具。比如說作為商業企業，商業企業是一個場景，商業企業能夠觸達到消費者的，但是，商業企業沒有金融工具。我們在農村，在1萬8千個鎮服務了6千多萬家農民、農戶，農民他也希望有消費啊，也希望能夠分期付款。農民的兒子，農民的女兒讀大學、讀書，他能夠買個手機分期付款，但是農民無論買什麽，享受不了分期付款。我在農村經營了12萬個網點，我們願意給農民分期付款，但是不合法，因為我們沒有消費金融的牌照，這個牌照又掌握在金融機構（手中），但是金融機構又不願意乾這個苦活，這是一個矛盾。
我們匯通達在農村有很多的網點，這些網點都在鎮一級，都是夫妻老婆店。他們的銷售規模基本在300萬到500萬之間，它也要好幾十萬的流動資金，也有高峰，有旺季，有淡季，其實他們到銀行融資還是很困難的。銀行做這個生意做不了，它覺得3、5百萬的銷售額貸個幾萬塊錢很麻煩。我們給這些小商戶貸款，因為信息系統是我們提供的，我們知道它的數據情況，我們也提供了一部分的供應鏈。當這些小商戶需要資金的時候，我們和螞蟻金服的網商銀行進行合作，他們就利用我這個平台給這些小商戶提供了一部分資金。
馬騰：
您說這個讓我想起現在的互聯網銀行，現在有五大互聯網銀行，微眾、網商、新網銀行、北京中關村銀行，還有個蘇寧金融。互聯網銀行它天然的就跟小微和普惠是連接在一起的，你覺得這塊發展起來會不會解決剛才說的民間對金融的需求問題？
汪建國：
短期內可能解決一部分，但是真正的要等到互聯網的信用體系、數據到了一定的程度它才敢放款。現在的金融體系、大數據還沒有完善到那個程度，它還是選擇了一部分用戶，談不上普惠。我們有實體企業的，有那麽多網點，在農村有那麽多店，那些店的老闆跟那些農民都很熟，他本來就很熟，他敢給農民放款。
馬騰：
就是熟人綁定？
汪建國：
熟人綁定。他既用了信用，有熟人，但同時我們給他技術，給他武裝，這種融合可能更有利於有場景、有載體、有熟人的這種，更容易給廣大的農民更多的幫助，這光靠幾個互聯網企業解決不了。
如果有場景，有載體，有網絡的這些企業在一起，你給他一個經營牌照就行了，他可以乾這個事了。但是，國家的經營牌照管得比較緊的，這個管理還是對的，原來一些沒有實體，沒有經營牌照的公司，搞了P2P，搞了虛擬的業務，那肯定容易出事。但是，作為有實業的，有場景的，有網點的，有實體的這些企業，國家應該放開一些。
馬騰：
你做了一塊五星金服，專注於農村市場互聯網金融的業務。這塊業務現在發展得怎麽樣？
汪建國：
這塊發展受阻了。
馬騰：
為什麽？
汪建國：
原來我們是申請了一個互聯網小貸的牌照，也批了，但是後來金融整治，這個牌照是有了，但是沒有營業，到現在沒開張。沒開張就做不起來了，現在做金融的都得有牌照才行，比較遺憾。
馬騰：
有一個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叫尤努斯，他是做窮人銀行、窮人金融的，他有一個發現，其實下沉人群他的信用是好的，壞账率是低的，所以他覺得金融工具是大有可為的，您怎麽看的？
汪建國：
我們做了一個實際的調查，大概采集了40萬的原始的數據。這些鎮一級的夫妻老婆店，農民買家電，買農機，30%左右是打收據的。我們把這些收據的數據匯集起來以後發現它的壞账率很低很低，基本上沒有壞账。
這是因為農民跟小商戶本身天然的熟悉，有人脈。另一方面農民和城市不一樣，農民的家固定在這個地方，土地固定在這個地方，他一旦不講信用，催債、催账的時候，農民還是要面子的。所以說偶爾這個農民家裡出了災難，出了什麽事，才會發生額外的事情。多數壞账率很低很低，可能低於銀行平均的壞账率。
從這個意義上講，農村市場在金融問題上面，如果刺激這8億農民，讓他們消費，對中國的經濟拉動來說是大有好處的。因為城市的消費這幾年進步很快，但是農民很多的消費還滯後很多。比如說城裡面一家都有幾台彩色電視，幾台空調，但是農村可能有了空調，但不是每個房間有，有電視了，可能只有一台。有洗衣機了，可能是雙缸的，有冰箱了，可能是單開門的。所以說消費升級在農村更廣闊。
馬騰：
有一個經濟學家說在中國的發展過程中金融杠杆在城市中用得比較多的，但是，好的金融杠杆並沒有惠及到農村，所以下一步應該讓金融杠杆惠及農村，你怎麽看？
汪建國：
是的，農村的生產組織這幾十年，從承包責任製，到最近的土地流轉應該變革了很多了。政策變革以後對刺激農村的生產是起了關鍵性作用，激活了農村農民的生產。但是，農村的經濟組織，特別是農村的商業組織幾十年沒有變化。現在城市講大數據、雲計算，但是農村鎮一級、村一級的不談了，那些小店能不能使公章，使台账？這個相對來說落差已經很大了。而這些商業組織它承接著商品、資源的雙向流通。所謂雙向就是有城裡面到農村去的，有農村進城的，所以在這個雙向流通過程中它就沒有用技術來武裝它。這是一個。
第二個是金融差距更遠了，因為技術面不抓，金融也不可能給它武裝。
馬騰：
就是沒有享受到金融工具的好處？
汪建國：
它不可能享受到。銀行給這些小店貸款，它這幾萬塊錢貸款要求上門進行信用核查，要手工去填表、填账，銀行的效率不高。但是，這些問題不解決的話，影響的還不是這些小商戶，影響的是大量農民，這些農民實際上是中國一半以上的消費者。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市，競爭得很激烈，打得非常的火。做農村市場確實很苦，或者是農村相對比較分散，也比較複雜，所以說大家在農村這步棋還沒走，或者走得比較少。
馬騰：
我們看到阿里巴巴是給匯通達投資了45個億，來和匯通達合作？
汪建國：
對。
馬騰：
這個合作是怎麽樣談下來的，你們是什麽樣的契機走在一起的呢？
汪建國：
因為阿里把農村也當作一個戰略，農村是它的國際化的幾大戰略之一。但是農村確實是不同於城市，因為它的物流，農村的分散，農村的個性化，它的差異化很大。
馬騰：
區域和區域之間的差異化很大。
汪建國：
它縣跟縣，乃至是鎮與鎮。舉個例子，我們南京人不一定能聽懂高淳話。我出身在蘇州，我是長在金壇的，我金壇不一定能聽懂丹陽話。每個縣城的差距就這麽大，語言都不相通。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純靠電商的網，做電商還是有一些困難的。特別是有些電商物流觸達不了，還是要通過線下的實體店進行服務。這是一個維度。
第二從農民的維度，確實有很多農民的二代是上網的，但是也有些農民上網是可以的，但是他也不產生銷售。他在網上買一個普通的快消品可以，但是買一些稍微重一些的家電、農機啊，他要體驗，要找熟人，要去討價還價，他覺得到小老闆店裡比較方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純電商真正做農村做一個全覆蓋的網絡還是有困難的。
匯通達用了這些信息技術，去把農村這些實體店，把線下的店用信息技術武裝他們，他們是貼近農民，也理解農民，農民對他們也有信賴。再加上他也提供體驗，也提供跟農民交流。這些實體店還是有生命力的。
馬騰：
現在不僅僅是電商，有商業企業，也非常看重農村市場這塊，包括像京東、阿里巴巴，包括我們前段時間採訪姚勁波先生也提到他們對農村市場的關注。農村這個市場以後是不是個競爭非常激烈的市場？
汪建國：
看重農村市場是對的，包括還有“下沉市場”的概念。但是目前從我的視角來看，農村市場目前還是藍海，有8億人民，一個市場足夠大、廣闊。一個省頂一個國家了，咱們一個華東頂幾個州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開拓農村市場的活確實不是門檻高，而是太苦的活，太累的活。
馬騰：
太精細？
汪建國：
太難乾的活，很想乾，但是不一定馬上都去幹，短期內還不是非常激烈，但是未來也可能會。短期內畢竟還有一個物流的問題解決不了，最後一公里，農民家有的沒有門牌號碼，有的GPS不通，像農村快遞送得到嗎？快遞送不了的話，那互聯網很難代替它。互聯網是靠空中打的，線下打呢？這不是一兩年。我是幹了8年，八年抗戰才幹了一點點活，所以說線下乾不那麽容易。
參考資料：
[1]. 10兆市場，電商巨頭紛紛布局農村電商，投資界，2018
[2]. 拚多多牽頭農村電商“源頭變革”，億邦動力，2019
[3]. 中國農村電商市場發展現狀及趨勢分析，智慧農業生態鏈互益平台，2019
[4]. 江西部分農村地區調查：農民貸款消費，不容易，中國民生網，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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