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我在美國舉報教授性騷擾,卻被告知“證據不足”

文 | 饒夢溪

編輯 | 二維醬

本文由短故事學院輔導完成

前言

喧鬧了幾個月,劉強東一案最終以“證據不足”而決定不起訴。我想起當年自己和萊恩教授的往事,以及調查結果“證據不足”對我公示的一刻我心裡的無奈與失望,心情忽然變得很沉重。四年前,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女生在自己的宿舍床上被強奸了,強奸者是同校的同學,而學校法庭的判決也是“證據不足”。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她決定無論走到哪裡,都要抱著那張重達23公斤的床墊。她想把自己承受的傷痛,心理壓力和社會的不信任和指責用重量的形式給人看——這重量不會輕易隨著身體的愈合而消散,其存在不因他人的不信任而受到動搖。

因為成長環境較為開放,“重男輕女”、“性別歧視”這回事,一直被我當做一個歷史問題,而非社會現實。直到2014年大學畢業,我來到美國讀電影和媒介藝術研究生,夾在中西文化衝突和美國本土多元文化的對立之中,經歷的事情多了,對自己身為女性這件事,以及女性在社會中面對的種種阻力和偏見,逐漸有了認知。

01

香蕉的“陽具”隱喻

到美國的第一天,多年未見的發小心心來接我。我們在紐約街上經過街角水果攤,一個黑人小哥忽然出現在我眼前,要給我東西。我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只見他抓著一隻剝開的熟到快爛掉的香蕉,要給我的是一塊爛乎乎的、一寸多長的果肉。

“甜著呢。”他說。

我有些懵,不知如何反應,便要伸手去接,被心心一掌扣下。黑人小哥的手指細長,側面能看到黝黑手背和褐粉掌心的界線。我還在驚歎,心心已經鐵青著臉扯著我走了。我不明所以,又回頭看了小哥和他指尖一坨香蕉幾次,他一直嘿嘿地笑,亮晶晶的牙齒突兀極了。

這件事情給我的印象很深。後來在電影學院第一年末,我圍繞這個橋段,寫了一個叫“香蕉盒”的短片劇本。故事裡一個非裔高中學生暗戀一個叫蘇芙蓉(Saffron)的高中世界史老師,他在課後留下來,堅持要送給蘇芙蓉一根熟透了的香蕉。蘇芙蓉不肯收,但又明顯受到了引誘。

班上的美國同學們讀了我的故事,面面相覷,一個白人男同學憤然離席,臨走前宣布他不會參與這個電影短片的攝製。跟我關係好的肖恩告訴我,這個劇本這麽寫是有問題的。

有什麽問題?我一頭霧水。

肖恩說:“你不能寫一個白人女性對一個黑人男性有性幻想。大家會覺得你物化或者貶低黑人男性,說白人可以當他們是性玩具。”

我笑:“我寫的是香蕉,沒有寫性幻想啊!”然後把在紐約和心心經歷的香蕉事件講給了肖恩。

肖恩皺眉:“真抱歉你經歷了這種事。你的朋友做得是對的。”

什麽意思?我仍然不明就裡。

你竟然不知道……肖恩組織了半天語言。香蕉在美國具有很強的男性生殖器象徵。你有沒有在街上遇到過那種忽然對你展示他們的生殖器、嚇唬你,然後哈哈大笑的神經病?你遇到的這件事,性質跟這個差不多。

看著我驚訝的臉,肖恩歎氣:“你那個扯著你離開的朋友,比你可懂事多了。Althea, 你要學著保護自己。這裡很危險,歡迎來到美國。

02

在美國,我開始恐懼異性

扯著我離開、肖恩口中更懂事的心心比我小兩歲,早我四年來到美國。我初來乍到,她給我傳授經驗:威廉斯堡下午可以來,晚上就最好不要,女生一個人危險。

心心口中的危險,我在剛到費城的第一天晚上明白了。費城是全美第四大城市,但出了名的不安全。我們學校所在的北費城區城區破舊,犯罪率高,每天太陽落山至天明,都會有戴頭盔的校警騎著自行車沿校區一圈圈巡邏。

晚上不到十點,我去學生宿舍樓下街對面的便利店換硬幣打算洗衣服,寬大的一條街被昏黃的路燈照的通透,空無一人。我一手攥著硬幣,一手舉著一隻美式曲奇站在路邊等綠燈,忽然被三個騎著小輪車的黑人圍住。他們一陣哄笑,騎著車繞著我團團轉圈。他們唱:小妞舉著一個小餅乾,小妞舉著一個小餅乾。唱了一遍又一遍。

我害怕極了,只知道故作鎮靜的死死盯住街對面的信號燈,待燈光轉綠,拔腳便跑。跑過了街,便是宿捨的大門。我目不斜視的一直衝進電梯,電梯裡沒有旁人,而我嘴唇都在顫抖。回到房間,我把手裡的硬幣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嘩啦,滾得滿地都是。我趴在硬得不近人情的彈簧床墊上,哭了。

此後費城就入秋了。天黑得越來越早。很長一段時間,一過晚上五點,我就不敢一個人在街上吃飽太閒。出門怎麽不起眼怎麽穿,能不與人對視便不與人對視。我對街上的男性們充滿了恐懼,覺得隨便一個人都有可能會傷害我,侵犯我。這種恐懼,對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一個人上下學的我而言,從未體驗過。

有一天我從超市出來,拎著兩個袋子回家,心不在焉,在離宿舍五個街區的地方迷了路。眼看天越來越黑,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一些黑人小孩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他們停下交談,沉默地看著我經過,每個人的眼睛在我看來都是曖昧的虎視眈眈。我慌極了,恨不得找個地縫躲起來。

我敲開了一扇門,開門的是一個西班牙裔的中年男子。我說:“我迷路了,你知道某某學生公寓在哪裡嗎?” 他說:“我不知道。你是學生?”他看了我兩眼,說:“這樣吧,我開車帶上你,在這附近街區轉幾圈,我們一起找。”我一聽就往後躲,不肯答應。他看著我,說:“我不是壞人。我們一家都是基督徒。今天是禮拜日,我們剛從教堂回來的。主送你敲開我家的門,是讓我們幫你,你不要怕。”

我看著他,覺得在他眼神裡看見了憐憫。可我還是猶豫,慢慢地搖了搖頭。

他歎了口氣。

“你等著。”他說,轉身進了門,再出來的時候,扶著一個頭髮灰白的老奶奶。老奶奶並不會說英文,只是一直對我微笑。中年男子開了車出來,把老奶奶扶進後座,然後對我說:“這是我媽媽,她跟我們一起走。你不用擔心我心懷不軌。你上車吧,我們真的不是壞人。”

我們在街上開了幾圈,很快回到了我熟悉的街道。下了車,我一直感謝他們,中年男子隻翻來覆去的說:“這都是主的意思。”他不會說英文的媽媽,一直在車後座上看著我們微笑。

03

自我保護,女生額外的生活成本

我跟班上其他九個人熟悉了以後,跟他們說了遇到的這些事。三十多歲的白人羅伯特瞪大了眼睛,很真誠的樣子,說:“Althea,你遭遇這種事,我真的為你感到抱歉,也難怪你覺得費城不安全。中國沒有這樣的事嗎?”

我說:“沒有,至少我沒有在北京遇到過。從小到大我一個人上下學,坐人擠人的公車和地鐵,通勤超過五十分鐘,都很少有陌生人會跟我說話。上大學的時候在上海,合唱團排練結束以後從音樂學院回五角場,有時候覺得害怕,但沒有真的遇到過什麽事。在美國,隨便什麽人都可以跟你說話,對你指指點點。”

“他們跟你說什麽?”羅伯特問。

說什麽的都有。客氣的,你很漂亮。我喜歡你的外套。不客氣的,你的腿不錯。小姑娘,為什麽哭喪著臉呢,笑一個。笑一個!第一次有人在街上這樣叫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對方是善意的,真的對他笑了。

羅伯特神色凝重說道:“Althea,歡迎來到美國。他告訴我,不要理他們,這些都是無聊的男人,他們會從搭訕陌生女人的行為中獲得作為男人的地位感,尊嚴感。他們不尊重你。”羅伯特說:“你得明白什麽時候該拔腳就走,要怎麽保護自己。”

開始我覺得,笑一笑也沒什麽關係,又不會掉一塊肉。後來才漸漸意識到,如果笑了,其實是默許了一種不合理的邏輯,鼓勵更荒誕的行為。

買了自行車以後,一天晚上,我騎著車穿過一個不太安全的街區,停在路口等信號燈。一輛吉普車忽然在我身邊停下來,坐在副駕的男人搖下車窗,幾乎是揪著我的耳朵大罵:婊子!嚇得我幾乎從自行車上跌下來。還有一次,我在自行車道騎行,忽然發覺眼前有異物飛過,下一秒就有小石子落在臉上。我環顧四周,發現是不遠處一輛小車,裡面的四個男青年對我尖叫擺手。

在美國四年有余,這些事每天都有,我經歷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有兩年,我和一個白人男朋友同居。他的房子在不太安全的街區,但從學校騎車,不過十五分鐘路程,我圖方便和省錢,常在晚上騎車回家。有一天,男朋友非常鄭重地對我說:“Althea,你能不能不要騎車了,我可以給你訂Uber。如果我的朋友和鄰居們知道,我讓你在晚上九點以後一個人騎車從學校回家,他們會覺得我對你不好,會看不起我的。”

我默默坐著,沒有說話,不知道是應該覺得感激還是生氣。在這個國家,好男生從小長大都被教育要強壯,勇敢,要懂得“呵護”女生,要體諒和保護自己的家人。然而,對於他們而言,體諒的意思是——“那個被新聞報導在街上被奸殺的女人,萬一是我的女朋友,該多麽可怕啊!”但同樣一則新聞,女生的恐懼卻是:那個被奸殺的女人,隨時都有可能是我吧。

這種男生很難設身處地理解、而於女生卻是切膚的恐懼,是MeToo全球性潮流之中很容易被忽視的一點。這種恐懼來源於我們對男性權利的默許:男性是保護者,同時也是施暴者。女性需要依附於一些男性的保護,遵守某種行為規範,從而使自己的人身和社會安全不被另一些男性侵犯。提出要為我訂Uber的白人男朋友,即便是滿心的好意,卻在無形中指責我在天黑後騎車回家的行為是不負責任的——不但對我自己的安全不負責,而且會給他這個男朋友加上“保護失敗”的冤罪殺機感與社會壓力。

04

那個女孩,熾熱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女生在日常生活中需要承擔的類似“自我保護”的責任,太多了。關於“女生穿著暴露是否會誘發強奸”的討論已經不新鮮了。穿著之外,女生的言談舉止,舉手投足是否得體,是否讓人覺得輕浮和,有否足夠強烈的自我保護安全意識,都成為將性侵、性騷擾和性別歧視歸咎於女性的潛在原因。

我在美國第一次嘗試約會軟體和一個男生見面,雖然沒有擦出愛的火花,但這個比我大兩歲的費城本地男孩卻關心起了我的人身安全:你應該隨身攜帶防狼噴霧,有一些街區,晚上的時候不要一個人去。通過約會軟體和人見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為什麽男生無需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約會約炮,或者在清晨或深夜一個人出門呢?

在研究生院第二年,批判性寫作課的萊恩教授約我去圖書館的咖啡廳見面。這是個頭髮花白的老紳士,講課很慈祥,回復郵件也很詳細。我選了他做我研究論文的導師,課後常在教室裡問他問題。他偶爾會拍拍我肩膀,摸摸我後背,唯一一次覺得有點別扭是他捏了一下我的胳膊肘,我也都裝作沒在意——我告訴自己,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見面當天,我早早到了,帶著電腦和論文草稿。萊恩教授遲到了幾分鐘,主動說要給我買飲料。我說,不用不用。我們雜七雜八的說了許多有的沒的,就是沒有談到我的論文。最後他說:“Althea,我覺得你和我之間雙方互相有好感。”

我立刻:“沒有。沒有沒有。我有男朋友。”

萊恩教授說:“真的?可你一直讓我覺得你對我有意思。”

我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讓您誤會了。”然後引導話題為他找台階下:所以您叫我出來是想告訴我不能對您有好感吧?老師,這都是誤會。

萊恩教授沒有接這個話茬。我們又坐在聊了一會兒,我如坐針氈。之後一起走回學院,進樓之前,他轉身擋住大門,說:“你得保證今天我們倆的談話不能洩露出去。”

一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失魂落魄的。左思右想,我到了系主任辦公室,想問問他的意見。我說:“老師,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可我不能告訴你當事人的名字。”然後,我複述了萊恩教授的話。

系主任面色凝重,說:“這個人,是麥克萊恩嗎?”

我愣了。系主任又說:“就是麥克萊恩吧。”

原來,萊恩教授有前科,系裡的老人們都知道。然而他是終身教職,之前的內部調查,都沒能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你想怎麽辦?”系主任問我。

我說:“只要能把我的論文導師換人,讓我以後不需要上萊恩教授的課,就行。”

系主任點頭說:“好。這個很容易。不過,如果你想把這個事情舉報到更高一層的話,系裡可以幫你聯繫。舉報的話,學校會對此成立小組調查,但事情會拖的久一些。”

他壓著下巴看著我,眼神閃爍,視線越過眼鏡框上沿,重複:“如果你想上報的話,系裡可以幫你聯繫。”

“如果我上報了,調查結果出來,一切明了,你們會開除他嗎?”我問。

“我不能保證。”系主任說。

遇到這樣的事情,是我在展望美國求學生活的時候,想也沒有想到過的。我想了半天,說:“好,我舉報。”我不希望別的留學生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就讓我成為萊恩教授的最後一個受害者吧。

舉報之後是長達六個月的漫長調查。我的朋友們大多都被叫去了陳述證詞,問題包括:你覺得Althea是不是一個隨便的人?你覺得她會不會勾引萊恩教授?有人告訴了我,我心裡很難受。

萊恩教授有終身教職。最終的調查結果,學校決定: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萊恩教授違規,但是我們會對他進行談話教育。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很難笑得出來。當天晚上,我收到一個女同學的簡訊:Althea,我站在你這邊。我感謝了她。她說,你看到那封郵件,不要太在意。我相信沒有人會相信他說的。

我說,什麽郵件?

萊恩教授寫了一封給全系同學的公開信。大致的內容是:同學們,我欠你們一個解釋,為什麽Althea在三周後就缺席了我們的批判性寫作課。她一直在對我示好,在課堂裡熾熱地注視著我的眼睛,還誣陷我。學校就她的誣陷進行了整個學期的調查,最終證明我是清白的。

我啞然失笑,把郵件轉發給了系主任。當天晚上,三位系長官打電話給我,希望我不要太難過,如果覺得郵件太難以接受,可以去看心理醫生疏導一下心情。他們說,學校很重視這件事,會給我一個交代。

05

未來,不該是充滿憂慮的

“郵件門”對我的精神打擊很大。我曾經憤怒的抓住每一個在學校裡跟我共事過的男生,問他們:“你們覺得我注視你們的眼神熾熱嗎?你們會不會誤會我對你有意思?”

亞當哈哈的笑了,拍著我的肩膀說:“你不要亂想。不是你的錯。”過了一會兒又說,不過你可以考慮從此以後戴墨鏡,這樣別人就沒辦法曲解你了。

斯蒂夫說:“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以後不要那麽直愣愣的看人了,是有可能會誤會。”

我在北京的老朋友小徐聽我說了這件事,反而怪我不應該舉報,然後讓我反思我平日的行為:你看,為什麽就你一次又一次的遇到這麽多這樣的事情呢?一定是你自己的行為舉止不注意。而且,你這種長相,放在北京大家不覺得有什麽,在西方可能會被認為是東方古典美的代表……

我很生氣。

調查委員會的兩位女性對我進行過幾次後續跟進訪問。她們告訴我,萊恩教授有終身教職,沒有足夠的證據很難請他離開。但她們相信我說的話,也告訴我她們採訪到的我的朋友們都站在的一方。她們說,她們會約談萊恩教授,讓他反省自己的做法。

萊恩教授繼續在學校任職。我和他偶爾會在學校走廊裡遇見,每次他都會迅速掛上一個微笑,對我點頭問好。我覺得尷尬極了。

我跟調查委員會說:“萊恩教授每次在樓道裡一定要假惺惺的向我點頭問好。這讓我很困擾——我不習慣對人,尤其是長輩,粗魯和不敬。他這樣做,強迫我維持一種表面的和平,這給我很大的精神壓力。”

調查委員會的人說:“你不理他就是了。這裡是美國,女生可以對人粗魯。”

又是一個“這裡是美國”。可為什麽,要做出改變的總是我呢?為什麽面對他人不合理的行為,總是我在承擔額外的責任武裝自己,偽裝自己,保護自己,從而使對方放我一馬或者知難而退

性別平權需要爭取的,不僅僅是男性和女性在發展機會和社會地位的平權。需要改變的,是更深層次的性別社會結構和文化,每一個人對男性和女性“存在”的平等認知,作為生命的平等認知。這意味著,不將男性的特質,心理習慣和認知態度,作為規定女性合理生存方式的標準。

我想起了那個帶我回家的西班牙裔基督徒男子,在我用不信任回應他的一腔好意時,他沒有生氣,沒有責備我,沒有轉身離開,而是請出了他頭髮花白的老母親來安撫我的情緒,然後一直送我回家。這個人,理解我為什麽不肯接受他的幫助,理解在這個社會上,為什麽一個女生對一個陌生男性伸出的援手會心存恐懼。

心存恐懼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要處處提防別人的傷害,是很累的。與其讓女生們加強自我保護,我們更應該思考的,是如何讓施暴者停止施暴,讓我們身處的世界變得更安全。

三個學期以後,萊恩教授被學校強製勒令退休了。系主任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鼻子有些酸。

直到現在,我還會時常想起這件事。萊恩教授想必依然十分憎恨我。我的舉報有將他變成一個更加尊重女性,懂得聆聽女性的男人嗎?

06

“鹽柱”在美國首都華盛頓

那個冬天,我做了一個叫做“蒙目”的裝置藝術,在費城外的艾賓頓藝術中心展出了一個月。在展廳裡,六十多張照片被松散的懸掛在半空,照片裡是一個被蒙眼的女人的臉部特寫。我用投影儀在每一張照片上都投映了新的圖片;這些圖片是從大眾媒體和廣告中搜集的女性照片,照片裡的女人們無一不賣弄風情,眼神挑逗。

我們的媒體中充滿了在男性視角(Male Gaze)中被物化,被欲化用以刺激消費的女性刻板印象。這些刻板印象不是女性的真實生活狀態,卻在社會中進一步的強化著我們對女性的不合理期待和要求,讓女生們寸步難行。我希望能夠邀請男性進入女性的視角,產生作為“人”的共鳴——既然共享著社會空間和資源,性別平權這件事,不應該是女生們的獨白,而應該是男性,女性和所有性別之間的對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將性別平權問題置於藝術創作的中心。受到Halcyon藝術工坊資助的“鹽柱”項目,是一次更有野心,更大規模的社會對話。在這些對話中,我希望女生們能更好的表達自己的情緒和需要,男生們能更加清晰的認識到社會上遺留的男性特權,還希望性別權利意識還未成熟的青少年們可以盡早參與這場對話,在對話中形成健康、互惠的人際關係。

這些對話會通過小型工作坊的形式開展,而工作坊中機甲狂潮的靈感和情緒會被記錄在小紙片上。最終,我會用這些小紙片製作大型的光塑燈籠和互動裝置,見證每個人對平權運動的參與,點亮參與者的心路歷程與向平全社會的前行路線。

我在國內的爸媽,實際上對我在美國從事的事業不是很了解。他們問我,我半開玩笑,我在搞社會運動呢,提倡性別平權。

我媽說:“人在國外,不要說太敏感的話,你要保護好自己。”

是是,我明白,我也怕。安慰她的時候,我會想,希望我們下一代的媽媽和女兒們,可以活得亮堂堂的,滿心光明。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