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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丨為啥長安有無限多的可能性?因為它大啊!

文/吳二棒:北大中文系本碩畢業,現工作於國家博物館,擅長文史知識科普。

《長安十二時辰》裡的唐代服化道,是我看過的影視作品裡最還原的,沒有之一。

回顧近些年關於唐代的幾部大片的服化道,《刺客聶隱娘》簡淡而受日本影響,《妖貓傳》立足於妖鬼而魔幻,《狄仁傑》系列沒有妖鬼,內在氣質卻比《妖貓傳》更魔幻。服化道小了說是導演風格,大了說,可以窺見大陸港台三地的現當代史。影評人往往愛用情節或鏡頭做分析,卻不知道服化道也是導演內心的體現。

比如《長安十二時辰》。馬親王這種有考據癖的人寫過《顯微鏡下的大明》,那麽自然也能用顯微鏡去看唐朝。劇裡處處是細節,姑且舉幾個例子:

1.

這是第一集的第一個場景。我們現在彈琵琶是豎著用手彈,但唐代其實是像抱吉他一樣橫抱,而且會用到圖中的“撥子”彈奏。也就是白居易《琵琶行》裡的“曲終收撥當心畫”、“沉吟放撥插弦中”。面板上兩個菱角一樣的音孔,也是早期琵琶的特點。

莫高窟220窟裡的唐代琵琶形象

日本正倉院藏唐代紫檀木畫槽琵琶

2.

城樓上宣讀上元節的詔令。“大詔令”三個字是顏體,開頭也終於不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了。唐代皇帝下令一般是三省“三權分立”,具體來說,中書省先擬一份公文給門下省,門下省審核後通過中書省交給皇帝,皇帝覺得ok後再發給門下省。最後門下省保存原件,並抄一份給尚書省去操作,是不是聽著都心累。

昭陵博物館藏貞觀十五年封臨川郡公主詔書刻石。看到右上角的“門下”嗎?

因為是中書省寫後送給門下省,所以唐朝詔令是以”門下“兩個字開頭的。其實這裡還有個bug:上面的“天子受命之寶”大印在唐代是封禪專用的受命嘛,肯定是對老天爺說的。唐代八璽都用在非常重要的場合,這裡其實不用蓋章。

3.

劇中處處可見的“666”式行禮,學名叫叉手,在唐宋時是下對上用的,非常流行。比如溫庭筠才思敏捷,面對考官命題作文“八叉手而八韻成”,所以得了個綽號叫“溫八叉”。而柳宗元就沒那麽好運,他被貶往永州後寫了句“入郡腰恆折,逢人手盡叉”,混得很慘。

唐代趙逸公墓壁畫裡的叉手

南唐《韓熙載夜宴圖》裡的叉手

4. 其他的小細節還有:

你們最愛的四字弟弟,衣著完美複刻唐代道教天尊像。只不過造像上拿的是麈尾,和他的小拂塵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區別:

山西博物院藏唐代趙思禮常陽天尊造像碑。李必老了就長這樣

那個“京兆尹”的喪葬用品店,裡面紙人也是按照文物做的。而且這部劇終於不把唐三彩當成擺件到處放了:

昭陵博物館藏唐代彩繪貼金文官俑

還有裡面這種一領兩穿的穿法。合上是普通的圓領袍,翻開來,你就是長安城裡最靚的仔:

國家博物館藏唐代三彩釉陶牽馬俑

雖然因為種種神秘力量,這部劇最終變成了半架空設定(如上圖詔令裡“天寶”在台詞裡變成了“天保”),但這依然不妨礙我們找出一個個鮮活的唐人原型:“聖人”李隆基、“何監”賀知章、“李必”李泌等等。有虛有實,有粗有細,但願這樣快餐又充實的劇能多拍一點,洗一洗被流量劇汙染了的我們的眼睛。

唐 懿德太子墓壁畫《儀仗圖》

《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唐代的長安城很大,真的。

拿城市面積舉例:長安城東西寬9721米,南北長8651.7米,面積84平方公里。要知道,清朝的北京城(就是被老九門圈著的如今的二環)也就35.57平方公里,不到長安一半;

唐代長安城地圖

拿宮殿面積舉例:我們知道故宮面積72萬平方米,是最大的現存宮殿。但唐代大明宮面積3.2平方千米,有四個半故宮那麽大。用今年6月的西安房價均價計算大概是38個億;

紀錄片《大明宮》截圖。僅僅是含元殿夯土的場景,就能讓彈幕以為是修金字塔

拿街道舉例:我每天上班經過的長安街最寬120米,也就是複興門到建國門那段的五上五下雙向十車道。而長安皇城北面和宮城之間的“橫街”有220米寬,能並排著拉三艘遼寧號。

除了劇裡說的被橫平豎直二十五條大街分成的一百零八坊,長安還有東市西市這樣的商業區。兩市中設立有市署和平準局,負責監督商品質量、管理市場物價,以及按時開關市門,如今俗稱城管

在唐人筆記中,我們多能看到“波斯肆”、“胡店”之類的記載。這也難怪,畢竟皇帝曾下過令:“任其來往通流,自為交易,不得重加率稅。”順便,劇中的火災確實在東市發生過。據日本僧人圓仁記載,會昌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夜三更,東市失火。燒東市曹門以西二十四行,四千四百餘家。官私財物、金銀絹藥,總燒盡。”如過用這個數字計算,那麽東市共220行,就有70000多家商戶而東市“稍劣於西市矣”,兩市繁華難以想象。

為了維持這麽一個百萬人口的大城的治安,政府制定了嚴格的管理制度。比如那豆腐塊一樣的裡坊是用夯土牆圍起來的,或者用十字街開四個坊門,或者用橫街開兩個坊門,居民出行其實並不方便。並且因為宵禁制度,坊門還有專人早開晚閉。有個張無是半夜回布政坊的家,結果走了一半夜鼓就不敲了,再走就是“犯夜”,沒辦法,跑到街橋下躲了一晚。

其他零零碎碎的規定也很多。什麽車馬超速、在街上私搭亂建或種菜、在人群中故意製造混亂,都得挨打。推薦大家看看唐代《雜律》,為了營造和諧穩定的長安城,官員們費盡了心思。

電影中的長安:《妖貓傳》

當然,制度是為少數人服務的。比如小民住宅的高度面積都有嚴格限制,官員們的家卻經常大得嚇人。長安城沒有劇裡的“靖安司”,卻有一個靖安坊,大名鼎鼎的韓愈就在這住。根據他詩中描述,其宅邸包括東堂、中堂、北堂、南屋、下院、馬廄等,也不知道幾進幾出。可即使是這樣,他還說“此屋豈為華”,覺得與其他官員相比還是非常普通的。媽媽的,我在北京有這麽一個——不敢說大,有這麽一個馬廄能住住,我都能笑醒啊。

《長安十二時辰》中設置了一個靖安司

大雖然引來了嚴格管理,但它也賦予了長安一種難得的城市品格——可能性

比如商業。雖然有各種條條款款,但相對寬鬆的環境還是讓商戶不斷在法律邊緣試探。他們先是建違建,以至於景龍元年政府下令“自有正鋪者,不得於鋪前更造偏鋪”;然後試著搞夜市,如崇仁坊“晝夜喧呼,燈火不絕”;最後乾脆往居民區即裡坊“入侵”,城市社會生活被一種開放的商業文化全方位滲透。

比如宵禁。雖然抓住了要被罰,但也並不是沒有例外。比如京兆少尹王式“性放率,不拘小節”,看到長安坊有人做了一晚上法事,不僅不管,還過去要了酒來喝。希望還是要有的,你怎麽就知道晚上碰不上這樣可愛的官兒呢?

還有韓愈,我剛忘說了,他那首《示兒》詩最開頭是:“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你看,這個城市內部是流通的,是給年輕人以機會的。如同劇裡的程參,騎著小破馬,帶著幾卷乾祿的詩,就敢到長安去拜訪李白。真實的人在歷史上可太多了:盧藏用裝隱士,走“終南捷徑”;陳子昂當著眾人摔琴,炒作自己;白居易一開始被笑話“長安米貴,居大不易”,但最終也還是在新昌坊買了房子。

除此之外,那些牽著駱駝的粟特商人或渡海求法的日本留學僧,哪個不是懷著夢想而來?據《新唐書》記載,唐代宰相369人,分屬98族,少數民族比率高達6%。6%是個什麽概念?1個奧巴馬除以美國45任總統,大概是2.2%。

總之,長安雖然建立在秩序的基礎上,但並沒有能力,也不想成為一個1984那樣的極權之地。它不是什麽“自由的燈塔”,但無論是對居住者、監視者還是記錄者,長安的“大”都意味著這個舞台有無限大的探索空間和無數種可能性。可能性對外便是戲劇性,我們對九龍城寨、洪崖洞乃至賽博朋克那麽著迷,不也是因為這個道理嗎?

電影中的長安:《狄仁傑之通天帝國》

“哪部電影裡的更像真正的長安?”拋開服化道而言,這也許是個偽命題。長安從未消失,反而在現在的各種作品裡越滾越大,以至於任何作者只要取其一瓢,就能把自己的寄懷和隱喻安排得明明白白。它的根從唐代的詩歌和傳奇便開始生長了,宮鬥、奇案甚至光怪陸離的幻術,都能毫不跳戲地在這個舞台展示給別人看。

有可能性的地方總是令人著迷,不論是城市還是時代。可能我們終究喜歡看熱鬧吧。

《唐人宮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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