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深線】中國通號26億海外“幽靈合約”玄機
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路炳陽 李豔潔 北京報導
一份價值3億多歐元（大約26億元人民幣）的海外工程大額簽約，在將近半年之後，開始暴露出重重疑點。陷入這一漩渦的，是中國鐵路通信信號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通號”03969.HK）。
2017年12月25日，中國通號內網發出消息稱，中國通號全資子公司通號國際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通號國際”）簽署伊朗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項目合約，合約總金額為3億多歐元，大約26億元人民幣。
然而，如此大額簽約之後近半年，中國通號作為香港上市公司，始終未對交易予以披露。不僅如此，《等深線》記者獨家獲得的該項目“合約”僅為6頁，“合約”上所涉及的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工程資訊，與伊朗馬什哈德地鐵公司官方公布的3號線地鐵資訊存在多處嚴重不一致。存在的多處疑點，也引發了包括中國通號內部人士質疑其真實性。
《等深線》記者函詢中國通號黨委宣傳部，其宣傳部人士拒絕回函答覆，僅口頭回應稱，伊朗馬什哈德地鐵項目沒有簽署合約，所以沒有公告披露。不過，“沒有簽署合約”的說法，又與2017年12月25日中國通號內網上發出的資訊相悖。
合約疑點重重
中國軌道交通裝備業內多位人士近日對《等深線》記者表示，通號國際在2017年12月19日與伊朗Shahr-e Atiyeh Investment Co（以下簡稱“SeA投資公司”）簽署了《伊朗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一期項目總體合約》（以下簡稱《總體合約》），合約總金額約為3億多歐元。
通號國際內網公布馬什哈德地鐵合約簽約消息
《等深線》記者得到的這份《總體合約》正文加封面及封底僅有6頁。《總體合約》顯示，2017年11月2日，伊朗馬什哈德市政府與SeA投資公司簽署了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建設協定；2017年12月19日，SeA投資公司和通號國際簽署馬什哈德地鐵合約，其中一期項目總長5.5公里，包括7座車站。
就項目經費來源，《總體合約》稱，一部分由SeA投資公司提供，剩餘部分由某個中國銀行作為潛在資金提供方。《總體合約》還稱，精確的合約金額將在2018年5月30日前在商務合約階段通過技術檔案確定。並強調，商務合約簽訂最遲不晚於2018年6月30日前，如果在2018年年底前融資協定不能達成，合約自動失效。
馬什哈德地鐵合約簽約現場合影
中國通號一位內部人士對《等深線》記者表示，首先該合約不是與伊朗政府直接簽訂，而是與第三方SeA投資公司，這會使合約執行效力大打折扣；其次，條款中只有合約大致金額，而對項目實施關鍵的合約範圍、技術界定、設備細節、工程進展安排、資金來源安排均無界定；最後是融資方沒有確認，這意味著項目資金根本無從落實。
《伊朗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一期項目總體合約》首頁
中國軌道交通裝備業內多位人士對《等深線》記者表示，該《總體合約》看上去很難稱之為“合約”，更像是“備忘錄”或“意向書”，執行風險非常高。
而就《總體合約》中所稱的，精確的合約金額將在2018年5月30日前在商務合約階段通過技術檔案確定。中國通號多位人士均對《等深線》記者確認，截止到5月29日，馬什哈德地鐵項目仍停留在6頁紙上，未有任何其他進展。
記者在馬什哈德地鐵公司官網看到，該公司介紹的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一期項目基本情況，如線路長度、地鐵站個數與通號國際在合約中的表述均不一致。
馬什哈德地鐵公司官網關於3號線的介紹
《總體合約》顯示，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一期總長約為5.5公里，包括7座車站；而馬什哈德地鐵公司官網則稱，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一期全長11.5公里，共14個站點。
此外，馬什哈德地鐵公司還稱，從2017年12月開始，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的4個主要站點已經開工建設，馬什哈德地鐵公司和伊朗AstanGhodsRazavi公司合作進行基建建設。馬什哈德地鐵公司CEOKianooshKiamarz在2017年12月稱，預計3號線需要貸款6.5兆托曼（大約975億元人民幣）。記者注意到，在官網介紹中，馬什哈德地鐵公司對項目參與方沒有提及中國通號及SeA投資公司。
披露長期缺失
除合約本身存在諸多質疑，合約的依法依規披露過程也存在多處瑕疵。接近中國通號人士對《等深線》記者表示，通號國際2017年計劃新簽海外合約額為26億元。實際上，通號國際全年新簽訂單額也為26億元，完成全年任務。也就是說，通號國際全年僅有馬什哈德地鐵合約一筆訂單，“可見這筆訂單數額之大”，他說。
不過蹊蹺的是，就這筆相對於中國通號的“巨額訂單”，消息層面毫無聲息。《等深線》記者查詢了中國通號和通號國際官網，均找不到對該筆合約的公告；中國通號屬於港交所上市公司，但是中國通號在港交所披露的重大合約公告中，對馬什哈德地鐵項目沒有隻言片語。實際上2017年，中國通號在港交所未公布一筆新簽海外合約公告；媒體層面更無對該筆合約的報導。
就馬什哈德地鐵合約依規披露問題，《等深線》記者函詢中國通號黨委宣傳部，其宣傳部人士拒絕函件答覆，僅口頭回應稱，伊朗馬什哈德地鐵項目沒有簽署合約，所以沒有公告披露。
不過接近中國通號人士對《等深線》記者透露，針對馬什哈德地鐵合約，雖然在公開管道找不到任何消息，但通號國際內網在2017年12月25日以《國際控股簽署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項目合約》為題，對該項目進行了內部公開，文中對簽約時間、中伊雙方出席簽字人員及現場發言、合約金額、合約範圍和合約意義做了詳細描述。
文中寫道：“12月19日，通號國際總經理張景方與SeA投資公司總經理Karimi先生在伊朗德黑蘭簽署了伊朗馬什哈德地鐵3號線一期項目總體合約，通號國際總監王金洲參加了簽約儀式。”
文中還稱：“本項目為融資項目，合約總金額約為3億多歐元，工作範圍包括，土建、軌道、機電設備、牽引供電、通信信號等，是地鐵工程領域全專業、全範圍建設項目；是通號國際自2012年以來簽署的第一個地鐵全專業，全範圍的EPCF項目。”
高管領取百萬獎金
通號國際人士更對《等深線》記者表示，2017年，中國通號海外經營不甚理想。2017年10月通號國際曾召開海外業務推進帳析會，會上通號國際表示，2017年公司尚無落地新簽合約，與年初預計26億元的計劃出現較大偏差，會議同時強調：“2017年年底前沒有能簽署的其他儲備合約”。
多位中國通號人士對記者證實了上述說法，並稱這種嚴峻局面是以往不多見的。這直接導致通號國際全年營業收入預算和利潤總額預算計劃均無法實現。
然而，2017年最後一周，通號國際突然宣布與伊朗簽署了馬什哈德地鐵合約，金額折合人民幣約為26億元。
通號國際內部人士對《等深線》記者解釋稱，一般像馬什哈德地鐵合約這樣的大單，有很多細節需要雙方反覆確認，需要運作一年甚至更多時間，最少也不能低於半年。“但馬什哈德地鐵項目，通號國際內部鮮有人知曉，在2017年年底，我們都認為今年海外簽約任務無法完成了，該項目突然公布結果，這讓所有人目瞪口呆，公司上下一片嘩然。”他說。
2018年3月，中國通號召開了2017年市場經營工作總結會，公布了2017年業績，海外簽約額共完成27億元，其中通號國際完成了26億元，憑借馬什哈德地鐵合約，中國通號和其下屬子公司通號國際都完成全年任務。
在這次總結會上，中國通號還宣布獎勵通號國際幾位高管每人近40萬元，合計發放獎金200萬元。
中國通號多位人士對《等深線》記者確認了上述獎勵，但他們同時質疑，在項目融資沒有談妥、進度無規劃、技術無方案，甚至合約具體金額都沒有確認的情況下，該筆合約明顯存在著巨大不確定性和高風險性，此時，中國通號重獎高管人員是否合規？如未來項目執行遇到問題，獎金是否還能追回？
就此，中國通號宣傳部口頭回應《等深線》記者稱，2017年，通號國際確實完成海外簽約額26億元，不過這其中並不包括伊朗馬什哈德地鐵項目。就這26億元具體為哪些項目合約，該人士未能給予指出。就新簽合約為何不公告，該人士也拒絕回應。
值得注意的是，作為香港上市公司，中國通號在2017年中，亦未正式公告披露過任何一筆海外業務簽約。
同時，就重獎高管引發的質疑，該人士解釋稱，中國通號確實在2017年年底重獎了通號國際幾位高管，但具體金額不便透露。該人士還強調，重獎原因也並非針對2017年任務，而是針對更早的2016年。
2018年任務再加碼
2018年初，中國通號召開2017年海外業務總結會，按照中國通號官方總結看，2017年通號國際計劃新簽合約額為26億元，實際完成26億元。營業收入考核指標為9.1億元，實際完成7.11億元，完成全年新簽訂單任務，但是沒有完成預算指標。
其中利潤總額考核指標、經營現金淨流量、完成率分別為121%和1555.5%。中國通號在總結會上稱，沒有完成預算指標的原因包括，巴基斯坦橙線項目因甲方原因沒有完成預算，其次是年初合約儲備不足，當年新簽合約沒有形成收入。
同時，中國通號在港交所公布的2017年合約簽訂情況顯示，2017年中國通號共簽訂外部合約607.3億元，同比增長22.7%。其中在鐵路、城軌地鐵、工程總承包和其他業務上，合約額均取得增長，唯獨海外業務簽約額，即便計入26億元的馬什哈德地鐵合約，海外業務仍同比下降2.5%。
通號國際去年任務完成情況疑雲未消，2018年任務目標接踵而至，且更加嚴峻。通號國際人士對《等深線》記者透露，因通號國際管理層上報給中國通號的年度新簽合約業績完成情況良好，中國通號不僅重獎了通號國際管理層，同時據此對通號國際2018年度任務提出了更高要求。
該人士透露，2018年初通號國際上報給中國通號的年度任務預算為海外新簽合約額30億元，營業收入7.2億元，利潤總額3450萬元。但中國通號認為2018年通號國際海外業務完成情況良好，遂再一次提高了通號國際的任務目標，將海外新簽合約額、營業收入和利潤總額分別提高至35億元、8.3億元和3500萬元。
就此，多位通號國際人士對《等深線》記者表示，目前公司合約儲備嚴重不足，幾乎看不到潛在客戶，35億元的海外簽約額沒有考慮實際情況。
造成通號國際海外拓展能力不強的原因很多，上述人士對《等深線》記者稱，從產品本身看，通號產品在海外認證準入上常年缺位；其二，中國通號重視技術，但市場開拓人員嚴重不足；第三，與鐵總、央企兄弟部門合作能力低，不會借力；最重要的一點是通號國際的企業文化。他說：“通號國際的前身是中國通號海外事業部，是個行政事業部門，至今公司仍留有很強的官僚作風，以行政手段指導市場的風氣很深，這在當前市場環境下，寸步難行。
中國通號系國資委直屬的中央企業之一，成立於1953年，長期歸口原鐵道部。2000年與鐵道部脫鉤，2003年歸屬國資委管理，2015年8月中國通號在香港上市，現有20家一級子公司，員工1.5萬人。
中國通號是軌道交通通信信號領域技術、產品和服務供應商，是全球最大的軌道交通控制系統解決方案提供商，擁有軌道交通控制系統設計研發、設備製造及工程服務於一體的完整產業鏈。通號國際是中國通號全資子公司，是中國通號拓展海外事業的龍頭企業，也是中國高鐵“走出去”的重要成員企業。
責任編輯：李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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