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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非的撒哈拉沙漠,他親手挖掘了第一塊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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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勃:國際隕石學會會員,國際隕石收藏家協會會員、上海天文協會會員、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台天體化學與行星科學實驗室隕石科考隊成員、吉林隕石博物館科考隊員

45億年前,太陽系是一片混沌的星雲,時間還沒有形成它的算法。在這片混沌中,無數顆粒在漫長的時光裡凝聚沉澱為一個「天體」。如果每個天體沿著軌道飛行是宇宙的必然規律,它的墜落則是一件概率性的偶然事件。它發生於毀滅,卻不終結於毀滅。

幾十億年後,在地球上,有一類人群,將找尋這些「末日天體」視為無妄生命中最大的光芒和力量。

這是一場忽明忽暗的傳說。

遇見隕石

2009年春節,來自上海的戶外運動愛好者張勃,在海南島進行環島騎行。行至三亞海棠灣,他在沙灘上支好帳篷,和當地漁民一起喝酒聊天到深夜。半醉半醒間,張勃驟然望見三顆球體在天際間如火屑般舞動著,然後越過南海,劃向更南邊的太平洋。

這是張勃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火流星,他完全被震撼住了。「我沒有見過這麽震撼的一幕,記憶太深刻了。這其實就是那個誘因,我做隕石獵人到今天,其實就是因為那一幕。」

自幼家境優渥,大學畢業後跟隨父母從事珠寶生意的張勃,當時對隕石沒有什麽概念,一直在猜測是不是飛機掉了,或者是不是流星。當天夜裡,他反覆思索,無法入睡。第二天取消了後面的騎行計劃,找了一個網咖,上網查詢但一無所獲。

張勃趕回上海,走遍了上海圖書館、上海書城等地方翻查資料,又輾轉聯繫上海天文台和南京紫金山天文台。但張勃給天文台的電話,在門衛處就被攔截了。

「我還是不甘心,在亞馬遜上找到兩本全英文的關於隕石的書。」張勃回憶,「買完書以後,我有八個月的時間沒有出過家門。每天的生活就是點外賣、看書。但是關於隕石的書很深奧,第一遍、第二遍基本看不懂,因為有很多專有名詞,比如灶神星隕石。」

這八個月被張勃看作為日後成為「隕石獵人」打基礎的階段。「隕石的科學性很強,下面有很多子類。只有把它搞清楚,你才能把這件事情做好。如果連基本的東西都搞不清楚,還談什麽隕石?」

經過系統而投入地學習,並從國外藏家手中購買隕石進行深入研究後,自幼愛好天文的張勃對這種神秘石頭的興趣愈演愈烈。「有一天我忽然間萌發了一個想法:如果別人可以找到,我為什麽不能去找一找呢?收藏到一定程度,就不會再滿足於做一個收藏家,想做一個找隕石的人。」

尋星之旅

2012年,張勃開始了第一次尋星之旅。

「通過電子郵件,歐美的隕石收藏家建議我去墨西哥。」美國和墨西哥交界處的索諾拉沙漠,是張勃最初探索隕石的地方。

早就聽前輩們說找隕石「十有九空」,張勃對這次旅程並沒有抱太大希望。除了毫無經驗,環境的考驗對於一個菜鳥亦不留情面。

「出發的時候就覺得找到的可能性不大,我是懷著一種嘗試的心態,想體驗一下到底找隕石的人是什麽樣的。兩個星期,我沒有找到一塊隕石。二月的墨西哥很熱,沙漠荒無人煙。感覺自己像一個行者,在戈壁灘裡四處尋找著你想要的東西,當然最終什麽都沒有找到。」

他被曬得很黑,臉上還在脫皮,但並未因徒勞無功而失落,那種孤勇得有些浪漫的情愫在他身上作祟。

張勃後來得知,新疆也有很多適合找隕石的地方,尤其集中於中國、哈薩克、俄羅斯和外蒙古四國交界處的阿勒泰地區。當地一年中將近10個月都在下雪,適合進入的季節只有7、8月份。某年的11月,張勃為了完成一項與隕石相關的項目任務,在不太了解當地環境的情況下,貿然進入阿勒泰地區。

「那天因為暴雪無法前進,我住在了一個哈薩克族老鄉的木屋裡。第二天早上推門的時候,推不開,我以為是卡住了。忽然看到窗戶外面是一片白色,我就用烤火的鐵鍬把窗戶敲掉,爬了出去。出去後站在房頂上,發成屋子被埋掉了。」

張勃有些後怕,縱然在隕石獵人的生涯中,比這次更加凶險的狀況屢有發生,但在睡夢中葬身雪原的風險,是他前所未料的。「未知是很恐怖的,但還是會去做,會有癮。」

有些隕石集中的區域位於少數民族地區,大部分山區和草場是私人承包的,不能擅自闖入。有一次,張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闖入了藏民的草場,三頭藏獒突然向他正面衝過來,追著他跑。張勃奮力跑回車上,才得以安全離開。這種突發的危險已經成為他野外工作的一部分。

在成為職業隕石獵人的最初幾年,張勃曾試圖尋找同伴。但是尋找隕石的行程,常常是在荒無人煙的生命禁區。對於張勃來說,任何來自於他人思想或行為的干擾,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結果;同時他的判斷和決定也可能給他人帶來危險。「在自己都沒有很成熟的情況下,我不想去影響別人。」

獨孤星球

探尋隕石,對於張勃來說具有揮之不去的神秘意味。在北非的撒哈拉沙漠,張勃找到了親手挖掘的第一塊隕石。

「全世界有很多隕石是從北非找出來的,因為撒哈拉沙漠面積很大。但在流動的沙丘地區找隕石很困難,我們通常會選擇一些戈壁灘,視線沒有太多干擾。那天我正在開車,餘光看到遠處有一片黑壓壓的東西。那種環境很容易分辨,我下車(一看),是隕石,就是這麽簡單。我覺得不是我找它,可能是它在喊我。」

預想中的興奮與狂喜沒有出現。「很平靜,我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去迎接我的第一塊隕石。我沒有太多的幸福,看到它以後我覺得我對得起自己,我對得起它。」

儘管後來陸續在中國和其他國家有所收獲,但張勃對概率的態度近乎苛刻。「很多人會問我,你找隕石的概率有多大?我覺得幾乎為零,我自己這麽多年找到的隕石只是個位數。」

零這個答案,是他用時間和雙腿走出來的。在阿勒泰,張勃前三年顆粒無收,第四年的那枚隕石,他稱之為「上天的眷顧」;在西雙版納、南丹、北非,張勃找到的隕石也很少。「明知道找不到,還是會去。」

「我不會覺得失落,實際上找10次隕石,可能10次都找不到,可能就找到一次,但是體驗很重要,因為你收獲的不一定是隕石,我覺得收獲的其實是自己。在這條路上,是自己跟自己對話,比在喧鬧的城市獲得的那些更有意義。你可以更清晰地對待自己,清晰地去對待你要做的這件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孤獨感是張勃刻意製造出來的。

「當你一個人躺在沙漠腹地,可以很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因為你完全聽不到風聲,連一隻鳥都看不見。當太陽下山,月亮升起的時候,地平線上有非常漂亮的晚霞,月亮慢慢升起,頭上的雲會從頭頂貫過去。」

「當我看到滿天繁星,仿佛隨手就可以摘下來的時候,眼淚就流下來了。你試想一下,這麽安靜的環境,舉目望不到一個生物,完全是一個原始的,像《普羅米修斯》裡形容的世界一樣。在遠東的一個角落,有一個上海或者北京這麽大的城市,會讓你覺得這個星球是你的。你會覺得自己在這個宇宙中,像流星一樣飛馳,回到遠古,回到地球剛剛形成的時候。」

在那一刻,張勃感覺自己與這個星球是完全同體的,可以去清晰地把握它的脈搏。做一名隕石獵人,對於張勃來說,似乎就是源自內心中某種帶有神秘色彩的浪漫主義。

「我不想把隕石作為一種收藏品去看待。我沒有這資格,任何一塊隕石的存在都是以億年計,大部分跟地球同歲。它存在於太陽系的時候,我的祖先都不知道在哪裡。」張勃更青睞用一種想象的方式來與隕石交流,幻想它存在的那個世界。「它是位長者,來自於嚴寒,宇宙的很多角落無比冷冽。抵達地球之前,它可能已經在太陽系遊離40多億年。」

為星證言

2016年的阿勒泰之行在張勃看來具有非凡的意義,他花了四年時間配合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台完成了這次科考,完成了一個全球最長隕石隕落帶的認證。

2018年6月,西雙版納出現的火流星引來上千人共同搜索隕石,被張勃視為「隕石爆發年」的標誌。火流星事件過後,當地湧現了大量的外地人,與村民們一起在稻田、甘蔗地、茶園和茫茫山野中尋找隕石。

這一狀況是中國以往任何一次隕石墜落從未發生過的。「我覺得扭曲了,大部分人覺得天上掉石頭。星星掉下來,這個東西一定會很值錢。」

國內對隕石立法曾有兩次公開討論,有關歸屬權問題始終無法達成有效共識。在國際上,以國家立法劃分,在美國、加拿大、德國、法國等國家是合法的,但如阿根廷、阿曼、阿爾及利亞等國家則是違法的。「在中國是灰色地帶」,張勃說。現在業內默認隕石歸發現者所有。

隕石的極度稀缺,加上大眾的財富狂熱,在近幾年急速炒熱了隕石生意。

張勃看來,用隕石賺錢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雲南當地的傣族聚居在一些信奉佛教的村落。他們將隕石看作是佛祖的恩賜,一塊幾百克的隕石,他們就賣了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他們會心存感恩。但過度盲目地去做這件事情,喪失理性,並不可取。」

「如果不尊重科學性,你的收藏是沒意義的。」常有朋友請張勃幫忙鑒定隕石。在張勃的經驗中,經他鑒定的上千塊隕石,只有少數幾顆是真的。

「有人花了幾千萬,沒有買到一塊真隕石。玩假隕石的人要遠遠多於玩真隕石的人。」

業內對張勃的藏品最保守的估計也達到上億。但張勃並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也拒絕透露為了收藏隕石花了多少錢:「真正的收藏家都不會去談論自己的收藏價格。」

「圈內都知道,我從不主動賣隕石。」張勃說自己不是利益驅動型的玩家,這幾年賣過的隕石屈指可數,「也是(為了)朋友之間的收藏需求,我捐的比賣的多。」

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研究員徐偉彪是第一個將張勃引向正統科學的人。作為國內天文學領域頂尖的隕石研究者,徐偉彪一方面認可隕石收藏是一件全憑個人喜好的事,同時也直言:行業炒熱的價格是導致作假泛濫的症結。「說一克十幾萬,是沒有任何依據的。」

但公眾的熱情和隕石獵人的存在,對於科研來說也不無促進作用。「很多人把在西雙版納采集到的隕石樣品寄到我們實驗室。我們進行了分析、鑒定,最終確定是一個流星的普通球隕石。這個隕石裡包含很多珍貴的科學資訊,是個很值得研究的隕石樣品。」

為了讓人們更加理性地認識隕石,徐偉彪支持張勃投入到隕石科普的活動中。張勃用自己的藏品,先後在上海、南京、新疆及東北地區舉辦隕石科普展,並正在籌備建設私人隕石館。

「隕石愛好者對社會的宣傳,會讓越來越多的人從謎團裡面走出來,去迎接真的隕石,由一代代人去傳承。」

張勃的關注核心已經不是一塊塊零落在地球表面的隕石本身。「當你摸到數億年前的石頭,那是一種穿越時空的觸覺。你無法觸摸月亮,但可以觸摸到月球的一部分。所有的碰觸將會和時間一同再次沉澱,就像永恆的宇宙。

「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世界,會有下一個人去收藏我的隕石。這個人就是我的未來,永遠這樣傳承下去。作為個體,我可以以這種形式從過去穿越到未來。但隕石從它落到地球的那一天起,就是恆久存在這個星球上的,永不消逝,與這顆星球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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