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的背後，留在飛舞狂沙裡的血與淚

王昭君，西漢時期南郡人，本名王嬙，字昭君。與貂蟬、西施、楊玉環並稱中國古代“四大美女”。

昭君悲壯而蒼涼的一生

王昭君與西施、貂蟬、楊玉環並稱為中國古代四大美女，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其中“落雁”，就是來自昭君出塞的故事。

正所謂“西出陽關無故人”，昭君出塞之所以光照千秋，不僅因為她重要的歷史貢獻，也因為她其中的悲壯和蒼涼。

昭君出生於南郡秭歸縣的一戶平民之家，後以民女身份被入選掖庭，成為一名宮女。

據《西京雜記》記載，漢元帝因后宮女子眾多，多以畫像定奪，召見寵幸。宮人都賄賂畫工，獨昭君不肯，所以像畫得差，無緣漢元帝。

五年後，匈奴呼韓邪單於“願婿漢氏以自親”，王昭君挺身而出，自薦願嫁為妻，以做“和平使者”。

臨行前，得到聖上接見，漢元帝才發現其優雅大方，悔之不及。除了追責於畫工，其他的，都為時已晚。

在各種錯過之後，昭君只能為這份遲來的感情畫下不捨的句號。與漢元帝的第一面，就是永別，她與皇帝之間的姻緣已經錯失，塞外的長河落日已經點燃她的雄心。

於竟寧元年，王昭君抵達匈奴，被稱為寧胡閼氏。昭君和呼韓邪單於共同生活三年，生育一子，取名伊屠智伢師，封為右日逐王。

建始二年，呼韓邪單於去世，王昭君向漢廷上書求歸，漢成帝敕令“從胡俗”。三個字，再一次決定了昭君的命運。

而後昭君只得依遊牧民族收繼婚製，複嫁呼韓邪單於長子複株累單於，兩人共同生活十一年，育有二女。

難料複株累單於死後，昭君又被迫嫁給新的單於。邊疆迭起，禍亂無窮，悲憤成疾，隨後不到兩年，王昭君在幽怨淒清裡絕望死去。

豪情熱烈卻充滿不幸

在即將跨出漢家邊關的最後時刻，少女王昭君還未曾意料到自己的命運會如何發展，此時此刻的她給漢元帝寫下了這封信。

對於漢元帝也好，故土也罷，從這一刻起，就是告別的時刻。即便心懷諸多的遺憾與不捨，也終究要去奔赴塞外的長河落日。李白道“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與故地揮別，只是不料，這一別，竟是永遠。

告別漢地，登程北去，一路上黃沙滾滾、馬嘶雁鳴，已經決意為國挺身而出的昭君，心緒難平，遂於馬上彈奏起一曲《琵琶怨》。傳言這琴聲淒挽動人，與一身紅袍的美麗女子一起，讓南飛的大雁忘記擺動翅膀，紛紛落於平沙之上，這便有了王昭君“落雁”的雅稱。

或許從離開故土的那一刻起，昭君已經做好準備，深知往後的命途已經不再任由自己安排。而對於如此的坎坷始終，有家不能回的悲痛，大抵已經遠超她的意料。她在《怨詞》裡的那一句“我獨伊何，來往變常”，早已說明命運無常和事與願違的悲苦。

大概也正因“胡漢和親，邊塞安寧”的壯舉，昭君成為中國文人士大夫爭相描繪的對象，據說有七百多首詩，都是為她而寫。

無論是王安石的“可憐青塚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或是杜甫的“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許多文人筆下的這位絕代佳人，都充滿著舍一己之身換邊境和平，卻又充滿悲愴的卓然風姿。

而在這封信裡，也不難看出，昭君的姿態與風骨。縱然可能置身擁抱孤獨，但塞外的使命已經召喚著她，宮裡金絲雀的生活也不再是她的嚮往。

於是她堅定地對漢元帝說，如果有一天，你登上邊地的燕支山，遠遠地看著我的方向，你要讓跟在你身邊的嬪妃都洗盡鉛華。因為我為您，做出了一個偉大男人才能做出的事。

巾幗豪傑，昭君絕對算得上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女性氣節的書寫方式

昭君出塞也好，花木蘭替父從軍、楊門女將也罷。我們在這些歷史故事裡所看見的，其實也是女性的氣節所在。在男尊女卑的年代，女性一樣是支撐國家與世界的支點。

如史航老師所說，女性其實像建築物的鋼筋水泥，我們平時看不到，但當地震的時候就會發現，鋼筋水泥在其中起到的支撐作用。

昭君便是如此，她以自己獨特的方式，不惜獻出自我，去維系著國家的安危。

出塞的風光背後，是她無法抗爭的命運，是飛舞狂沙裡的血與淚。她把自己交付於國，而時代卻贈予她的命運於無情。

而昭君離世那年，也不過三十三歲。

文末，讓我們在王昭君提筆的《怨詞》裡，重現其當時的悲苦心境吧。

怨詞

【漢】王昭君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

有鳥處山，集於苞桑。

養育毛羽，形容生光，

既得行雲，上遊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

志念沒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禽，心有徊惶，

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進阻且長，

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附：信件原文

陛下豈會因一女子失信於匈奴單於

王昭君寫給漢元帝

西漢元帝時期

【現場版】

臣妾王嬙拜別宮中，將要身染大漠煙塵。無論是京城的官員，還是守衛邊關將士，無不盛讚陛下的聖明，說這是輕女色而重信義的表現。

大漢天子播德四方，感召單於畏威來朝，以稽首之禮希望能夠成為臣屬和女婿。陛下命令挑選美女，嫁給單於。臣妾不揣薄命，振衣請行。終於得到了聖上的接見，享有了萬千的眷念和關注。

但是中華之所以讓別人尊重，是因為講究誠信。陛下豈能因為一個女人而失信於呼韓邪單於呢？出發之後，我們的車輛已經抵達漢地的邊關。陛下您應該可以看到這是多麽豪邁、壯麗的景觀。現在朝廷妖氛日靖，邊陲日寧。上有明鑒之君，下有和衷之臣。而妾以一婦人，嫁到遠方之國，自當朝夕勸誡賢王，約束部落，敬供守製，以不辜負陛下的囑托，獻上滿滿的芳心，不會失去了教養。

自古和邊興利，成功的例子很多。我們漢朝高祖皇帝采納了劉敬的建議，把長公主嫁給了單於。陛下現在讓臣妾重演這個故事，臣妾怎敢不竭忠盡誠，恢復國家的大業，紓解朝廷的隱憂呢？

臣妾生於秭歸，父母兄弟都是王朝的子民。就算是待字閨中，臣妾也是陛下您恩澤天下所遺落的一塊絲巾。我沒有妄自鄙薄，驕縱輕浮，於是被選入了宮中。幾年來我守候召喚卻沒有表達過哀怨之情，也沒有花錢請人去寫美文感動皇上。陛下讓畫工畫出后宮佳麗的模樣，臣妾覺得自己本來就是鳳凰落在梧桐樹上，魚兒悠遊在華美的殿堂，總該被發現了。沒想到畫工張嘴就要錢，不給就成心瞎畫，錯點眉花，白白讓楊柳在大雪中哭泣，讓芙蓉在冰霜裡枯萎。玉貌冰心，兩相怨恨。那時候的我，有時也會彈彈琵琶，宣泄一下情感。可琵琶只是些聲響，傾訴不了我的衷腸。皇上召喚我的那天，我不顧腰酸背痛急忙站起來，這可是我最特別的一天。那天的我，天下的美女都會嫉妒我的樣貌，您身邊所有的人都會愛憐我的風采。現在，我在萬裡之外成為朝廷代表，主持中外大局，已經不再是宮中爭寵鬥豔的姿勢了。邊關的消息還可以不時送達天庭，送到皇上的面前，但家鄉就太遙遠了。也許是父母生下我的時辰不對，讓我的青春浪費在孤寂的宮中，讓我的香軀委身在異族的氈帳。也許是臣妾的祖輩承受了太多國家的恩典，幽明難報，所以生下臣妾以奉朝堂。如果將來名留青史，這也真是臣妾不幸之中的萬幸啊。

最近聽說陛下命令搜捕那個京師的畫工和當時的侍衛。他們都是些卑鄙小人，就算是千刀萬剮也無法平複我受過的侮辱。但陛下是天下社稷的主人，賞賜一個女人給外邦，原本是為了用一個卑賤的靈魂抵擋塞外的風霜，而且這也是臣妾心甘情願要為國家做的事情，跟畫工又有什麽關係呢？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這個事情，一定會認為陛下是因為貪戀臣妾的美色才這樣做的。要是讓呼韓邪單於知道了，也會心生不安。請陛下憐察臣妾的意見，赦免畫工之罪，則臣妾雖死之日，猶在生之年也。

臣妾今天就與陛下告別了。我已經身在漢家的邊關，像此前漢室的公主遠嫁匈奴的故事一樣，一拍胡笳，一曲琵琶，樂聲獻給蒼茫的雲海，柔情告慰火紅的丹霞。上謝君王之德，下泣父母之恩，千秋萬歲，將傳頌著陛下派遣了他的女兒王嬙持節邊庭，我的功勞沒準兒比得上名將霍去病、名臣傅介子呢，這不比在后宮的帷幔中金屋藏嬌的那些人痛快多了嗎？所以，臣妾又悲傷又自豪，又自豪又自憐，把這些豪言壯語盡情寫在紙上。將來有一天，陛下您登上邊地著名的燕支山，請讓所有的嬪妃洗卻鉛華、淡掃眉黛，跟在您的身邊，你一定會因為我王嬙像男人一樣為國家做出了貢獻而感到滿意的。

雄偉的邊關，漢家的明月，點燃了臣妾的夢想。生離死別，再無歸期，不好意思讓您聽我說了這麽多。

【原文版】

上元帝書

妾嬙拜別紫氣，將染多塵。凡諸都會班聯之士，關塞甲胄之戍，無不譽聖明，以為輕色而重信也。

大漢天子，播德四塈，繄茲單於，畏威來朝，請臣請婿，是用稽首。陛下命擇美人，爰冊閼氏。妾不揣薄命，振衣請行，荷沐聖顧，千萬眷注。

然中華之所以貴於外邦者，以其有信耳。陛下豈以一女子失信於呼韓邪哉。承命以來，馳車而至漢關矣。陛下亦鑒而憐之，豪而壯之耶。今朝廷妖氛日靖，邊陲日寧，上有明鑒之君，下有和衷之臣。而妾以一婦人，遠嫁要荒，自當朝夕納誨賢王，戒戢部長，敬供厥守，以無貽帝命，羞鼎鼎芳心，不敢委諸草莽。

自古和邊興利，歷歷不數，而我高祖皇帝用劉敬策，嬪長公主為閼氏。陛下今日令妾武故事，妾敢不竭忠盡誠，恢封疆之鴻圖，舒朝廷之隱慮乎。

妾生於秭歸，父母兄弟臣於王朝。妾雖閨處，固帝恩之遺搫帨也。不自鄙薄，漫驕顏色，得入掖庭，邇年以來，癡衷未詠昭陽之扇，騃情不買長門之賦。陛下命畫工塗筆宮人，妾自以為鳳得梧枝，魚遊碧府，得少伸忱。而畫工遽張貪喙，兼以丹青吝筆，錯點眉花，空使楊柳泣於雪岸，芙蓉瘠於霜條，玉貌冰心，兩相怨恨。時或琵琶訴情，僅能訴人音響，不能訴人肝腸。一旦天命遙臨，妾乃酸腰而起，此正妾見奇之日也。蛾眉應妒於形影，豐采應憐於禦輦。今萬裡行事，主持中外大局，又非宮中爭妍效嬌之態矣。關門一字，時達天聽，君主已矣。家鄉邈矣，父母生妾不辰，費青春於寂殿，委香軀於穹廬，毋亦妾之先臣，荷重國恩，幽明難報，故生妾以奉朝堂，異日史策青名，固亦妾遇之不幸而猶幸也。

近聞陛下命搜京師畫工，下之金吾，此輩小人耳，即萬千死罪，惜何足辱，然陛下為天下社稷主，賜一女於外國，固以賤魂屏棲於風霜，亦妾所甘心為國家辦事，而何有於畫工哉，恐天下聞之，必以陛下為戀妾之色，即呼韓邪知之，亦不自安，顧陛下憐妾之言，赦畫工之罪，則妾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

妾今別矣，妾至漢關，效月支公主婚烏桓事。一拍胡笳，一曲琵琶，音薦蒼雲，腔存丹靄。上謝君王之德，下泣父母之恩，千秋萬歲，傳我陛下有女臣嬙，持節邊庭，則妾之勳名，庶幾俟霍嫖姚，比傅介子。不猶痛快於帷幄燕私金屋貯嬌者哉，故妾悲而複壯，壯而又憐，敵愾勝氣，淋漓紙上。異日登燕支山，令諸婦人盡削五顏，淡掃眉黛，奉效至尊，應不笑王嬙有此丈夫妙用也。關門漢月，以雄妾夢，生離死別，玉門無期，罔叩所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