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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冰與火之歌”是奇幻故事,它明明是部紀實片

歷時9年的史詩美劇《權力的遊戲》終於迎來最終季。無論是百年家族的爾虞我詐、還是異鬼魔龍的進退紛爭,一切步入最後的尾聲。對(包括我在內的)權遊觀眾來說,一個揭曉全部故事答案的大結局,固然是日夜翹首以盼的盛宴;但當一切塵埃落定,想必都會有幾分留戀和不捨吧。

當再也沒有新的故事可供期待,我們會逐漸淡忘激情,淡忘幻想,忘掉凍結世界的凜冬,忘掉撕裂大地的獄火;把那些關於人性和權力的隱喻收拾好,拿回現實中作為清醒心智的箴言,然後將一切重新交給俗世瑣務,繼續哼唱平凡人生的不溫不火之歌。

畢竟,在成年人的現實世界裡,螢幕上的幻想與光魔,是不會有任何容身之地的。

我們生存的環境,構築了我們的常識。工業文明帶來安全與繁榮的奇跡,但也把我們的常識鎖死在了這份奇跡裡。以至於我們不曾琢磨,為了從現實中獲得一絲暫時的消遣而精心設計的幻想世界,會不會恰好觸到了常識之外的另一片真實。

其實,那萬年不息的凜冬、那怒火燎原的烈焰,它們在銀幕外的這片土地上的確存在過,存在於真實的地球演化歷史中。只需一點點想象力,這首真實的冰與火之歌便會為你吟唱

不妨把這首歌的序曲安排在一座古代帝國的廢墟,那裡有無數殆於末日的殘骸,和一座聳入天際的火山。

太長不看:

地球上存在著真正的“冰與火之歌”

火即“大火成岩省”,是地球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噴發產物,噴發往往持續十萬年到百萬年之久,影響近百萬平方公里。

冰即距今6-7億年前的成冰紀,地球“雪球”狀態持續了約1億年。

大火成岩省提供了足以融化“雪球”的熱量,並間接孕育了生物大爆發,但它也曾帶來大滅絕。

地球物理勘測表明:今日地球內部,有兩個地幔柱早已開始醞釀,“冰與火之歌”再次來臨只是時間問題。

公元79年,羅馬帝國正處於極盛時代。橫跨三大洲的廣袤疆域,謳歌著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榮光。盛世的心髒坐落在意大利亞平寧半島的中央。在這片圍繞帝國中樞的“環首都經濟帶”內,有一座叫做龐貝的繁榮都市。宏偉的維蘇威火山是她的注腳,那不勒斯灣則延展著她的視線。只是,帝國不曾想到,縱然有足以抵擋蠻族侵襲的廣袤疆域與百勝軍團,在火神烏爾坎諾[1]的眼裡,文明,終究不過是一條過於脆嫩的枝葉。

是年秋冬之交,維蘇威火山突然噴發,頃刻間埋葬了龐貝,把這座身處羅馬帝國腹地的一線都市,徹底從地圖上抹去。

身處後世的我們當然知道,失去一座繁榮都市的陣痛,並沒有讓羅馬史就此終止;可宏偉如這世紀帝國者,在地球億萬年的演化中,也不過是一個眨眼即逝的片段。當石柱風化、書卷腐朽,世紀帝國留給大地的,不過是數米厚的土層。與二三十公里厚的大陸地殼相比,它不過是薄紗一張。而輕易埋葬龐貝古城的維蘇威大噴發,在星球歷史上真正的怒火燎原時代,甚至連閃爍的星火都算不上。

撕裂地殼的大災厄

地球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噴發產物,叫做“大火成岩省”(large igneous province)。它們一旦噴發,往往持續十萬年到百萬年之久。在此期間,它們可以把地球表面近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變成漫布熔岩的火海。

人類一廂情願,把地殼深處的世界比喻成“地獄”。處於岩石圈底部的更深圈層,科學上稱為軟流圈。從生命的視角來看,軟流圈裡那數千攝氏度的高溫、那可以把石墨輕鬆壓成鑽石的高壓,確實與地獄環境無異。而從地球的視角來看,這裡卻是一個創生的世界。每一天,無數的岩漿從這裡誕生。它們流淌在岩石的縫隙中,緩緩蠕動著,就像神話中的巨人,托舉著頭頂的一座座大陸,進行著千百萬年的挪移。相聚的大陸相互撞擊,鑄造山脊;相離的大陸騰出縫隙,撕裂洋底。就這樣,軟流圈持續不斷地開山造海,讓地球生生不息。

可大火成岩省藐視這一切,它並不是這軟流圈的產物,而是發源於比軟流圈更深、更熱的地方——那是地幔與地核的交界,距地表足有幾千公里深。偶然的時間段內,巨型的熱流會從這裡發源,一路上升,刺穿上覆的一切,然後像“蘑菇雲”一樣在軟流圈綻放。這條縱貫行星半徑的熱流射線,人們叫它地幔柱。

地幔柱示意圖。途中中最黃色區域為內核,橙黃色為外核,深紅色為地幔,灰色為地殼。右側四個大小不同的地幔柱形象地表示它一邊上升一邊展開頭部,最終衝擊到岩石圈底,誘發大火成岩省的動態特徵。| 圖片來源:nature.com

當地幔柱擊穿地殼,令“蘑菇雲”中的巨量岩漿流淌到地表,就形成了所謂的大火成岩省。

打開今日的地圖,你會發現大西洋的邊界就像是被什麽活生生撕開一樣。如果把離得更遠的印度、澳大利亞等大陸也算上,把它們想象成七巧板,可以發現它們幾乎能夠完美拚合成一個統一的形狀。於是人們設想:在史前時代,今日地球的各個大陸可能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而後才被撕裂成今天的模樣。人們把這個史前的超級大陸叫做“泛大陸”(Pangea),意為“完全無缺的大地”。

泛大陸(左)指古生代至中生代期間3.35-1.75億年存在的大片陸地,這個名字是由提出大陸漂移學說的德國地質學家阿爾弗雷德·魏格納所提出。| 圖片來源:GeologyIn

可誰會擁有撕裂泛大陸的力量呢?

人們在今日各大洲的邊緣地帶,發現了一個明顯的特徵:沿著洲際兩側,往往具有巨厚的熔岩地層,綿延數十萬公里。沒錯,這正是大火成岩省。它們的形成時代,和泛大陸被撕開的時代(距今1億多年前)幾乎完全一致。這很容易讓人們聯想,塑造了大火成岩省的地幔柱,便是撕裂泛大陸的罪魁禍首

由此看來,這撕裂大陸的燎原火海,似乎是一股來自深淵的不祥災厄。然而,就像《權力的遊戲》裡反派也可以被洗白一樣,事實並非如此直白。在地球歷史上最大的冰期裡,當生物圈在嚴寒中幾近絕望之時,將世界從冰封的邊緣拯救回來的,也正是這股看似不祥的災厄。

由此看來,這撕裂大陸的燎原火海,似乎是一股來自深淵的不祥災厄。然而,就像《權力的遊戲》裡反派也可以被洗白一樣,事實並非如此直白。在地球歷史上最大的冰期裡,當生物圈在嚴寒中幾近絕望之時,將世界從冰封的邊緣拯救回來的,也正是這股看似不祥的災厄。

凜冬世界的烈火援軍

無論叫“南華”還是叫“馬琳諾”,來自不同文明的不同發音,都訴說著一片相同的寒意[2]。這些名詞描述的是同一個時代——地球歷史上最詭異的紀元:成冰紀

距今大約1萬年前的史前大冰期,我們大概有一些印象。但這個所謂的“末次盛冰期”,與距今6-7億年前的成冰紀相比,簡直就像是一陣清涼的微風。在成冰紀,整個地球從兩級到赤道海岸,統統被凍成了白雪皚皚的世界。就算在《權利的遊戲》中,好像也沒有哪次凜冬將至,能把整個維斯特洛大陸全部凍上。

成冰紀出現在7億年前,比後世生物大爆發的寒武紀還早了兩億年。彼時的生物圈是微生物的帝國,但就算對微生物來說,這樣的大冰期也是致命的。站在後人的視角,我們知道地球最終並沒有就此一凍到底(否則我們就不存在了)。事實上,“雪球地球”持續了大約1億年就融化了。為地球加熱的方式很多,但這些方式在解釋地球如何走出成冰紀的過程中,都遇到了一些麻煩。比如,太陽活動的突然增強倒是可以加熱地表,但這不符合恆星演化模型;小行星撞擊同樣可以,但又沒有地質證據。後來,通過還原當時大陸的位置,人們發現了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與距今1億多年前的泛大陸一樣,在距今6-7億年前的成冰紀,地球上的各大板塊也聚合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個完整而統一的大陸。這座更加古老的完整大陸叫做“羅迪尼亞”(Rodi年, 俄語“故國”之意)。

地質學家在羅迪尼亞末期時代的遺跡中,同樣找到了多座大火成岩省存在的痕跡。於是,故事得以複盤:當持續一統了億年之久的“末日帝國”羅迪尼亞大陸“搖搖欲墜”之時[3],大火成岩省就像一座座“起義的烽煙”,點燃在它古老的版圖之上,從不同的部位撕扯末日帝國,最終把羅迪尼亞肢解到支離破碎。

多座大火成岩省的聯合噴發,不僅是一股撕裂大陸的力量,更向地表輸出了不可估算的熱量。在龐大熱量的作用下,雪球地球融化了。地球跨過成冰紀,走入了新的時代——震旦紀[4]。

在滅世凜冬之中幸存下來的生物圈開始“覺醒”,一場期待已久的繁榮開始了。從震旦紀持續到寒武紀的這場大繁榮,被後世的人類冠以“生物大爆發”的盛名。它是生物演化史上的里程碑:由微生物主宰的隱生世界從此不複存在;宏觀生物開始登上地球舞台,熙熙攘攘,讓地球熱鬧至今。

破曉時代的殘酷終局

雖然大火成岩省提供了足以融化雪球地球的熱量,並間接孕育了生物大爆發,但對於後來的地球生物圈來說,它從來都不是什麽善主。從生物大爆發至今,時間走過了大約5.4億年,在此期間,大火成岩省依然會在某些時間節點突然出現,往往令生物圈猝不及防。

在噴發時,它們釋放出巨量二氧化碳,令地表急劇升溫,成為壓抑而窒息的溫室;而巨量的硫酸氣溶膠和噴至平流層的火山灰,又阻隔著陽光,令植物的光合作用攔腰下跌。這些酸性氣體不僅肆虐大氣,還要進軍海洋,令海洋酸化,海洋生態系統就活生生被泡在了“酸溶液”中。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物圈自是苦不堪言,於是,一次次觸目驚心的大滅絕,就銘刻在了相應的歷史時期。距今2.5億年前,當顯生宙最大的大火成岩省——“西伯利亞暗色岩系”噴發之時,地球上超過95%的物種就此成為千古絕唱。我們今日所有的地球生物,都是那5%幸存者的後代。

眼下的我們,暫時並未處在凜冬肆虐的冰期,地球表面也暫時沒有新的大火成岩省肆虐一方。這真是何等的幸運!但它們的再次來臨,只是一個時間問題。這不是杞人憂天,更不是軼事傳聞。地球物理勘測表明:今日地球內部,有兩個地幔柱早已開始醞釀[5]。如果我們人類持續繁衍下去,總有一天,會面對這將至的終局。

烈火和寒冰的故事還會繼續在我們的星球表面上演,人類身在局中,注定無法擺脫這場名為演化的遊戲。長夜漫漫,處處險惡,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生存下去。如果萬物終將一死,最起碼,我們可以努力去當活得最長久的那個。

而唯一能夠為我們的未來守夜的力量,或許,便是科學。

這是一種足以看透世界、創造奇跡的力量。

附注

[1] 烏爾坎諾,Vulcanus,羅馬的地火之神,代指火山。火山的學名volcano即根據該神命名。

[2] 成冰紀“雪球事件”,在不同地區有多種不同的具體叫法。我國曾稱“南華大冰期”,在國際上又稱“司圖特-馬琳諾大冰期”(Sturtian-Marinoan Glaciation)。

[3] 一種相對主流的觀點認為:超大陸持續聚合會令大陸中心的岩石圈地幔發生拆沉(delamination),從而解構岩石圈的穩定性,導致超大陸持續聚合之後,其結構往往脆弱化。

[4] 震旦紀是我國地層年代劃分標準。在國際地層表中,震旦紀等同於埃迪卡拉紀。

排版:Ruiying

題圖來源:《權利的遊戲》

文章來源: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果殼”,轉載請聯繫原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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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真實的冰與火之歌便會為你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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