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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和婦產科譚先傑:追憶大師兄張震宇

沒想到,這一見即是永別……

01

我第一次和大師兄接觸是1998年。那個時候我念博士研究生二年級,輪轉總住院醫師,簡稱老總。這是一個承上啟下,上面有數位領導,下面有數個小兵,大事小情都要操心但實際上沒有多少權力的角色,唯一能做主的就是安排小大夫上台當助手。

大師兄當時正在準備博士論文答辯,進病房的目的是為了操練手術。雖然這位大師兄很憨厚,可我還是有點怕他,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很快改變了我的看法。

有一次,我的一個老鄉來做小手術。進修醫生中有個喜歡開玩笑的傢夥,為了表現我作為「老總」的絕對權威,他們都端著病歷,凡事都請示,言必稱老總,給足了我面子。而這場玩笑中居然也有大師兄。

和其他醫生一樣,大師兄也抱著病歷恭恭敬敬、彎著腰向我彙報病情,誠懇的眼神中帶著些許狡詰。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沒想到大師兄憨厚的外表下同樣有一顆頑皮的心。

大師兄說他畢業就要離開協和醫院了,希望我能多排他上台當助手,學習婦科腫瘤手術。於公於私,我自然力所能及地盡量滿足。那個時候大師兄有求於我,我雖然尊重他,但談不上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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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博士論文答辯的時候我當書記員,主要任務是將答辯記錄稍微潤色後存檔。大師兄說話比較緩慢,語調沒有多少起伏。

大師兄對答辯記錄相當滿意,額外給了我一小筆錢讓我去買冰淇淋,基本相當於現在的便當中加雞腿。我估計這筆錢應該是來自「軍費」,因為我後來知道大師兄當時的身份是軍人。

得知大師兄的身份是在他答辯後請老師吃飯的飯桌上。我當時年輕、飯量大、吃飯很專心,對聊天的內容並不太關心。

儘管如此,突然間聽說大師兄曾經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上過老山前線、蹲過貓耳洞、曾經和敵人隻隔十幾米,我對他的崇拜油然而生!但是,那個時候的崇拜,主要是對軍人、對英雄的崇拜。

大師兄(右)在老山前線為傷員做手術

大師兄畢業後去了北京朝陽醫院,很長一段時間我見他的場合都是在學術會議的會場。那個時候,大師兄還不是坐在主席台上,甚至連前排就坐都不是。我更覺得他像一個四處趕場的小學生,拿著相機對著講台猛拍,真正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

是的,儘管他是大師兄,但他的繼續教育條件畢竟不如我們這些留在協和的師弟妹們好。我們可以經常接受老師的教導、經常觀摩大牛的手術、經常聆聽大咖的講座。

所以,我們外出聽課的時候多半隻帶著耳朵,覺得有的是時間和機會,而且,我們上面還有副教授和教授,天塌下來有他們頂著呢。

而大師兄就不一樣,他要一人撐起一方天。所以,他比我們要用心得多,自然進步也就快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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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元旦前,畢業再次工作不久的大師兄張羅我們幾個師弟師妹請老師吃飯,地點是廣安門橋附近的一家飯店。

那個時候老師的弟子還不太多,即使大師兄的兩位副導師到場,一張桌子才剛剛坐滿。

(左起:宋磊將軍,譚先傑,張震宇師兄,丁曉曼,郎景和老師,李艷,沈鏗教授,朱玲)

席間的談話的內容已經不是老山前線,我記得好像是老師教導震宇師兄當主任要如何自我提高、自我犧牲、如何協調關係、如何大事化小等等。那是第一次正式的師生聚會。

從那以後,每年九月的教師節前後,大師兄都要提議同門聚會謝恩。儘管排來排去我有幸「淪為」二師兄,但我也的確屬於陽光燦爛周伯通型,組織和號召能力不強,不太擅長場面上的事兒。所以在後來的聚會中,我只和一個師妹共同主辦過一次,其餘所有聚會都是由大師兄一手包辦。

後來,老師的學生越來越多,別說一桌,十桌都安置不下,不僅有在京的學生,還有外地學生,而且還有自編自導的節目,流程要複雜得多,但大師兄卻總是不動聲色、有條不紊地安排得妥妥噹噹。

(2011年冬老師入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後,大師兄組織同門聚會。前排左8為大師兄)

這個時候開始我才覺得,大師兄簡直是人不可貌相的代表,是木訥中深藏睿智的高手,於是我對他的崇拜也多了起來。這個時候的崇拜,已經轉變成師弟對師兄的敬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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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很快就撐起了北京朝陽醫院婦產科的一片天,他自己的學生越來越多,一些師弟師妹們也投奔了他,隊伍逐漸壯大。

再後來大師兄的進步就更快了,在各級醫學會和醫師協會都有一席之地,甚至是重要位置。不僅是他的學術成就,他鏗鏘的踢踏舞和一曲優美的《鴻雁》也傳遍了神州大地。

(右一為大師兄)

他自己主辦、承辦和主持各種會議,尤其是在亮馬河大廈舉行的婦科內鏡手拉手會議,從只有數十人參加的小型會議,逐漸成為全國最有影響力、規模最大的微創學術會議,後來成為國際盛會。

每一次大會籌備過程中,大師兄都會給我打電話,說會議規模較大,要考慮的人很多,難免會有疏漏,自家兄弟姐妹不要客氣,有什麼要求和有想法儘管說。

後來我才知道,這麼大的會議,事無巨細都是由大師兄一手經辦,包括會議主題、會議日程、邀請嘉賓、迎來送往等,他都會親自過問。

有一次會議中他給我打電話,說他晚上有手術表演,讓我先去陪外地專家吃燒烤喝啤酒,他說他很快趕過來。但是,等他下手術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12點多了。

那時候,我隱約覺得這個拚命三郎的大師兄太累了。後來有一年我看見大師兄因為手術勞損,膀子上吊著繃帶還在手術的照片,作為師弟,在同行們善意的笑聲中,我有點心酸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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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悉大師兄生病,我很痛心,也很惋惜。他是因腰疼而檢查出來是晚期腫瘤,這樣一個靠奮鬥、靠打拚的人,老天並沒有額外眷顧,我都不知如何安慰他。

沒想到大師兄自己倒是很樂觀,治療也很積極。偶爾打電話問候,他總是說挺好的,不用擔心,後來還說要成立醫生集團,為師弟師妹們鋪路。

2017年12月13日,「振予醫事情懷」)上發了第一篇文章《不忘學醫初心,給予更多幫助》,開篇詞為:「當一個人懂得了醫學,才會懂得生命的長度;當一個人學會了給予,才會明白生命的寬度」。

之後他以每周兩篇的速度連續發布科普文章,不遺餘力地對公眾進行健康教育。從字裡行間,我讀出了「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含義。

2019年初,我和大師兄去人民日報社新媒體大廈一起領獎——2018年度人民健康傳播大使。郎老師、大師兄和我都得獎了。

(右5為震宇師兄)

那個時候大師兄的嗓子已經很啞,他說是感冒了的原因,沒有大礙。其實,作為醫生,我當然知道這種長時間的聲音嘶啞不是能用感冒解釋的,他是反過來安慰我們而已。

沒想到,這一見即是永別。

4月16日,也就是法國巴黎聖母院發生火災的那天早上,大師兄突發大出血仙去了。對於大師兄的離開,有些意料之外,其實也在意料之中。

晚期腫瘤患者,總有這麼一天的,我甚至從內心替大師兄感到欣慰走得如此乾淨利落,比慢慢受罪的痛苦要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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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0日,在小雨中送別大師兄後,至親好友舉行了小型追思會。大家對他的懷念、對他的思念,是爆發性的。一位將軍幾度哽咽,他的學生無法念出自己寫的稿子,他的同事語不成句……

我最感動和敬佩的還是郎老師。震宇師兄去世之後,老師很悲痛,每天手書一篇帖子作為紀念。

我記得老師在大師兄追思會上的結尾是:震宇,你累了,休息吧!

是的,人總有一死,人們都會惋惜英年早逝。其實,沒有成就的人同樣會早逝,只是他們沒有人關注罷了。

大師兄的離開,讓中外醫生同行和患者一起扼腕痛惜,是他的人品太好,是他成就太大……這是一個學者的榮耀、一個醫者的榮耀、一個師兄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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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小事。2015年,中國醫師協會婦產科分會組團參加美國婦科腹腔鏡醫師協會(AAGL)年會。會議設立了中國專場,大師兄特別告訴我,讓我一塊兒去,機會難得,鍛煉鍛煉。

他讓我講特殊部位子宮肌瘤剔除中輸尿管的保護問題。由於時間緊,任務急,我當時手頭一點影像資料沒有,我在微信群裡發了求助,很多同行都給我寄來了影像資料。

大師兄也給了我資料,是一個帶有雷射筆功能的隨身碟,裡面有很多他做手術的資料,他說隨便用。

這個隨身碟我一直沒有能夠找到機會還他。想起來的時候,忘了拿隨身碟;拿著隨身碟去開會的時候,又和他擦肩而過。

也好,這個隨身碟,成了大師兄留給我的永久紀念,我把它放在一盒鮮艷的乾花中。

09

這就是我和大師兄二十多年來的交往點滴。回頭看來,雖然我們是同門師兄弟,但我和大師兄似乎更像君子之交。既不是特別近,也不是特別遠。

20多年的時間裡,我對他從不太崇拜到非常崇拜,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大智若愚、溫良恭厚、事必親躬、淡定從容…..更有父母、對師長無微不至的照顧。

震宇大師兄,一個父母眼中的好兒子、妻子眼中的好丈夫、女兒眼中的好父親、患者眼中的好大夫、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我們眼中的好師兄。

需要的時候,他會幫你,甚至悄無聲息;永遠慢悠悠地說話,永遠笑容可掬的樣子。我

甚至都想像不出來,大師兄生氣會是什麼樣子……

這樣的大師兄,是我們的好師兄,我們永遠懷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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