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百合》：迷幻之美你無法抵擋

海百合

徐小斌 / 著繪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8.06

我的痼疾是失眠。自小便睡不好覺，即便睡了，也常常做些怪夢。

當然會想各種辦法，服用各種藥物助眠。

有一天，收到南美的一位朋友寄來的一種助眠藥。英文說明是純植物的。病急亂投醫，我自然吃了。吃罷之後，做了一系列怪夢：

徐小斌 / 繪

怪夢1

夢見華麗不可方物的場面：月神降臨在月圓之夜的海洋之上，曼陀羅花盛開在海面上——人們把自己融入迷幻的海水中，這時有熱氣蒸騰出來，就像所羅門的《雅歌》中告訴書拉密的那樣：“你園裡新結出的嫩芽似天堂樂園，結了石榴佳美的果實，番紅花發出的香氣，你無法抵擋。”在沸騰的海水中人們緊緊擁抱，身體如花朵一般綻放，毛孔發出熱氣騰騰的呼喊，在極樂的瞬間，他們化成了海水，如同水一樣柔軟，可以隨意彎曲，並且在月神的撫摩下，變得通體透明，放射出可怕的光芒，照亮了黑夜。

徐小斌 / 繪

怪夢2

被橡樹根糾纏的房子上面坐著一個流浪者，遠處有人在彈鋼琴，一個長著卷發的女孩被奇怪地貼了胡須，拿著一支黏土長頸瓶，裡面不知是酒還是蒸餾水。鋼琴上擺著的玫瑰蒼白中帶點紫色。有一大群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周圍，還有一口大鍋，咕嘟嘟地煮著藥水，我上去就喝了一口，藥水的香氣立即浸透了我的全身，

我覺得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才醒過來，全身的力氣都失掉了。

徐小斌 / 繪

怪夢3

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的嘴被一隻魚鉤吊著，整個身子都懸空了，儘管那魚鉤是金的，魚嘴上塗了口紅，可殘酷的現實是，她依然是釣餌上一條可憐的掙扎的活魚。後來她終於被甩出來，她想抓住什麽東西，只有窗簾是她抓得住的，可是她好像抓住了滿手芒刺，痛得號叫起來。奇怪的是，對她的痛苦，我完全無動於衷。

我打開電視，發現她進入了電視螢幕……

徐小斌 / 繪

怪夢4

有一個人對著我唱歌。看不清她的臉（應當是女的，因為長髮），她的歌聲有一種魔力，可以穿透雲朵，穿過所有華麗和殘破的牆，砸在那些茂盛和枯萎的樹上，那些樹紛紛倒下，一片狼藉，孔雀石的山巒在向她深深鞠躬致敬，在懸崖的碎石下，群鳥投入海灣半透明的水中，海獺在摩裡島海峽的浪中打滾，不時露出鰭狀的手，像是在向她歡呼，水汽彌漫的谷底托起珊瑚的豔紅。她唱啊唱啊，天空慢慢暗淡，當最後一縷光線從天幕上消失，她變成了唯一的發光體。我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的嘴在動著。

徐小斌 / 繪

怪夢5

我夢見自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微風吹皺了彩虹映照的水面，白雪在山上的陽光裡閃耀（後來我真的來到了這麽一個地方，它叫溫哥華）。有一個小販在叫賣雪梨汁，我買了一小瓶，但是沒喝。這時一個女孩要和我打網球，我其實不會，但是在夢裡就那麽打起來了。網球在天空中飛得很慢很慢，如同電影裡的慢鏡頭。

徐小斌 / 繪

怪夢6

我買了一張音樂會的票，音樂廳被擠在這個城市的一隅，周圍全是施工工地，我的耳朵要從嘈雜的施工聲中辨別出莫扎特的音樂，我看到舞台上閃亮著一列金綆裝飾的高領子，在假發發粉的包裝中，假扮的音樂神童跑出來亮相。我的身旁坐著一個胖子老外，大聲叫好的時候，說的好像是西班牙語。

徐小斌 / 繪

怪夢7

身體突然會飛起來，就像一張撕下來的皇歷，越飛越薄，變成一抹淡去的月光，被風刮來刮去，在夢裡，我忽然覺得風是我的前世仇人，它總是使勁擰我的衣領，我覺得自己隨時有被勒死的危險。我終於覺得，一個人在最無助的時候才是真實的自己。我懸在空中，被風虐待，連自己也不知道會停在哪裡，但是我並不傷感。我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容易傷感了。我突然發現了對付周圍世界的秘密——把內心掏空，隻留下影子，把目光彎曲起來，像隻小貓那樣蜷縮蠕動，找個避難的巢穴，藏起不會說謊不會彎曲的舌頭，然後厚著臉皮去面對一盤甜食 , 做一個饕餮者。

——從此我進入了一個昏睡狀態，不斷地做各種奇怪的夢：偶爾我會變得很輕，掛在一家衣服店裡，沒有重量，像一件長袖絲衫在風中彷徨。我的手在虛空裡徒勞地揮舞著，地上好像有淡淡的影子。有一些小孩子隔著玻璃看我，好像要對我說什麽，那些小孩的嘴唇就貼在玻璃上，是綠的，可是我覺得自己非常非常累了，什麽也不想說。後來，小孩子們不見了，玻璃上出現了一大片美麗的海水綠色。浮動著，浮動著……漸漸地把我淹沒了……

…………

徐小斌 / 繪

那藥的名字好像叫作 Super-Sleep……瓶身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裡面有一段好像是說，此藥成分中含有某種致幻性植物。

致幻性植物！

徐小斌 / 繪

這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開始查找有關致幻性植物的一切——原來，我們熟悉的很多花朵都有致幻性！譬如玫瑰，特別是我們情人節盛行送的藍色妖姬；還有金魔術、藍蝴蝶、雪球花、紫羅蘭、豌豆花、忍冬花、檸檬油、風信子、鳶尾花、丁香花、金雀花、石楠花、鐵線蓮……當然，我書中女性的名字：曼陀羅、海百合、白罌粟、番石榴、桃金娘……更是有名的致幻性花朵。

而“花語”，便是這些花朵特性的含義。最早起源於古希臘，在希臘神話裡記載過愛神出生時創造了玫瑰的故事，於是玫瑰從那個時代起就成為了愛情的代名詞。花語真正盛行其實是在法國皇室，當時貴族們收集了民間的花語資訊，然後讓那些含有特殊花語的花朵在他們的後花園裡生長。19 世紀的社會風氣還不是十分開放，在大庭廣眾下表達愛意是難事兒，所以戀人們贈送的花就成了愛的信使。

徐小斌 / 繪

鳶尾花是戀愛的使者，歐洲人認為它象徵光明和自由，古埃及人覺得鳶尾花是力量與雄辯的象徵，不同顏色的鳶尾花有不同的花語：白色代表純真；黃色表示友誼永固；藍色是破碎的激情；紫色代表愛與吉祥；深寶藍色的德國鳶尾代表神聖……而金玫瑰代表真心，虞美人代表安慰，雪球花代表青春美麗，至於傳說中彼岸花，也就是曼珠沙華，它代表的是分離與死亡。

這真是太有趣了！

徐小斌 / 繪

於是一個關於花朵的童話在我心裡慢慢醞釀著。2012 年，我寫了長篇《煉獄之花》，2014 年，我到溫哥華領獎，有個會說中文的老外對我說，你這個故事太有趣了，你會畫畫，為什麽不把它畫出來？

於是我頓時“野心”膨脹，決定做一個繪本。此書有我原創的七十幅畫，也就是說，自 2016 年初始至 2017 年的 5月，我一直在做這個繪本，過程非常艱苦。我試圖用一種“圖畫語言”做成供青少年乃至成人看的一部電影，讓它既能開拓視野，又有細節描述，既有有趣的故事情節，又暗藏著起、承、轉、合的節奏設計。畫作盡量畫得精美以吸睛，並且可以成為一種記憶故事的符號。

內容雖然懸疑密布，但是故事的核非常簡單，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真愛戰勝墮落”，如同所有的童話或者成人童話一樣，用各種有趣和繁複的情節來包裝一個簡單的最好具有世界共識的隱喻。

徐小斌 / 繪

做繪本，相當於一個導演，要在有限的篇幅之內把故事講得清晰生動又好看，每個角色設計的連貫性和一致性不能僅僅從文字上表達出來，更要在繪畫上表達出來，譬如，我畫的每一個人物從頭至尾都要表現出一致性，無論他（她）在任何一個角度，都得讓讀者知道，這就是他（她）而不是別人。這個是我在畫前沒有預料的難題，因為過去的畫的主題性都是獨立的、非連續性的。

於是只好設定一些人物特點，譬如：女二號曼陀羅，她的右臉上始終有一朵曼陀羅花的胎記，她的面部特徵是妖媚；而女一號海百合，面部特徵是純真；男一號詹王儲的面部特徵是堅毅；反一號白罌粟的面部特徵是邪惡。

徐小斌 / 繪

感謝十月文藝出版社成全了我的夢想。

至於那瓶詭異的來自神秘南美的助眠藥，我終究還是沒敢吃完。

——寫於 2018 年 3 月海南島室內溫度 32 度而冷氣機壞了的昏熱之中

徐小斌

《海百合》

作者

作家，編劇。

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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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