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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馬思純演《第一爐香》,這才是許鞍華最值得討論的電影

最近馬思純很苦惱,苦惱的不是坎城電影節上的P圖風波,而是去年已經被定為出演張愛玲小說《第一爐香》女主葛微龍。

彭於晏、馬思純

在開機儀式上的粗壯身材,直接被人嘲笑“哪裡像溫香軟玉的上海姑娘,簡直是像將去延安革命的女學生。”

其實被譽於香港唯一謹守文藝片的許鞍華,並不是第一次碰上這種尷尬事。

在1984年,許執導了第一部張愛玲小說改編作品是《傾城之戀》,在當時飽受爭議,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出在男女主的選角上,除了范柳原(周潤發)身上沒有一點富家子的大氣外,繆騫人怎麽看都不像那個風韻猶存的白流蘇,面相寡淡苦樣,舉手投足也沒舊式家庭出身的閨秀樣。

但許導的第二部作品《半生緣》,無論選角和敘事上,都十分接近原小說,更被奉為張愛玲翻拍電影的經典。

“我是在1983、1984年,第一次想過拍《半生緣》,那時我看很多張愛玲小說,覺得很好看,看到《半生緣》覺得這個故事特別吸引我。後來在邵氏拍不成《人間蒸發》,我就即刻想自己想拍的題材,一想就想到張愛玲的小說。當然最想拍的是《半生緣》,但1983、1984年不能上大陸拍實景。”

 “我一直到1992年,都念念不忘想拍《半生緣》,當時可以回大陸拍實景,但同時期那些實景都改建安裝了很多冷氣機,比十年前更加難拍。有一次差不多拍得成,已經寫了個故事,也勉強有些錢的時候,田壯壯想拍電視劇,叫我拍電影他就拍電視劇,我沒有buy這個idea,覺得田壯壯拍,我就不用拍啦,而且他的條件好像比較現成,他覺得《半生緣》應該拍電視劇,我就一直覺得這故事應拍電影,可能因為我不曉得拍電視劇。anyway,最後又放棄了計劃。”

張氏作品以精致、刁鑽、敏銳,觀察事物細致而出名。而許鞍華正好讓這個哀怨的故事以宿命的結局完成“蒼涼”的主題。 她以沈世鈞與顧曼楨的感情糾葛為主線,鏡頭上很少採用寬闊的取景空間,用近鏡鏡頭削弱了人物間的情感交流。

使得整部作品都被克制在很小的限度裡,人物的情感如同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裡,無法張揚。 這一點正符合了故事中人物的所有特徵:紛亂中的平靜,沒有準確目標的循規蹈矩,沒有大悲亦沒有大喜的灰色心緒。

 “我覺得張愛玲的philosophy,她對人生的看法,體現得最詳細的是在《半生緣》。誤會,無奈,時間過去的感覺,這個小說realise得最好,而且,我覺得這個故事比較適合我拍,因為它比較樸素,不用靠一些很玄妙的visual或者imagery來表現效果,而是在人物關係上體現,我想會比較容易拍。”

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小飯館的中午,特寫從世鈞眼中看到曼楨手臂上有隻小蟲在爬著,他似乎很想起身為她輕拂去那隻蟲子,陽光照射在曼楨的臉上,那一刻她自然地無意識的美,讓儒雅拘緊的世鈞失態中誤喝了涮過筷子的茶水。

曼楨臉上的笑是掩飾發自內心的喜悅,唯獨一旁的叔惠還在顯示他的活潑多話,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吧。

這幕拍得極美,微妙的表現出了舊時年輕男女初初相見的一見鍾情,背景選取了黃金色,這種溫暖和希望在片子中少而珍貴。

外景似乎永遠處在寒冷的冬季,色調除了世鈞在陽台上跟曼楨求婚時露出的那一方純淨的天藍外,幾乎都是昏黃與晚上,這樣安排似是有意識的暗示著男女主角沒有光明的將來。

影片對暗喻的處理也是相當到位。影片開始,沈世鈞與顧曼楨與面對面相遇,竟是無任何交流的擦身而過;公園內合照時相機用光了底片,似是在暗示著兩人愛情的不得善終。  

見到失而復得的手套,曼楨驚喜,一刹那,所有情愫在這時豁然開朗。世鈞帶著欲言又止的淡笑走開,曼楨握著手套站在原地失措,最幸福的事莫過於一直傾心的人竟然也對自己如此的關心。

當你還沒發現你已經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你已經愛上了她/他。 

曼楨有種近於瑣碎而小氣的脾氣,一樣東西一旦是屬於她了,她總是越看越好...以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因為曾經的她是屬於他的。

陪世鈞回南京的叔惠,見到了翠芝,個性張揚的他,第一次感到緊張不知所措,如同世鈞初見曼楨。在跟翠芝在玄武湖劃船時,兩人已經暗生好感。

世鈞到曼楨家中正式拜訪她的家人,曼楨喜悅中暗夾了一絲擔擾,原來世鈞那麽在意她姐姐的身份,以前姐姐沒嫁時,他每次送她回家,從來沒提過要到她家裡去。

但這並沒影響到一天一天在滋張的愛。

曼楨陶醉在第一次牽了手的那個晚上,兩人緊握著手到了門口又舍不分開,又重回頭走一遍,她甚至連幾點鍾也要從他手背上看...這是此片中難得一見的溫馨而甜蜜的場景。

世鈞太快樂了,太快樂與太悲哀有著相同的感覺,他需要遠離吵鬧的人群。

特寫中,我們看見喧鬧人群外的世鈞臉上蕩漾著笑容,他心醉了。

匆匆欲趕回南京的世鈞來跟曼楨道別,曼楨在依依不捨中讓他留下了地址。

他寫在她手心裡的字,已經寫進了她的心裡。

每個人都會有身不由已的時候,當世鈞告訴曼楨他不得不因病中的父親辭職回去幫助父親時,曼楨也迎來了她的選擇。

她跟世鈞和叔惠回了世鈞南京的老家。

當世鈞將自己的衣服披在曼楨身上說:“穿上我的衣服就是我的人了。”他拿出戒指要給這個將會帶給他一輩子幸福的女人一個承諾,卻全然沒有發覺緊抱著他的曼楨在不停地顫抖。

曼楨始終以為,這輩子是要和世鈞白頭到老的。然而當她無意間聽到世鈞母親對叔惠說的一席話,已然明白她跟世鈞之間的距離。

從南京回來後,世鈞跟曼楨因為曼璐的出身吵了起來,爭執中的曼楨除下了他送的訂婚戒指,他氣得摔門而去。

其實世鈞這個人,性格就是老實軟弱沒主見---大家庭出來的都是這樣,從小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懂得察言觀色,因為受過良好的教育,還帶著涵養,可是一遇到實際的問題,他又退縮了,所以他才會愛上獨立而堅強的曼楨。

曼楨去陪生病的姐姐,卻沒想到中了姐姐設下的圈套。

曼璐是個悲劇性的人物,當初為了家計不得不走上做舞女這條不歸路,老大還嫁做商人婦,她一直認為家中應該對她感恩帶德,卻不知人是很容易習慣成自然和健忘的,就連她一直關心的妹妹曼楨也對她的這段住事帶著對世鈞的愧疚。她的委屈與傷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連初戀情人慕謹也對曼楨傾心不已,一句話就毀掉了她僅存的美好,更何況現在跟她結婚的祝鴻才也對曼楨垂涎不已...這一切造成了她對曼楨的妒忌和憎恨,當一個人被憤怒衝昏頭腦時,她會不顧一切的,更何況她還要抓住祝鴻才這根救命稻草,她就像困在籠中的獸,而曼楨正好就是那隻無論如何都飛不出她手中的小鳥。

被姐夫玷汙後的曼楨傷心欲絕,一心只想見到世鈞,來訴說她的不幸。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然的。當絕望的她抓著當初她想送給世鈞的手套時,鏡頭緩緩上移,就在她背對著的窗戶外,世鈞落寞地走過,停住,然後繼續,漸行漸遠,就這麽背對背地錯過了......

這一切都是宿命安排下的身不由己。一葉小舟載著扶靈回南京的世鈞,他將剛從曼璐手中得來的訂婚戒指扔進了水裡,他身邊是茫茫的流水,一去而不複返。

生產後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曼楨又給世鈞寫信,卻沒料到會被世鈞的家人放在火爐上滅跡。

當你發現最喜歡的人也會離開你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最討厭的人也不是那麽討厭。

世鈞飲完表弟的喜酒,轉身出來,看見翠芝在那邊哭,她的眼淚就好像在填著自己的空虛。以前他認為結婚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到頭來,卻發現是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

02

 “起初編劇是蕭矛。我看過他一些作品,如《藍風箏》,1992年在北京遇到他,他已經說很喜歡《半生緣》。在1992年也找過劉恆寫這個故事,寫完拿出去sell,找資金,但劉恆自己並不喜歡這部小說,說這部小說看來看去都覺得很怪。我找蕭矛時,很想同他溝通,他怎樣看這部小說。他們內地編劇文字水準很高,他看完之後馬上寫,抽出部分內容寫成四十幾頁,我們後來再寫過三稿。但我同他都覺得始終走不出小說,走不出改編,沒辦法去重新組織,使得那個structure可以讓沒看過書的人都看得明白,他很難整得成,寫到第三稿就投降。之前陳健忠(與許鞍華合作過《阿金》及《千言萬語》)打過電話給我,他知道我拍《半生緣》,說很喜歡這部小說,想試著寫一下。我同蕭矛正搞得很慘,於是就找他寫一稿,他就在這幾稿的基礎上寫,事件差不多,但structure大有不同。陳健忠加插很多voice over,解決了很多要交代的情節,他同時大幅度刪去很多場面,譬如世鈞去南京三次,他就將兩次合成一次寫,第二次完全沒交代,變了很多,我們之前幾稿跟著原著小說,根本不可想象。”

在本片的後半部,旁白和畫外音,起到了剪接蒙太奇的效果,產生了時空倒錯的感覺。讓主人公的思緒從今憶到往昔,往昔又回到現時的銜接變得十分流暢。

得知世鈞婚訊的曼楨,在散場後的影院出來時,悲傷的她依稀看到一個熟悉而修長的影子,令她一度錯認為是世鈞。

旁白卻是世鈞的聲音:今天又下雪了,我好像看見一個像曼楨的女人,可是轉眼之間,她又不見了,也許是種幻覺,因為我一直不能忘記她。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她是再也等不到那封回信了。

要永遠愛一個人跟永遠恨一個人,是同樣困難的。

因姐姐去世後到她家去照看自己孩子的曼楨,無奈地接受了一個現實:從前我以為我會跟姐姐不同,現在才發現,走了半生的路,我是跟在她的後面。

叔惠遠走美國十年,等他回來時,翠芝已經有了一雙兒女,世鈞無意中論起叔惠的婚姻,令她不快,也讓他費解。

其實天底下像世鈞與翠芝這種同床異夢的夫妻多了去...如果不是祝鴻才的侵犯讓曼楨與世鈞痛失所愛,那麽曼楨的倔強和世鈞的猜疑,門第出身等等都有可能讓他們脆弱的愛畫上句號。也正因為如此 流水一般平淡無感情的生活,才是現實中最真實最無奈的消磨。

世鈞借口說去叔惠家接叔惠,實際上他是剛翻到曼楨的一封舊信時油然而生了一種感覺。在電車上世鈞讀著信,卻是曼楨的聲音:世鈞,我昨天去了叔惠家,我知道他不在...叔惠的媽媽講了很多你以前讀書時的趣事,我聽後覺得很安慰。因你已走了好幾天了,我有點恐懼起來了,無緣無故的。世鈞走進了叔惠家裡,那段樓梯上的人不正是曼楨嗎?

 “世鈞,你好麽?”“...我只想你好。”

同樣的飯館,同樣的人,但世事滄桑,他們已經不是同樣的心情了。她突然緊緊抱住他,他無意間看到了手上那道疤“怎麽了?”她曾經無數次地夢想著能面對面地對著他哭訴,真見面了,也不過是平淡的短短幾分鐘,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你現在告訴我,叫我怎麽辦?”他不是沒顧慮的“十四年了!”她無限感歎“世鈞,你給我戒指的那個夜上,你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究竟是什麽?”“你告訴我,你棉襖背後補了個丁,回到學校要靠到牆邊站,因為不想讓人看到。我聽了很難過,我對自己說,結了婚我要一輩子照顧你,讓你開心,一輩子不要你再受苦,再難過。”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隱忍與不捨“讓我想想再想想...”“能見面已經很好了,世鈞!”她猛地放開他緊握著的手“我們是回不去了...”

愛過了,錯過了。再多的無奈和不甘心,敵得過命運的捉弄嗎?

相信命運的人,就一定會相信緣份,他們是真正的有緣無份。

鏡頭切回到十四年前的那個冬夜,世鈞打著手電去公園尋找曼楨遺失的手套。他揀起來,年輕的臉上滿是期待中的笑...但最後卻是“兩個人,鬧哄一場。一個人,地老天荒...”他尋尋覓覓,尋的只是那半生的緣分。

03

“我要找適合的演員去做,這個戲我們負擔不起太多大明星。就算投資公司都只要求找來吳倩蓮同黎明,讓這套戲可以賣埠,就肯放手讓我拍。事後我自己覺得,如果找到梅豔芳會很理想,主要是我的情意結,覺得兩姊妹很重要,要找一個很有分量的演員。我後來也找來葛優。

我想主要是market appeal,雖然找這班演員,一方面要委屈他們,另一方面,又會將製作負荷搞得非常重,因為他們收得一定貴,但我寧願製作有損失,也要找他們。”

1997年6月《電影雙周刊》採訪黎明,問及拍完《半生緣》後感愛,他回答:“《半生緣》是改編自張愛玲的小說,演起來局限性比較大,因我不能演得過份誇或低,而要順著小說去演......這是一部很悲的電影,但如果你有耐心,它會是一部可慢慢品嚐的戲,只是看畢後你會不開心。其實,在拍攝期間我也感到很sad ,劇中的處境及製造出來的氣氛影響著我的情緒...一對戀人為了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分開,那感覺很無奈...”

以前看小說,從來沒有想象過沈世鈞應該長什樣子,因為小說是以世鈞的角度去講整個故事,直到電影出現,覺得這種儒雅中帶一點拘束樣子,才是顧曼楨心儀的男子。大約是形象太深入人心,去年黎明因為被香港媒體拍到女助理大著肚子出入他的私宅,無端被國內某些公眾號嘲笑“像世鈞一樣懦弱的男人”...他不久後就在FB、INS及微博公開了他與助理的關係,而這些推測者全然不知道,當初黎明是不願演這個角色的,他曾多次公開表示並不喜歡這個人物。

他的第二任經紀人陳善之(Joe)回憶錄上寫道:Joe因為無法參與《傾城之戀》引為憾事一樁,多年後以另一種身份與許鞍華(Ann)導演合作《半生緣》,也算是一種緣分。“《甜蜜蜜》效應令Leon 的片酬去到一個不俗水準,《半生緣》開出的條件與此有一點距離,我跟Leon說 Ann不但是好導演,還是很值得幫的導演。”

 “電影世界很壓抑,Leon所演的沈世鈞自覺驪人生沒希望,拍攝期間,他將自己鎖在一個無奈的世界,有點生人勿近;那些年的上海好冷。不如今天可以隨處有暖氣,冷得他臉上皮膚破裂,痕跡久久不散。”

電影公開,吳倩蓮、梅豔芳以至葛優勻獲讚賞,不甘Leon似被忽略,田壯壯向許鞍華激讚他的演出:“不覺得黎明在演戲,已經完全進入角色,在工廠時這個人好謙厚,因為他是有教養的有錢仔,在外面不想令人覺得自己嬌生慣養,但回到家變得放鬆,細微如遞碗給工人,已經是一派少爺仔姿態,這些不可能演出來,是演員內心明白是什麽身份,姿態動靜自然地走了出來。”

“我也沒法解釋,為何張愛玲會風靡我們這代的導演,這個是culturalphenomenon。可能上海40年代同現在的香港很像,她所面對的,我們其實可以認同。張愛玲從自己的生活提煉,沒有大口號,但做到上乘作品。她的attitude是古往今來的很多藝術家都抱持的,總之做好自己的創作,不理會當時哪個是執政派,搞些政治風起雲湧的事,去幫人寫propaganda,無論正義不正義都不參與。她在社會和文化上有她特定的一席之地。”

文中選用部分資料來自《許鞍華說許鞍華》。

(訪於1996年8月、1997年5月、199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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