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財經》記者 謝麗容 金焱 周源 陳瀟瀟
編輯|馬克
美國時間8月17日，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發布了一份名為“美國進一步限制華為獲取美國技術”的聲明，讓正在努力曲線自救的華為公司雪上加霜。
據《財經》記者了解，多家和美國政府新規有可能發生聯繫的華為供應商連夜研究評估。
蓬佩奧的這份聲明帶來的新變化，是又有38家華為子公司被列入美國商務部的實體清單。自2019年5月華為首次被列入實體清單至今，被列入美國實體清單的華為子公司總數已達152家。
新增的38家華為子公司，主要涉及華為雲、華為OpenLab在國內外的子公司，以及華為收購的以色列IT公司Toga Networks和華為在英國的研發公司。
另一個最關鍵的變化是，美國商務部在這次禁令中新增了數條細則。例如，如果沒有許可證，任何公司基於美國軟體和技術的產品不能用以製造或開發任何華為子公司（實體名單內）所生產、購買或訂購的零組件、組件或設備。此外，該規定還限制實體清單中的華為子公司作為“買方”、“中間收貨人”、“最終收貨人”或“最終用戶”參與相關交易，除非獲得美方許可。
這意味著華為正在進行的短期自救計劃被封上了口子。此前，華為一方面調整訂單，另一方面尋找替代方案，聯發科是華為手機芯片的短期備選方案。
《財經》記者向聯發科求證，聯發科相關人士回應稱，該公司遵循全球貿易相關法令規定，正密切關注美國出口管制規則的變化，並谘詢外部法律顧問，實時取得最新規定進行法律分析，以確保遵循相關規則。聯發科還強調，根據評估，現有信息對該公司短期運營狀況沒有重大影響。
華為的另一個重要台資供應商對《財經》記者說，法律和市場評估還在進行中，需要幾天時間才能有明確結果。美國政府上一輪針對華為公司的製裁中，這家供應商的評估結果是出貨給模組廠沒風險，但美國政府一步一步打補丁，試圖封堵所有可能是華為生存機會的“漏洞”。
截至《財經》記者發稿時，華為官方沒有給出針對這一禁令的正式回應。一位接近華為公司的人士向《財經》記者評價，不發聲，對於現階段的華為來說可能最好。
台灣時間8月18日，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表示，中方堅決反對美方蓄意抹黑和打壓華為等中國企業。一段時間以來，美方在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的情況下，泛化國家安全概念，濫用國家力量，對華為等中國企業采取各種限制措施，這是赤裸裸的霸權行徑。必須強調美方所作所為徹底戳破了美方一貫標榜的市場經濟和公平競爭原則的遮羞布，違反國際貿易規則，破壞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價值鏈，這也必將損害美國國家利益和自身形象。
桌面上的牌基本已出
自2018年12月1日孟晚舟在加拿大被逮捕以來，川普政府對華為的限制可謂步步升級。
第一步，針對孟晚舟的刑事指控。孟晚舟至今仍被羈押在加拿大住所，是否將被引渡到美國仍未有定數。
第二步，聯邦政府和美國公司禁用華為產品。2018 年 8 月，美國國會出於國家安全考慮通過法案禁止政府和政府承包商使用華為設備。事實上，美國政府和電信運營商限制華電信設備的腳步一向激進，這一條對於華為來說並沒有太大威力。在2018年8月之前，華為電信設備在美國的業務範圍並不大，主要在農村地區的一些小型電信運營商和政府承包商中有一些市場份額。
第三步，充分利用實體清單。實體清單是美國為維護其國家安全利益而設立的出口管制條例。在未得到許可證前，美國各出口商不得幫助這些清單上的企業獲取受本條例管轄的任何物項。簡單地說，實體清單就是一份“黑名單”，一旦進入此清單，相關企業在美國的貿易機會就被不同程度地剝奪。
實體清單的這一步，美國政府採用了從輕到重、逐步加重力度的策略。最初是禁止華為購買美國公司元器件；後來是禁止基於美國技術生產的其他國家地區的企業的產品賣給華為。製裁範圍上，隨著力度加大，被納入實體清單的華為子公司範圍也一再擴大。
根據8月17日新規，凡是涉及受商務部出口控制管轄範圍約束的產品的任何交易都需要申請許可證，無論華為（或實體名單上的其他實體）在此交易裡充當的是採購方、中間方還是最終用戶。
這些措施立即生效，意在阻止華為規避美國出口管制條例獲取美國技術開發或生產的電子部件的企圖。
在2019年5月16日的實體清單製裁規則中，美國商務部的規則是，採用美國技術或產品比例低於25%的非美國公司，無須許可就能繼續與華為進行商業往來，因此，華為仍然能夠通過台積電等非美國的芯片代工廠來獲得芯片，這直接導致美國商務部於2020年5月15日修改了“外國直接產品規則（FDP）”。
修改後的FDP規定，任何一家公司，即便生產基地在美國之外，只要採用美國技術或美國z管控的設備，在為華為製造芯片之前，需要美國申請許可證。
受新的FDP所限，台積電與中芯國際相繼宣布9月15日之後不能再為華為代工。近日華為消費者業務CEO余承東公開承認，由於美國的製裁，華為麒麟高端芯片在9月15日之後無法生產，將成為絕唱。
華為輪值董事長徐直軍曾表示可以從聯發科和紫光展銳等企業購買芯片，而今天升級的美國禁令阻止了這種可能性。
美國商務部長Wilbur Ross表示，儘管美國已經限制華為利用美國技術，但華為及其外國分公司通過與第三方合作，努力獲得使用美國的軟體和技術開發或生產的先進半導體，因此美國多管齊下，阻止華為這麽做。
美國商務部還表示，“臨時通用許可證”（The Temporary General License，TGL）現在已過期。過去一年多來，美國政府多次宣布延期華為的臨時通用許可證，但最近一次臨時通用許可證在今年8月13日到期。
臨時通用許可證主要針對依賴華為網絡設備的美國農村電信公司，目的是允許農村電信公司在尋找網絡設備替代供應商的同時，運營現有設備。
全球互聯網治理權威專家，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公共政策學院教授彌爾頓·穆勒（Milton Mueller）近日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表示，美國政府的措施是想毀掉華為，但這些措施擾亂了信息技術和服務的全球化市場，顛覆了美國的自由貿易承諾，是美國近30年互聯網和電信政策的戲劇性逆轉。
多位接受《財經》記者採訪的專業人士表示，美國政府在實體清單上的限制華為的尺度已經達到了最大化。接下來很難再有新的空間。
桌下還有什麽牌？
一位產業資深人士對《財經》記者評價，除了桌面上的限制牌，川普政府還有其他牌可以出，比如，誰買華為就製裁誰。
在實際的操作中，川普政府已經將這一點付諸實踐。在過去一年，川普政府已經成功遊說五眼聯盟中的其他三個國家（英國、澳大利亞和紐西蘭）將華為5G設備排除在本國5G網絡建設之外。加拿大尚未做出最後決定。決定禁止華為參與本國5G網絡建設的國家還包括日本、法國。
對於不願封禁華為的盟友，美國國務卿在 2019年2月接受美國福克斯新聞採訪時威脅美國政府可能會終止與那些國家的情報共享。
在美國政府的遊說下，名單裡的國家還在增加。根據路透社報導，8月14日，一名美國官員透露，以色列和美國即將達成一項協議。根據該協議，以色列將承諾在其下一代5G移動通信網絡中不使用中國技術。以色列是美國在中東地區的鐵杆盟友。
另據彭博社報導，印度政府預計將利用一項投資規定，阻止華為和中興的設備部署到印度5G移動網絡中。印度通信部表示，將很快與印度移動運營商就即將進行的5G試驗展開討論。但目前印度新冠疫情肆虐，單日新增病例最高達8萬例上下，且尚未出現轉捩點，印度衛生部表示，由於疫情原因，這些試驗已經被推遲。印度的情況是，該國5G計劃（包括5G頻譜拍賣）一直充滿不確定性。5G頻譜的拍賣已經被推遲到2021年。
另有多位金融產業領域人士先後向《財經》記者表示，川普政府還有一招，將華為踢出美元結算體系。
2019年初，川普政府確實曾經考慮將華為公司踢出美國金融體系，作為打壓這家公司的一系列政策選項之一。
川普政府原本的打算是將華為列入美國財政部的指定製裁名單(Specially Designated Nationals/SDN)。
目前，SDN名單裡有全球第二大鋁業公司俄鋁(Rusal)、俄羅斯寡頭、伊朗政治人物和委內瑞拉毒販。
根據美國政府的規定，這些被列入指定名單的實體或個人，美國公司或公民均不得與其展開貿易或進行金融交易，這些實體或個人在美國的資產也會被凍結。
不過，對於川普政府來說，這項打擊措施有不少漏洞。
首先，美國政府此前對可被列入SDN名單的對象有明確規定。這是美國政府外國資產管制辦公室（OFAC）專為恐怖分子、毒梟，極權政府官員等個人及公司而設。除非川普政府將華為公司的定性進一步提升惡化，否則華為很難符合這個名單的中的任何一項要求。
此外，如果川普政府將華為加入SDN名單，也將重創已經依賴華為建設4G網絡的盟友國，幾乎所有的美元付款都是通過美國金融機構進行清算的。
有美國行業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美國財政部可以發放許可，免除牽涉到這些交易的美國銀行業者的責任，但美國政府通常避免這麽做，因為擔心進行過多的豁免將削弱這項工具的效力。
同時，華為業務的龐大規模將令這項舉措的推行變得極為複雜。通常一家實體公司的規模越大，美國政府要預判將其列入SDN名單在國內外造成的影響、並為之做好準備的難度就越高，而華為是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之一。
有美國行業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鑒於以上原因，該計劃一直被擱置，但不排除中美科技冷戰進一步升級後，將來被重新提出。
川普政府近期向字節跳動、騰訊等多家中國互聯網公司也采取了不同程度的限制措施或信號。結合川普政府對華為兩年多來的限制升級經驗來看，無論是字節跳動還是騰訊，或是其他中國互聯網公司，目前被美國限制的程度均在初期。
當然，中國互聯網公司和華為公司在美國的情況有諸多不同。比如，不少中國互聯網公司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不少中國互聯網公司在美國市場有一定市場份額佔比，不少互聯網公司和美國投資界關係密切。
因此，川普政府對於中國互聯網公司的限制方式將不限於限制華為的經驗套路，可能還將包括：強製收購（已經使用在字節跳動上）、取消上市資格、國會調查等。
保持戰略定力，不隨美國起舞
重慶市原市長、十二屆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黃奇帆今年8月在一次公開會議上指出，美國對中國的脫鉤措施越來越具體，越來越多。十大脫鉤方式中，具體到科技領域，表現為投資脫鉤、技術脫鉤、網絡脫鉤。
黃奇帆認為，美國政府的這些中美脫鉤措施，會造成階段性的逆流性障礙困難，但影響不了歷史長河的流動方向。中國目前應當做好對策準備，丟掉幻想、保持定力、守住底線，做好自己的事。
耶魯大學研究員、摩根士丹利前亞洲區董事長史蒂芬·羅奇近期在接受《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這些中國企業和他們面對的境遇各不相同。
具體到華為，他認為，華為已下決心為智能手機和其他硬體開發自己的核心器件，以獨立於美國供應商對所謂的實體清單施加的壓力。華為繼續專注於產品開發，研究和創新，那就是華為的核心競爭力。
有產業資深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對於華為來說，渡過一個相對漫長的蟄伏歲月恐怕必不可免，但這條路不得不走，中國底層技術整合發展，走出被掐脖子的困境是一盤棋策略，這對華為短期內幫助不大，長期將大有裨益。
（《財經》記者柳書琪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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