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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中國死了一個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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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二十二年(1896),當17歲的陳獨秀考中秀才的時候,他沒有想到,日後,他將如何劇烈地改寫一部現當代的中國史。

當時,他還沒有創立那個日後影響百年中國史的政黨,這位生於安徽懷寧(今安慶)的少年,3歲時父親就去世,後來被過繼給叔父陳昔凡。與別的孩子不同,每次調皮挨打,無論如何痛,他從來都不會哭一聲和求饒,反而是打人的祖父總是氣喘籲籲地說:

“這小子將來肯定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將來不是蟲,就變成龍。”

陳獨秀。

今天,是陳獨秀誕生139周年(1879年10月9日-1942年5月27日)。在世人的眼中,他自始至終都是一位離經叛道者,“終身的反對派”,國民黨視他為洪水猛獸。他的夥伴們,也曾在很長時間,評價他是一位機會主義者、投降派、叛徒和漢奸。他兩邊都不討好,只有他那位同樣性情耿直、得罪人無數的學生傅斯年才會耿介地說,陳獨秀是:

“中國革命史上光焰萬丈的大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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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劃過天空的彗星,他是早熟和孤獨的。

在中國近現代史上,有幾個省份的人先後影響了中國歷史:晚清史上,湖南人曾國藩、左宗棠和安徽人李鴻章先後崛起;然後,廣東人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開始登場;五四運動時期,安徽人陳獨秀、胡適活躍了起來;此後,浙江人蔣介石一度縱橫中國;再往後,又是湖南人毛澤東的橫空出世。

陳獨秀考中秀才那一年,正是戊戌變法(1898)的前兩年,這位少年秀才對科舉功名意興闌珊。第二年(1897),他考入杭州求是書院(浙江大學前身)學習,開始接受近代西方思想文化。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後,他因為反清言論被書院開除,後來又因為參與反清宣傳活動,被清政府通緝,無奈逃亡日本,進入東京高等師范學校速成科學習。

他是個怪才,除了一個秀才的功名,他此後並無太多的學歷,但卻協助章士釗等人創辦了《國民日報》和自行創辦了《安徽俗話報》等革命報紙,辛亥革命前他被清政府通緝,辛亥革命後因為參與討伐袁世凱的“二次革命”,他又被捕入獄。

從袁世凱的監獄出來,這位愛折騰的老秀才,又於1915年在上海創辦了後來影響中國百年的《新青年》雜誌。《新青年》是現代中國的一聲驚雷,這也讓當時剛剛當上北京大學校長、立志改革北大的蔡元培震驚不已,他立馬從北京南下上海,竭力想將陳獨秀延攬進入北大任教。

蔡元培與陳獨秀。

蔡元培是清朝的進士出身,曾擔任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的教育總長,這位出身不凡的老進士慧眼識珠,很喜歡陳獨秀這位毫不起眼的小秀才,那時候,陳獨秀下榻在上海的中西旅館,蔡元培經常去找陳獨秀,蔡元培去的很早,陳獨秀經常還沒睡醒,蔡元培就常常搬一把小凳子在門口等他睡到自然醒。

為了應付當時民國教育部那些“重資歷,輕能力”的技術官僚,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蔡元培,甚至幫陳獨秀虛構了一個“日本東京日本大學畢業,曾任蕪湖安徽公學教務長,安徽高等學校校長”的虛假學歷和履歷,目的只是為了讓陳獨秀能順利當上北京大學的文科學長(相當於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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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常說,從五四運動開始,年輕人開始改變中國,但追究根源,首先源自於陳獨秀這位老秀才和老憤青的貢獻。

在北大,人人都知道陳獨秀很有才,當然,人人也都知道,他還很喜歡嫖妓。

在北京,擔任北大文科學長(系主任)的陳獨秀,很喜歡逛當時京城著名的買春街“八大胡同”,甚至他還曾經因為和妓女鬧矛盾,抓傷過妓女的下體。

對於當時新文化運動的另外一位健將胡適,陳獨秀曾經拍著桌子跟胡適說:“你要認我是個朋友,你今天就跟你的老婆離婚,這麽醜的老婆,這麽小腳的老婆,沒有文化、沒有思想,你居然能夠容忍,證明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馬上跟她離婚。”

胡適與陳獨秀。

胡適跟陳獨秀一樣,年輕的時候也都喜歡嫖娼,但跟一生娶過四個老婆的陳獨秀不同,胡適一生卻對“包辦婚姻”的小腳老婆江冬秀愛護有加,一生隻認一個老婆,這讓當時作為“新青年”代表的陳獨秀非常不滿,認為胡適還是不夠OPEN和解放。

因為新文化運動和嫖娼這些共同愛好,陳獨秀和胡適這對安徽老鄉走到了一起,但也正是因為新文化運動和愛老婆這些事情,陳獨秀和胡適產生了很大分歧。

不要小看“愛老婆”這麽個話題,“新潮”的陳獨秀和“守舊”的胡適,卻即將代表此後主導中國的兩股思潮,他們在此後不同的人生選擇,揭示了中國在辛亥革命之後,在政治和思想上的巨大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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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陳獨秀與李大釗號稱“南陳北李”,在北京,陳獨秀開始傳播馬克思主義。

陳獨秀看不起胡適這些“守舊”文人,向往劇烈的新思潮,這也讓他成為了馬克思主義烈火在中國最早的傳播者之一,1919年4月,愛嫖娼也愛新思想的陳獨秀被迫從北大辭職,但這位40歲的老憤青,卻在1919年6月11月,跑到了北京新世界屋頂花園,像個革命學生一樣,向下層露台看電影的人群散發《北京市民宣言》,不幸再次被逮捕入獄,坐了三個月的牢。

李大釗與陳獨秀號稱“南陳北李”。

1920年2月,為了躲避北洋政府的追捕,陳獨秀裝扮成財主模樣,跟著裝扮成账房先生的李大釗一起,乘著一輛帶篷騾車從北京直奔天津,乾起了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創業運動。

1921年7月23日,中.共一大在浙江嘉興南湖的一條遊船上秘密召開,缺席的陳獨秀,以自己的崇高威望,被選舉成為首任中央局書記。

在參與中國這場最偉大的革命運動之時,陳獨秀也陷入了感情的困惑。

陳獨秀的原配,是清末安徽統領副將高登科之女高曉嵐,陳獨秀跟原配育有三子一女,但卻始終跟她合不來;1909年末,陳獨秀喜歡上了自己的小姨子,跟高曉嵐同父異母、當時正在北京女子師范學校讀書的高君曼

高君曼(1888-1931)。

對於這位天生麗質且受過高等教育的小姨子,陳獨秀很是傾慕,而高君曼也喜歡上了文學青年姐夫陳獨秀。1910年,31歲的陳獨秀和22歲的高君曼私奔到了杭州和上海,開始公開同居,兩人此後育有二子一女。

高君曼是個好女子。陳獨秀最為艱難之時,她不僅幫助陳獨秀出版《新青年》雜誌,而且掩護陳獨秀的革命活動,為他充當聯絡員,甚至一度與陳獨秀一起被捕入獄。但到了1925年,胃病發作的陳獨秀偶然到上海一家私立醫院看病,又看上了另外一位年輕貌美的女醫生施之英

很快,陳獨秀開始帶著施之英到杭州和揚州等地度起了“蜜月”,作為當時黨內舉足輕重的人物,不辭而別、“離奇失蹤”的陳獨秀也讓黨內人士焦急萬分,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情,於是公開在上海《民國報》上登出“尋人啟事”。正在瀟灑度蜜月的陳獨秀看到了,才發來電報說他“生病”了,最近休養了一段時間,剛有點好轉,準備回來乾活了。(電報原文是:“外出治病,初有好轉,可以扶病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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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的這第三段感情,因為1927年大革命的失敗,最終戛然而止。

縱觀陳獨秀的一生,他始終只是個意氣頗高的書生,卻無意中改寫了中國的政治史。以書生卷入政治,終其一生也玩不好的他,是矛盾和困惑的。

黨成立後,作為主要創始人之一的陳獨秀,對於共.產.國.際的指示感到非常迷茫。當時,共產國際一方面要求黨與國民黨保持良好關係,另一方面,卻又要求黨要繼續推行土地革命,“懲罰反動軍官”,這種混亂和自相矛盾的邏輯,讓黨內人士感覺到困惑不堪。向來敢做敢言的陳獨秀,公開在會議上批評共產國際的出爾反爾和前後不一:

“以前季諾維也夫一向教我們幫助資產階級,現在史達林教我們二十四點鍾內實行土地革命。”

最終,在共產國際的指示下,陳獨秀被停職。隨後,在大革命失敗和白色恐怖的風潮下,女醫生施之英離開了陳獨秀,陳獨秀的兩個兒子陳延年和陳喬年也相繼被捕犧牲,他的女兒陳玉瑩想為兩位兄弟收屍,卻被國民黨拒絕。1928年,家破人亡的陳玉瑩最終精神失常,病死在了上海。

1929年,張學良為了收回蘇聯在中國東北鐵路的特權,指揮東北軍強行收回了當時為蘇聯掌握的中東鐵路部分管理權,隨後,蘇聯軍隊出動擊敗東北軍,並趁機佔領中國領土黑瞎子島。國內部分人士提出了“武裝保衛蘇聯”的口號,向來直性子的陳獨秀提出異議,並指出片面宣傳“擁護蘇聯”“於我們不利”,絕不能簡單地認為“廣大群眾都認同蘇聯是中國解放的朋友”。最終,陳獨秀被開除出黨。

此時的陳獨秀惶惶如喪家之犬,這位本來意氣勃發的書生,一方面成為黨的棄兒,一方面又被國民黨追捕,無奈下只好隱姓埋名,寄居在上海熙華德路一座貧民窟的石庫門房子裡,1927年,也就是在這裡,陳獨秀遇見了比自己小29歲的單身鄰居、英美煙草公司女工潘蘭珍

陳獨秀與潘蘭珍。

虎落平陽的陳獨秀分外淒涼,潘蘭珍則對這位隱姓埋名、賣字為生的孤苦老人充滿了好奇和同情,在同病相憐的彼此憐愛中,在上海的貧民窟裡,1930年,51歲的陳獨秀和22歲的潘蘭珍最終走到了一起。

而這,也是風流的陳獨秀,人生中的最後一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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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被國民黨巨額懸賞通緝多年的陳獨秀最終被捕,這也是他第四次和最後一次入獄。一直到此時,潘蘭珍才知道,她愛戀的這位老先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陳獨秀。

對於陳獨秀的被捕,當時國民黨各界紛紛致電中央要求“嚴懲”、“處極”、“明正典刑”、“迅予處決”;而在另一邊,陳獨秀則被訓斥為資產階級走狗,《紅色中華》發表標題為“取消派領袖亦跑不了,陳獨秀在上海被捕”的文章。對於當時處於極度分裂的國共兩黨而言,對於陳獨秀的討伐,是當時國共兩黨難得的共識。

被捕後不久,陳獨秀與彭述之一起被解送南京,解送途中路線泥濘顛簸,但陳獨秀卻總是睡得很香,這讓彭述之非常羨慕,對此當時已經53歲的陳獨秀說:

“吾已半老,別無所求。汝正青春,大有可為。萬望勿作他想。”

被押送到南京後,當時國民政府軍政部長何應欽跑到監獄,請陳獨秀題字,對此陳獨秀也毫不客氣,直接就寫下了:“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的大字。

1937年初,陳獨秀在南京老虎橋監獄。

對於這位遠在東方的知名人士,當時,就連科學家愛因斯坦都曾致電國民政府請求寬大處理,對此蔣介石說:“獨秀雖已非共.黨之首領,然近年····殺人放火,獨秀乃始作俑者,故不可不明正典刑。”

1933年4月,國民政府江蘇高等法院公開開庭審判陳獨秀,名動一時的大律師章士釗免費為他辯護,對於法庭質控陳獨秀危害國家的說法,陳獨秀義氣凜然地說:

“我隻承認反對國民黨和國民政府,卻不承認危害民國。政府並非國家,反對政府,並非危害國家。”

當時,章士釗全力辯護,試圖為陳獨秀辯駁減刑,但陳獨秀卻始終堅持自己的主張,不肯以貶低共產主義來為自己減刑,對此旁聽的人士紛紛驚歎說:真是“革命家”。

當時的報紙報導說,面對審判,陳獨秀在法庭上“態度安閑,顧盼自若,有時且雋語哄堂”,經常惹得法庭上哄堂大笑,而陳獨秀的《辯護狀》則成為膾炙人口的佳作,上海滬江大學、蘇州東吳大學甚至將其選為法學系教材。

最終,1933年,55歲的老憤青陳獨秀被法庭以“危害民國罪”判刑13年;後經上訴,減刑為8年。隨後陳獨秀被押解到江蘇省第一模範監獄服刑,這也就是俗稱的老虎橋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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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國的監獄裡,由於何應欽、宋美齡等政要先後到訪,監獄長對陳獨秀也不敢怠慢。他在老虎橋監獄的日子,堪稱舒爽。

在自己的牢房裡,陳獨秀擺了兩個大書架,上面堆滿了經史子集。他的最後一個妻子潘蘭珍對陳獨秀不離不棄,在老虎橋監獄附近租房、打零工照顧他。儘管身陷囹圄,這位奇人向來不屑風俗。他甚至與前來探望的潘蘭珍在牢房中公開做.愛,這讓看守的獄卒很是不滿,沒想到陳獨秀卻將獄卒臭罵一通說:

“老子人犯了法,老子的性欲卻沒有犯法。”

在獄中,陳獨秀開始反思史達林的大清洗和蘇聯的體制,此前,他在《新青年罪案之答辯書》中說:“我們現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民主與科學),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

對於社.會.主.義的走向,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思考:“社.會.主.義是很長的歷史階段,根本目標是發展經濟,使最大多數人民幸福。建設社.會.主.義要吸收資本主義文明成果,不能馬上廢除私有製,初期允許多種經濟成分,而以國家資本主義為主。”

許多年後,歷史將證明,他在牢獄中的思考,是何等深刻。

國共二次合作後,1937年底,陳獨秀最終被提前釋放出獄,當時,國民黨讓周佛海出面,請陳獨秀到國防參議會掛個名,“可保後半生衣食無憂”。另外,陳獨秀的北大學生、時任浙江省主席的朱家驊也稟承蔣介石的旨意,動員陳獨秀出任國民政府勞動部部長,但陳獨秀通通拒絕。陳獨秀說:

“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志,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和他不共戴天,現在大敵當前,國共合作,既然國家需要他抗日,我不反對他就是了。”

對於陳獨秀的去向,延安方面則傳來消息,表示只要陳獨秀寫個“認錯書”,“公開放棄並堅決反對托派的全部理論和行動……在實際行動中表示這種擁護的誠意”,就可回歸到延安,但生性高傲的陳獨秀直接回答說:

“回黨工作是我所願,惟書面檢討,礙難從命。”又說:“時至今日,誰有過,誰無過,在未定之數,有什麽好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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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兩方面拋來的橄欖枝,他通通不予理睬,最終被冷落,成了抗戰的大時代中,一位邊緣化的小人物。

此前在1932年被捕前,陳獨秀化名發文猛烈抨擊國民黨在“九一八事變”後不抵抗,1932年被捕後,國民黨的上海警察局偵緝隊長慕名請他題字,陳獨秀則慨然寫下了“還我河山”、“先天下憂”的橫幅。

1935年他在獄中時,國畫大師瀏海粟前往探望並請他題字,陳獨秀則饋贈一幅對聯:

行無愧怍心常坦,

身處艱難氣若虹。

他是狂傲的,卻也是倔強的,不屈的。

由於出獄後始終拒絕各方面的招撫,陳獨秀生活日益潦倒。此後,他跟隨抗戰軍民從南京遷到武漢,1938年武漢淪陷前,陳獨秀又遠遷大後方重慶,並最終寄居到友人鄧仲純在重慶江津的住處。

為了維持生活,已經年過半百的陳獨秀開始種田,並向農人們學習如何種豆,這位在北京大學擔任文科長時,月薪一度高達300大洋的老先生,此時已經窮得需要為三餐果腹而發愁了。

傳記文學家鄭學稼曾經回憶說,陳獨秀到達重慶江津後,他有一次前往探訪:“他(陳獨秀)閱薛農山信後問我:‘吃過飯沒有?’我看方桌上盛好兩碗飯,一碗青菜,一碗菜湯。那飯是我從未吃過的粗米。我不是有好生活的人,但那樣飯菜,實無法下咽,因此撒謊說:‘已吃過了。’”

還有一次,老同盟會員、安徽老鄉朱蘊山提著幾隻鴨子前往探望陳獨秀,這才發現陳獨秀竟然因為胃病無錢看病而在床上打滾,看到陳獨秀家中僅剩的幾顆乾癟土豆,朱蘊山忍不住潸然淚下說:

“可憐呵可憐,仲甫陳獨秀的字竟然沒有東西吃!”

儘管陳獨秀窮困潦倒,但周邊的盜賊們看到經常有達官貴人前來拜訪,卻懷疑陳獨秀應該有點錢財,1940年,一夥盜賊偷走了陳獨秀的十幾件衣服和一部分尚未出版的手稿,還順走了陳獨秀心愛的篆刻陽文“獨秀山民”的四字印章,這也讓61歲的陳獨秀痛心疾首,他對妻子潘蘭珍說:“若印章和手稿能失而復得,我寧可被盜走全部財物,即使因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亦無所不願……”

為了謀生和養活妻女,陳獨秀在江津整理了自己寫作的文字學研究著作《小學識字教本》,當時,該書原計劃由國民政府教育部出版,並由國民政府預支2萬元法幣的稿酬給予陳獨秀,但當時教育部長陳立夫認為“小學”二字不妥,建議改書名為更為現代化和通俗化的名稱《中國文字說明》,沒想到陳獨秀卻認為“小學”乃音韻學、文字學綜合之古稱,始終堅持不肯更改書名。

當時,妻子潘漢珍跟陳獨秀說,家裡實在無米下鍋了,為何就不能遷就下改下書名,然後用稿費改善下家裡的生活呢,沒想到一生倔強的陳獨秀寧肯餓死,也堅決不同意更改書名,並轉而將稿費存到一個中介人手中,堅決不願挪用一分一厘。

就在艱苦窮病之中,1942年5月27日,陳獨秀最終在重慶江津去世,當時,舉國上下正忙著抗戰對外,對於這位黨的主要創始人的去世,幾乎沒有任何消息見諸報端,後來有人評論說:

“如此一代人傑之死,此時此地,實有不勝寂寞之感。”

就在去世前,外號“火山”的陳獨秀曾經總結自己說:“(我的)個性不大適宜於做官”,“我半生所做的事業,似乎大半失敗了。然而我並不承認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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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玩不轉政治的書生,始終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和無力。

就在1937年底出獄後,在寫給陳其昌的信中,陳獨秀寫道:

“我隻注重我自己獨立的思想,不遷就任何人的意見。我在此所發表的言論,已向人廣泛的聲明過,只是我一個人的意見,不代表任何人。我已不隸屬任何黨派,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張,自負責任。將來誰是朋友,現在完全不知道。我絕對不怕孤立。”

陳獨秀去世後,起初草葬於重慶江津,1947年,他的三兒子陳松年將陳獨秀的遺骸運送回到了安徽安慶老家落葬,由於擔心國民黨追查,陳松年沒有為父親立碑,這也讓陳獨秀的墳墓幸運躲過了文革的衝擊。

1943年:改遷前的陳獨秀墳墓。

陳獨秀一生共和妻子們生育有5個兒子和2個女兒、1個養女。陳獨秀去世前,他的長子陳延年和次子陳喬年已被國民黨所殺,大女兒陳玉瑩為兩個兄弟收屍不成,最終精神失常病死。小女兒陳子美,則在1949年後被打成牛鬼蛇神,最終,陳子美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身上綁著五個醬油桶,在海上泛舟十個小時逃到了香港,並輾轉到達美國。1991年,陳子美由於無錢繳納房租而被美國的房東起訴到法院,最終被才由“中華海外聯誼會”資助解困。

陳獨秀的四兒子陳鶴年,在1949年將妻子和四個女兒送回了北京,他自己則留在了香港工作。文革開始後,陳鶴年的大女婿被紅衛兵折磨致死;二女兒陳禎榮在“文革”中天真地說了句“對祖父陳獨秀也要一分為二”,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三女兒年幼無知,在“文革”中到商店買毛主席紀念像章時,認為價格太高,說了句“六角錢一個,太貴了”,也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陳鶴年的小兒子陳禎祺,則於1968年被下放到內蒙古插隊落戶,一直到1981年才離開。

後來,陳獨秀孫女陳長璞在接受採訪時說: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很少人會再記得這位落寞的老秀才和北大教授了,他畢竟只是一個玩不轉政治的書生。人生多少事,或許正如與他一般失意的明代書生楊慎所寫的《臨江仙》一樣: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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