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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IMF總裁拉加德:解決貿易爭端需要雙邊對話

  專訪IMF總裁拉加德:解決貿易爭端需要雙邊對話

  楊燕青 周艾琳 後歆桐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最新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WEO)維持全球經濟2018年和2019年分別增長3.9%的預測。始於2017年前後,IMF曾多次上調對全球經濟增速的預期,對於全球經濟增長保持樂觀態度。

  如同IMF副總裁張濤在2018年IMF和世界銀行春季年會中所提到的, “全球經濟增長處在陽光期”,但 “陽光期並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中長期來看,金融環境收緊、地緣政治衝突、貿易爭端等給全球經濟增長帶來更多不確定性,令“陽光期伴隨朵朵烏雲”。

  針對當下的全球經濟大勢和面臨的下行風險,在年會前的博鼇亞洲論壇期間,第一財經專訪了IMF總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

  對於全球經濟,拉加德強調了一個前瞻的概念:“趁著晴天修繕屋頂”。所有國家都需要預期潛在風險,提前設定緩衝來防衛自身,並留有阻止與日俱增的金融風險的太空,她稱。

  就目前全球貨幣環境收緊與資本市場的波動性增強的關聯,拉加德表示,波動性增強恰恰是經濟狀況改善的體現。“你不可能面面俱到,不可能同時擁有顯著的經濟增長、寬鬆的金融情況和低波動性。”她稱,“我們已經不再處於危機後初期的低波動率、低增長、量化寬鬆的環境了,我們已經向著一個新的時期邁進,所有人都需要適應這一進程。”

  針對中美貿易衝突,拉加德闡述了IMF一貫的立場,爭議若在WTO管轄範圍內,則通過其爭議解決機制解決;若在WTO管轄範圍之外,(爭議)雙方則應該進行協商討論,通過對話解決。

  而專訪當日上午恰逢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博鼇論壇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演講中,習近平宣布了進一步放開市場準入、創造更具吸引力投資環境、增強知識產權保護等重要舉措。拉加德對習近平的講話內容表示高度讚許,稱其“具有裡程碑意義”。

  不過,她也闡釋了中國面臨的三大挑戰:控制公共部門和準公共部門的信貸;改革國有企業問題;彌合技術缺口、監管缺口、創新缺口。

  通過對話解決貿易爭端

  第一財經:在中美貿易爭端的背景下,習近平主席當天發表了歷史性的演講。與此同時,中國改革開放已迎來40周年。你剛剛與習近平主席的雙邊會見非常成功。可否分享對於習主席的講話和會面的感受?

  拉加德:我認為習近平主席的演講是一場具有裡程碑意義的演講,建立在他2017年1月在達沃斯論壇講話的基礎上。(主旨演講)展示了中國經濟發展非常高效,中國也決定在全球多邊體系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中國早已經是這一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習近平主席當日提到進一步開放部分服務業,放寬銀行、證券、保險行業的某些限制,減少對於進口汽車的關稅,他還闡明了中國保護知識產權的決心,宣布中國將會進口更多產品,中國的(經商、投資)環境將會更加友好,因為大家“需要新鮮的空氣”。我認為,這確認了中國意欲在全球扮演的角色,(中國願意)尊重規則、遵守規則。我認為這是中國在過去數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動力,這種動力在如今貿易摩擦的大環境下也得到了確認。

  第一財經:習近平主席當日的演講以及此前在十九大期間均傳遞了“中國為世界提供一種新選擇”的聲音。這也是美國(對中國)新戰略以及近來中美貿易衝突的大背景。你認為中國該如何應對中美貿易摩擦,哪些國際組織能夠幫助中美終止或避免可能的貿易戰爭?也許IMF或G20在其中能有所助益,推動中美進行協商?

  拉加德:我認同你的判斷,中國的確正在發生重大轉變,其更新的增長模式正變得越來越多注重內需,越來越少依靠貿易和投資。我認為中國總體上而言目光遠大,謀求長遠(takes a long view,plays a long game),而不是隻關注短期。習近平主席更新了中國對於遵循全球知識產權體系以及尊重國際貿易的承諾。我認為這點非常重要,是否需要給予這一情況新的標簽是一回事兒,(但不論如何),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實質性觀點非常重要。

  第一財經:應該如何看待中美貿易爭端?這和中國正在推進的重大轉變是否有關?

  拉加德:我認為上述中國謀求長遠的(努力)將會把眼下的中美貿易摩擦考慮進去。

  IMF向來支持由貿易帶來的繁榮、發展和穩定,我們希望這類貿易摩擦能夠在衝突雙方之間公平地協商,從而使得貿易能夠繼續成為增長的主要引擎,成為科技分享的主要助推器。如果IMF能夠在這方面有所助益,我們會很樂意伸出援手。但這最終需要由雙方國家的政府解決。

  第一財經:美國對中國動用了“301調查”,並計劃對“中國製造2025”中的重要產品考慮高額征稅。中國的價值鏈和全球供應鏈是否會受到中美貿易衝突以及全球範圍內正在發生的去全球化趨勢的影響呢?

  拉加德:我認為我們不應該過度關注某個計劃所言,而是應該更關注實際的落地。如同我當日所提及的,我將“中國製造2025計劃”看作一份提案,(其中提到的內容)是否真的付諸現實了呢?我認為還沒有。我認為規劃有其價值,但兌現承諾更重要。

  第一財經:那麽“301調查”是否會對這項提案的未來造成影響?

  拉加德:不論如何,我都強烈建議雙方進行對話。如果涉及問題的雙方不進行對話,通常不會有好結果。好結果源於雙方進行對話,可能會存在爭議,可能會存在基於事實的指控,但這些都需要在現有的體系下,被放在談判桌上討論和辯論。

  如果在WTO體系的管轄範圍內,需要在WTO體系內通過爭議解決機制(dispute resolution mechanism)解決。如果在WTO管轄範圍之外,(爭議)相關的雙方則應該進行協商討論,尤其當涉及的雙方還是全球最大的兩個經濟體時。

  晴天抓緊修繕屋頂

  第一財經:讓我們來談談即將舉行的IMF與世界銀行春季年會。過去一段時間,IMF一直在你們的展望中調升對全球經濟增長的預測。IMF還將繼續調升預測嗎?

  拉加德:IMF不會調降全球經濟增長預期,我們對經濟增長還是保持積極態度。

  第一財經:IMF近來對全球經濟增長和美國經濟保持樂觀。但也有不少經濟學家擔憂,美國稅改和可能的基建計劃等順周期政策可能加速經濟增長和復甦,從而使得本次經濟周期提早結束,並過早陷入下一輪衰退,IMF是否也有此擔憂呢?

  拉加德:我們對稅改抱持支持態度。我們也長期呼籲將稅收精簡,將公司稅率調至與OECD均值相符是我們鼓勵的方向。在(稅改)不減少收入的情況下,的確會提振增長,刺激經濟。而鑒於經濟狀況目前已經充分發揮出其潛力,這可能會刺激通脹率,讓通脹率達到我們需要緊縮貨幣政策的程度。上述情況也可能對美元升值有所影響。

  所有上述情況都會在美國之外導致“外溢效應”。我認為所有國家都需要預期這些潛在影響,提前設定緩衝來防衛自身,並留有阻止與日俱增的金融風險的太空。當前,不論是公共部門還是企業部門,都有很高的杠杆。

  因此,正如我去年10月曾提及的,我們需要“晴天修繕屋頂”。如今,這點比去年10月更加適用了。我的建議是,下周我們共聚華盛頓,來繼續重新構建緩衝,確保債務規模即使不下降也能穩定下來。此外,所有國家都需要繼續推行結構性改革。

  第一財經:我們確實需要抓住機會來“修繕屋頂”。你提到了當經濟狀況良好時,美國會進一步加息,這也可能成為一種風險。如果美聯儲加息速度過快,可能會讓資本市場的泡沫提早破滅,因此一些人,例如達裡歐,擔憂接下來可能會出現衰退甚至金融危機的可能性。他們是否太悲觀了呢?

  拉加德:你不可能面面俱到。當經濟增長和經濟情況好轉,貨幣政策勢必需要收緊。而且(美聯儲)前幾年也就加息進行了很好的溝通,希望接下來也能繼續如此。

  第一財經:如今,美國的資本市場尤其是股市非常脆弱,中美貿易衝突相關的資訊讓股市震蕩。很多人認為美國股市存在泡沫,你對此有擔憂嗎?

  拉加德:波動性是經濟狀況改善的體現。就像我剛剛說的,你不可能面面俱到。你不可能同時擁有顯著的經濟增長、寬鬆的金融情況和低波動性。我認為,市場上的各方都需要習慣於這種新的波動性以及一個貨幣環境收緊的系統。市場目前運行良好,流動性充足。我們已經不再處於危機後初期的低波動率、低增長、量化寬鬆的環境了,我們已經向著一個新的時期邁進了,所有人都需要適應這一進程。

  服務業開放助力增長

  第一財經:讓我們談一下IMF最新《全球經濟展望》(WEO)中關於結構轉型(Structural Change)的內容吧。一些主流經濟學家,例如Dani Rodrik通過實證研究發現,製造業的份額擴大有助於生產率(Productivity)的提高,而當服務業佔GDP比重上升時,由於生產率下降,經濟增長會承受壓力。而IMF的觀點是:並非如此。這個觀點很有趣。

  拉加德:我們的這章內容關注傳統就業和人才從農業部門轉向製造業又轉向服務業的進程,得出了兩個結論。其一,結構轉型很有可能發生得非常迅猛,以至於直接從農業轉向服務業,並不一定會遵循(先轉移到製造業的)順序。這與第二個結論完全相符,而我們的第二個結論是,服務行業能夠提供顯著的生產率上升。借鑒這一經驗,世界上很多發展中國家和低收入國家在開放、充分自由化其服務業,並消除服務業壁壘前,無需過於急迫地發展其製造業。

  這和我們給予中國當局的建議也是一致的,即(中國)可以開放服務業,令其服務業更加容易進入,更加自由,以此來更好地利用可被釋放出的生產力。

  第一財經:如同習近平主席在講話中所宣示的,中國將更快地推進開放,包括服務業的開放。IMF長期向中國提供建議,在你看來,中國目前還面臨哪些挑戰?又該如何應對?

  拉加德:中國已經很好地處理了一些關鍵挑戰,但中國還需要繼續解決各種挑戰。其一,控制公共部門和準公共部門的信貸;其二,解決國有企業的某些問題,確保它們擁有競爭力,不對國有企業進行過度補貼;其三,如同我上午的演講中提及的,中國需要彌合若乾缺口,從而變得更加開放。

  首先,中國存在金融領域的“數字缺口”(digital gap)。如果(中國)能夠彌合數字缺口,如果越來越多的婦女能夠參與到金融部門,經濟就能夠變得更加具有包容性。

  其次,在監管領域,也有些缺口需要去填補。當你允許金融科技大規模發展時,你突然意識到有些行為沒有受到得當的監管。如果人們(的行為)都出於好意,則問題不大,但如果(金融科技部門)存在心存惡念的人,這就會成為一項風險。系統性風險需要被提前預期,“監管缺口”(regulatory gap)需要得到填補。

  第一財經:只要金融科技是一項金融服務,它就需要如同金融行業那樣受到監管。你是這個意思嗎?

  拉加德:我的意思是,既存在好的金融科技,也有黑暗的金融科技,好的金融科技需要被鼓勵,它們能夠促進交易、降低成本、給更多人賦權等。但金融科技同樣存在黑暗的一面,例如加密貨幣會被用於洗錢、恐怖主義融資等。因此,金融科技的黑暗面需要建立起合適的監管體系。

  第三個缺口是“創新缺口”(innovation gap)。過去,創新僅僅存在於少數一些國家,而如今,創新已經大幅擴張至日本、韓國、中國,大部分機器人都由這幾個國家製造。因此,創新缺口正在彌合中,也需要進一步彌合,只有當貿易持續時,這一彌合進程才能不斷推進,因為貿易是科技分享的助推器。

  第一財經:WEO第四章也討論了科技在全球經濟中扮演著驅動性角色。但未來,例如人工智能等科技在帶來益處的同時,也會給中國、美國和全球帶來新的問題,比如收入分配的不平等、失業、機器人的倫理等等,我們將如何適應這樣一個新的世界?

  拉加德:教育、教育、教育。培訓、培訓、培訓。前面提到的問題的確可能因為科技進步而產生,目前(這一情況)正在加速,因此,我們也需要加速相關的投資和相應努力。

  第一財經:IMF近來十分關注數字貨幣和加密貨幣的問題。目前數字貨幣的關注點已經轉移到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BDC)上了,IMF也有一些關於數字貨幣和央行數字貨幣的論文。IMF希望傳遞給全球中央銀行家怎樣的資訊呢?

  拉加德:我認為這需要合作。該合作需要在不導致系統性風險的前提下允許足夠的創新。IMF將會很樂意關注這一進程。

責任編輯:高豔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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