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爺：黃粱一夢二十年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獸爺

　　2009年恆大上市的慶功宴，是在香港灣仔香格裡拉辦的。

　　許老闆揚眉吐氣，一擺五十桌。晚上七點開始，他被一撥一撥簇擁著敬酒，人頭馬被他當做啤酒一杯杯下肚。

　　主桌上，有當時身子還很硬朗的鄭裕彤、劉鑾雄，一堆投行高管。不過最受歡迎的，是一位女性，不斷有人去求合影。

　　她不是范爺，是郎平。恆大IPO幾天前，郎平從美國飛了回來，執掌了剛成立的恆大女排。

　　當代青年可能不太熟悉郎平，但獸爺一直記得她。

　　八十年代，獸爺他爸看了女排奪五連冠的比賽，熱血沸騰。決心獻身四個現代化建設的他，把獸爺的鬧鐘調早了半個小時。

　　郎平讓許老闆第一次嘗到前所未有的曝光率。恆大一個高管給獸爺算账：

郎平年薪500萬，相當於價值過億廣告的曝光。

　　我開玩笑說許老闆要曝光率，應該去搞足球。那位高管說一個球星都是幾個億的轉會費，恆大這點家底哪玩得起。他說許老闆不看足球。

　　半年後，許老闆就進軍足壇——他買了打假球被降級的廣州隊。中超聯賽自此迎來了一個金元鑄就的黃金時代。

　　許家印搞足球後沒多久，王思聰發了一條微博吐槽中國足球：

現在搞足球的都是二逼，踢足球的都是傻逼。

　　話音未落，曾說永久退出中國足壇的王健林，並不甘寂寞，宣布回歸足壇。2011年7月，老王稱萬達將三年出資5個小目標，幫中國足協搞足球。

三年後，搞好了，我繼續投入；搞不好，我隻回歸一次。

　　三年後中國足球有沒有搞好，我不知道。不過上個月，微軟科學家讓AI機器人小冰用“未來”造句，小冰這樣說：你的愛情就像中國足球一樣，沒有“未來”。

　　號稱“隻回歸一次”的三屆胡潤中國首富，兩周前在中國足協和大連市委領導的見證下，又回歸了中國足壇一次。

　　前首富不僅是在足球圈搶頭條。過去半年，他又陸續在蘭州、延安、大連、潮州和沈陽落地了四五個項目，號稱總投資要超過1500億。

　　昨天，他稱要在沈陽投資800億，幫助東北改變“投資不過山海關”的現狀。

　　在過去兩年，前首富賣掉了萬達文旅和幾乎所有海外項目。外人看來，渡盡劫波後，屬於他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65歲的他並不服輸。他仍在積攢力量，努力用加速度回歸到商業世界的舞台中央來。

　　只是這個舞台，並不是他熟悉的舞台了。

　　1

　　和“回歸足壇”一樣，當年前首富說要“退出足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上一次他宣布退出中國足壇時，中國還沒有房改，北京二環邊的房價2000一平米。

　　1998年，大連萬達隊輸掉了中國足協杯半決賽。比賽中，當值主裁多次判罰存在爭議。賽後新聞發布會，44歲的王首富當時接過話筒，怒斥足協黑暗：

怎麽搞，我看中國足球也不會好的，也衝不出去。

　　他宣布賽季結束後，萬達將“永遠退出足壇”。甩袖離席前，他又添了句：

以示對中國足球黑暗的抗議。

　　三年後，被老王詛咒“永遠衝不出去”的國足，世界杯出線了。

　　退出足壇前，老王創造了一連串中國足球的神話。在1994到1998的五個賽季裡，大連萬達隊四奪聯賽冠軍，保持了連續55場不敗的紀錄。

　　成績也是用錢砸出來的。入主大連隊的第一場比賽，王首富拎著20萬元現金隨隊征戰。萬達也奪得了中國足球職業聯賽的第一個甲A冠軍。

　　第一年投資足球，王首富本來只想花400萬，到最後嚴重超支，掏了600萬。對於事業剛起步的王首富來說，“簡直要了命”。

　　大連市足協一位官員跟獸爺說，老王彼時就聲稱要“退出足壇”。

　　不過隨後王首富帶領高管去新加坡訪問一家財團，被拒之門外。直到托熟人告知對方，王健林是中國聯賽冠軍隊的老闆，財團方被打動，高規格接待。

　　從新加坡回來後，王首富恍然大悟，繼續咬牙投資足球。足球的確也給了他豐厚回報——和足球成績一起水漲船高的，還有萬達的企業品牌。

　　讚助大連足球這5年，讓萬達從一個東北海濱城市的房地產公司，成為一個全國著名的集團公司。尤其是那幾年，他在大連土地市場斬獲頗豐。

　　但大連隊的命運，並不在他手中，而在大連的“足球市長”手中。

　　1998年賽季初，王首富想請徐根寶當主教練，萬事俱備，就差開發布會了。這時市長把他喊到辦公室，大罵了一頓。

遲尚斌是被市裡重點表彰過的功勳教練，怎能說換就換？

　　大連市足協官員後來跟獸爺說，老王是哭著從市長辦公室出來的。

　　濟南中院的庭審記錄顯示，當時的大連市長一次會後對副市長和體育局官員說：

足球讓實德的徐明接吧。

　　1999年，徐明隻掏了5000萬，就從老王手裡接過了這支豪門俱樂部和足球基地等資產。

　　足球聲望的頂點退出足壇，王首富應該心有不甘心。1998年那次發布會，他的炮轟，也許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抗議的，也許並不僅僅是中國足協。

　　2

　　前首富“離開”中國足壇的這二十年裡，中國足球換了個天。

　　二十年裡，中超聯賽淪為了中國房地產超級聯賽。16支球隊，投資人以房地產為主業的，超過了十支。其他幾支球隊投資人，也都涉及了房地產業務。

　　他們聯手，在2017年總共虧損了48億元。

　　中超聯賽的冠名，也是由中國房地產業的隱形帶頭大哥——平安集團冠名的。

　　平安集團是中超球隊河北華夏幸福隊和上海申花綠地的股東。

　　它同時也是碧桂園、旭輝集團、朗詩等地產公司的二股東。平安還持有了金地、保利、華潤、九龍倉等多家地產企業的股票。

　　帶頭大哥在地產行業影響之大，當平安要削減跟重慶協信合作時，協信老闆吳旭甚至萌生了賣掉企業的念頭。

　　據說最近好幾家房企正在盡調協信。

　　王健林一手帶起來的中國足壇八冠王球隊，在2012年徐明失聯的三個月後，發不出工資，半年後被大連另一支中超球隊——阿爾濱隊的老闆趙明陽收購，並注銷了。

　　中超八冠王從此消亡。

　　趙明陽那會還是東北最大的民營建築公司老闆，在大連以飆豪車、玩遊艇著稱。玩足球時，他也以大手筆著稱，大筆買入天價外援，要跟恆大許老闆扳一扳手腕。

　　我問他當時為什麽要3個多億接下實德俱樂部，是想從政府那撈點好處嗎。趙明陽反問我說：

中國的事情，你還不懂？

　　這個世界總有些錯覺是危險的。一種是認為對方是特別的，一種是認為自己是特別的。

　　兩年後，大連阿爾濱隊降級了；三年後，這支球隊4000萬賣給了大連一方；四年後，在大連以炫富聞名的趙明陽，因為欠錢，成了老賴，多事纏身。

　　他的失信信息，被發布到大連地鐵各站點大螢幕，反覆播放。

　　2016年年底，廣州恆大奪得了第七個中超冠軍和第二個足協杯冠軍。距離大連隊創造的八冠王只有一步之遙。慶功宴上，總經理劉永灼說：

恆大想要的冠軍，我不給，你不能來搶。

　　那年年底，王首富在公開場合認真地說：

假如恆大一直這麽一花獨放下去，我實在看不下去，不排除我出來再跟他們掰掰手腕。

　　據說人到了一定歲數，就開始反思，無非是兩個東西而已：

一個是吃相，一個是執念。

　　王首富顯然也是有執念的。不過說完這句話的半年後，老王找上了孫宏斌，把十三個萬達文旅城和77個酒店項目的資料攤開來，給他看：

你要不要買？明天許家印也會過來看。

　　美國人馬上擺了擺手說：別見老許了，我全要了。

　　融創的二股東，也是平安。

　　據說徐明有出獄後重新複興實德隊、複興大連足球的想法。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這說的不是富貴，是風流雲散。

　　3

　　2018年的情人節前一天，前首富在北京的萬達總部見了大連領導一行。

　　萬達官網的照片顯示，一個小會議室裡面坐著五個人。前首富身邊坐著的，是萬達文化集團總裁張霖，和萬達負責拿地的副總裁瀏海波。瀏海波面前，擺著一疊厚厚的資料。

　　這次會談是關於萬達接管大連一方俱樂部，領導旁邊坐著的，是國土資源和房屋局的負責人。獸爺的好友你包叔很奇怪：

談足球，怎麽是國土局的人來談？

　　過去的2018年，首富回大連的次數，比過去十年還要頻繁。看上去他都在參加大連足協的各種活動，但同時，也在和大連市博弈原鞍鋼石灰石礦坑的土地。

　　情人節會面的一個月後，“大連礦坑文旅項目”被寫入萬達的一份會議紀要，規劃總建築面積將超過500萬平米，以目前其周邊樓面價六七千計算，未來的總貨值將超過500億。

　　王健林的籌碼，就是大連的足球隊。

　　《潛伏》裡余則成說得好：嘴上都是主義，心裡全是生意。不管是趙明陽、孫喜雙，還是王健林，做足球的目的還是一個“利”字。

　　2012年10月，趙明陽在天津一個飯局上喝了兩瓶紅酒。席間有朋友揶揄他搞大連足球能撈到不少好處。喝紅了臉的趙明陽當即伸長脖子，一邊左右張望，一邊反覆念叨：

好處在哪？

　　2017年，在從阿爾濱的趙明陽手裡接過大連足球三年後，大連一方奪得中甲冠軍，大連足球時隔3年重返中超。

　　當大連球迷還在為球隊興奮時，就傳出一方的老闆孫喜雙有意撤資，將球隊撂給大連體育局託管。

　　2019年4月29日，萬達集團高調宣布回歸足球。大連晚報說，王健林在會上表示，是因為大連城市情懷而回歸的。

　　在重返足壇的致辭中，王健林提到：為重振大連足球輝煌，萬達第一件事就是建設足球青訓基地。此外，萬達還在積極推動大連市建設專用足球比賽場，目前正在選址中。

　　他還對球隊說：

做生意也好，做體育也好，萬達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覺得大連足球重新崛起，也就是幾年時間。

　　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後，大連足球，又成為前首富收拾舊山河的第一步。

　　獸爺很喜歡三毛在《談心》裡寫的一句話：

刻意去找的東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萬物的來和去，都有他的時間。

　　(本文作者介紹：“獸樓處”創辦人，《疫苗之王》《北京終於折疊》等百萬+作者。風格獨特，見解獨到，嬉笑怒罵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