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你有了孩子,孩子就會變成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工作會排在第二位。那時候你還可能好好工作麽?」
Choi Moon-jeong,是生活在韓國首爾郊區的一名稅務會計師。
她說,告知老闆自己已經懷孕後,老闆就總重複提起前面的那個問題。
Moon-jeong 因為老闆的大吼大叫差點流產。
幸好孩子保住了,她回到工作崗位,卻又陷入壓抑的氣氛:
「他是在逼我放棄工作。」
在掙扎著的 Moon-jeong 也發現,如今身邊的很多年輕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都做好了一個人過完一生的準備。
最懂愛情的他們,
不戀不婚不生
「請你們原地結婚!」
在國產劇裡嗑不到好糖的中國年輕人,已數不清自己對多少韓劇CP喊過這句話。
對唯美愛情的刻畫,大概沒人比韓國人更拿手。
可表象之下,是殘酷的現實。
不用「90後」、「95後」分類,韓國年輕人稱自己為「三拋一代」:不戀愛、不結婚、不生子。
這概念甚至衍生出過「五拋一代」、「N拋一代」。
至於「拋棄」的對象,包括但不限於:經營人際關係、買房、夢想、希望……
據《經濟學人》,在韓國 20-39歲的中青年人群中,有 40% 的人幾乎完全放棄約會;
20-29歲的韓國人,未婚率達到91.3%。
從1990年到2017年,中國女性的初婚年齡從21.4歲提升到了25.7歲。而在2017年,韓國女性平均初婚年齡已達到30.1歲。
他們怎麽了?
有韓媒邀請了6個年輕人,3男3女,就婚戀話題進行了一場小型討論會。
27歲的公司職員羅周慧一針見血地說出了所有人的痛點:加班讓人沒時間談戀愛。
感情需要時間才能培養,談情說愛也需要佔用人的時間和精力。
「想談,但總是沒時間」,她說。
另一個女孩說,希望能在自己安定下來之後再談戀愛。
「戀愛可以先推遲,首先要做到自我獨立。」
她們堅信要「不靠丈夫靠自己」,經濟獨立,才能為未來的婚姻增加安全感。
也有一部分女性對「獨立」的追求更為徹底。
27歲的金賢靜,有時質疑婚姻存在的必要性。
「現代社會中,結婚就好像被默認為女性的必修課。」
言外之意,女性應該擁有決定自己是否結婚的權利。
女生們陸續表達完觀點,一直沉默寡言的男生開了口:
「我現在想的都是,攢一輩子錢買不買得到房子。」
忙碌、孤獨、困窘,成了扼殺韓國青年愛情的三把匕首。
生活還要繼續,所以「獨身經濟」在韓國應運而生。
一人餐廳、一人酒吧、一人卡拉OK……
因為一個人來吃麵的客人太多,面館把原先的方桌改成了長條桌,人們並排坐,避免眼神交流;
甚至還座位和座位之間設置隔板,進一步保障私密性,減少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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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面條,就是烤肉,也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吃 。
一個喜歡自己K歌的年輕男孩說:
「自我的、隨心所欲的感覺,不用一直聽從外界意見,可能就是獨身族正在追求和想要得到的。」
自己的生活尚且容不下另一個人,更別說孕育一個新生命。
2017年,韓國的人口自然增長率在世界所有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163位。(人口自然增長率 = 出生率 - 死亡率)
人們愈發對韓國老齡化和人口減少產生擔憂。
人口增速一旦劇烈放緩,各種問題就悄然而至。
社會老齡化、經濟缺乏活力、消費難以拉動……進而陷入惡性循環。
漸漸地,成家立業、擁有孩子,都成了這代人的「奢侈」。
不是韓國年輕人單純地不想結婚、不想生,而是,條件不允許。
「N拋一代」負擔不起的生活
20世紀末,韓國經濟轉型,實現飛速發展。
好景不長,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韓國經濟陷入持續低迷。不少行業都掀起「裁員潮」,減少人力成本。
屋漏偏逢連夜雨。
韓國經濟騰飛時期生育率驟增,這批孩子剛好到了就業年齡。
所以最近幾年,工作機會少,高校畢業生反而越來越多。
一多一少,找不到工作的畢業生比例暴增。
60歲的崔阿姨是一位清潔工,她的兒子已經30多歲,仍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為了養活兒子,她不得不找一些家政清潔的工作貼補家用。
母親已到花甲之年,身體不太好,做起清潔工作有些吃力;
兒子身強力壯,但對工作的期待較高,不肯屈就於清潔工之類的工作。
自從兒子畢業後,他們的母子關係就非常「擰巴」:
母親怪兒子啃老,卻無可奈何;
被老母親養著的兒子很羞愧,也無力改變。
韓劇《live》男主人公廉尚秀是個礦泉水公司的推銷員,他的母親在另一家公司做雜活,隨時有被解雇的風險。
母親在工作中扭傷了腳,拄著拐時看見已經轉正的同事被有穩定工作的兒子接回家,很是羨慕。
由於就業難,有近60%的韓國大學生休學或推遲畢業,延長在學校的「緩衝時間」。
調查發現,2017年上學期,韓國全國的103所4年製大學實施了畢業延期制度,涉及人數約13000人。
韓國企劃財政部預測,如果就業環境無法改變,到2021年,將產生130萬的青年失業者。
另一些「有幸」從嚴格的面試中駭客入侵的人,卻遺憾地發現,自己得到的很有可能只是一份「合約工」。
區別於正式工,合約工往往薪水較低,沒有社保等福利,而且極不穩定。
26歲的電視節目編劇黃閔珠,就是一名「合約工」。
一周七天,她有四天是住在辦公室裡的。
周一早上帶著行李箱上班,直到周四晚上才離開。
她在辦公室吃飯、洗澡,在辦公室的雙層床上睡覺。
「晚上9點收工都算早的。」
她的薪水很不穩定,完全跟著績效走。
如果節目被砍掉,一分錢都得不到。
沒簽合約的後果,就是她在每晚睡覺時,都不知道第二天醒來自己還有沒有工作。
她說:「如果你足夠有錢,這裡是一個生活的好地方。但如果你沒有的話……」
為了能快些來錢,很多韓國待業青年將目光投向了虛擬貨幣。要麽狠賺,要麽狠賠。
27歲的金基元,曾買賣過大量的數字貨幣,大賺了一筆。計劃買房,還買了一輛豪車。
可但凡是投資,總有風險。
後來,他賺來的錢都虧了。
「人們把它稱作是賭博,我覺得那種說法並不公平,不過多少有點道理。」
「得益於」這幫待業的年輕人,韓國至今仍是位居美國和日本之後的第三大虛擬貨幣市場。
走投無路的他們,在鋪天而來的壓力中,瘋狂尋求希望的蹤影。
拚盡全力,
才可能當好普通人
26 歲的宇秀珍是一名平面設計師,為了談項目,她不得不常常參加應酬。
有次,她從晚7點一直喝到凌晨1點。
醉醺醺地回家,洗漱完已是凌晨。
睡不了多久,酒還沒醒,就又被鬧鐘吵醒,伴著頭痛起床上班。
韓國加班文化盛行。
經合組織做過一項調查,2017年,韓國人平均每年工作2024小時,超過以“過勞死”著稱的日本300多個小時。
即便韓國的人均工作時長比10年前已經少了200小時,如今依舊是調查中35個成員國裡時間最長的。
韓國廣播工作者聯盟曾接到這樣一個投訴:
有一名電視台雇員,從早上7點,一直工作到第二天凌晨3點。
凌晨3點下班後,又被要求當天早上7點回去工作。
「那點時間只夠員工去公共澡堂衝個涼,然後睡上個一小時左右。」
韓國導演李韓彬在參與製作一部電視劇時,連著工作好幾周不得休息,並且讓下屬每天工作20個小時。
電視劇製作完成,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李韓彬在自殺前留下一張字條:
「是這種工作文化剝削了我,也反過來迫使我去剝削我的員工。」
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報告稱,跟世界其他國家的青年相比,韓國18 - 33歲的青年,最大的特點就是「不開心,感到未來一片黑暗」。
在調查中,韓國是唯一一個青年人比老年人更悲觀的一個國家。
57%的年輕人都覺得跟自己父輩比承受著更大的經濟壓力,61%的中老年人表示這都是瞎扯。
如此,對韓國的「N拋一代」來說,出路何在?
好像也只能說,用力生活,堅持下去,就意味著一切。
雖然因為找不到工作,但依然奔波於各大招聘會,拚盡全力爭取更好的人生;
雖然逃不掉加班應酬,但依然沒被磨光鬥志,對自己嚴格要求;
……
「現在的一代人對自我實現和幸福的渴望更加強烈,即便這可能意味著孤獨」,韓國一個致力於單身生活方式的網站創辦人如此說。
攝影師Nina Ahn在記錄了多個獨身韓國年輕人的生活後,深深感慨:
「我們父母一輩知道,經過辛勤工作和多年的積攢後,他們就能為自己的家庭買一所房子。
但我們即使窮盡一生的工作,也可能永遠無法擁有那樣的東西。
(我的同齡人)知道以後生活可能的樣子,他們對生活的反應也更為明智。
我們生活中的優先事項發生了變化。」
這一代韓國年輕人終將老去。但還沒人能看得清楚,是以怎樣的姿態。
參考資料
[1] 'Why I never want babies', BBC World Service, Seoul, Simon Maybin, 2018
[2]Cryptocurrency Was Their Way Out of South Korea’s Lowest Rungs. They’re Still Trying, The New York Times, Alexandra Stevenson and Su-Hyun Lee, 2019
[3] South Korea Makes Drastic Change to Its Work Week — for a Romantic Reason, Inverse, Yue Qian, 2019
[5] Why young South Koreans call their country ‘hell’ and are looking for ways out, The Washington Post.
[6] 韓國職場加班風氣盛行,政府出手限制工時, 好奇心日報, Su-Hyun Lee and Tiffany May,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