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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民:2022年後世界經濟走向滯脹,進入新的“三高一低”

  意見領袖丨朱民

  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副總裁 朱民

  我今天想給大家匯報的是,我最近對全球經濟金融一些變化的觀察。我現在能看到的很有限,對於未來的經濟走勢,特別是烏克蘭危機以後,各種各樣的觀點、各種各樣的判斷,大家的看法都是很不一樣的,我只是提供其中一個小小的觀點,來參加這個討論,供大家批評。

  我的題目叫《走向滯脹,2022之後的世界經濟金融》。我看得稍微長一點,為什麽?因為2022年一定是會一個波動巨大的、博弈的、不確定的一年。要對這一年做出一個比較明確的分析比較困難的,但從現在的情況來說,我個人的觀察,2022年以後的趨勢還是可以看到。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現在是幾件事疊加:

  疫情在緩解,同時又在不斷轉移,所以疫情還在,還是我們需要重點關注的一件事。這是第一個不確定性。

  政府大規模的宏觀刺激,加上地緣政治等的波動,引起供應鏈的變化,需求旺盛、供給不足引起的通貨膨脹上升,這是我們面臨的第二個大的基本面的波動。

  當整個通脹上升的時候,大家能看到的是——美聯儲加息。用我的語言來說,前一階段美聯儲的態度“曖昧”,但最後也加息了。基本上這3個不確定性就在那裡了,現在還有一個烏克蘭危機,它最直接的衝擊就是能源。

  現在看來,對能源的影響,從能源的價格波動來看,影響是很大的,而且不是一個短期、而是個長期過程。能源的波動和價格的上升會延續未來好幾年,這個能源衝擊又是今天面臨的一個很大的不確定性。

  與此同時,第5個不確定性是當整個疫情的宏觀刺激接近尾聲,政府已經沒有空間進一步刺激時,經濟增長自然下滑。同時,在這個下滑的趨勢下,這幾件事疊加在一起,2022年以後的世界經濟金融下滑和波動都是題中應有之義。我們需要進一步觀察的是:下滑的幅度以及波動的幅度。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回看1970年,從上世紀60年代、70年代開始的通貨膨脹,那是典型的財政擴張+貨幣超發。包括美國政府在內的,其實已經采取了行動,比如凍結價格等非常強烈的措施。但剛剛要穩定的時候,石油危機就發生了。

  石油危機把一個純經濟的、貨幣的、財政通貨膨脹現象給做實了,所以美國以及全球經濟進入了一個高通脹、低增長的時期,稱之為“滯脹”。

  其實在烏克蘭危機之前,關於通脹還有很多爭議。當然,今天也依然還有很多爭議,但通脹現在已經起來了,是不是已經穩住了?美聯儲表示,通脹在一到兩年之內會消失,是可以控制住的,因為總需求,特別是總供給的結構如果發生變化的話。

  歷史經常重演,能源危機出現了,而且能源危機出現的價格上升的幅度、可見的持續性,如此之巨大,這是上世紀70年代一個特別典型的回放,當然細節肯定不一樣。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的觀察是:世界經濟在走向“滯脹”,所以我的題目是這麽定的。

  後面我用一些數據把情況向大家做一個簡單的匯報。

  疫情還在蔓延,經濟恢復仍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全球疫情的上升——在我們認為幾乎已經開始轉好的時候,最近兩三個禮拜又一次出現反彈。去年3月份,它引起全球金融市場大跌50%。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可以看到最近上升比較快的是巴西,美國在逐漸停下來,印度也有所緩和,正在朝巴西、朝哥倫比亞、朝亞洲走,日本高峰還是挺厲害的,韓國也是挺高的,在最高點。整個疫情還是在轉移。

  與此同時,現在看得越來越清楚,疫情的發生與疫苗的接種情況有關。而疫苗的接種,在全球是如此不均衡,非洲只有20%左右,南非只有30%左右,中國是比較高的,排到第二位,已經佔到87.89%。有很多研究表明,特別是美國的各個州,不同的州、不同的措施,導致指數增長的情況完全不一樣,關聯性特別明顯。

  主要國家的CPI都在上升,現在已經上升到8以上了。今年上半年,美國CPI幾乎不可能會降到8以下,它會持續高位。與此同時,大宗商品的價格,在烏克蘭危機發生前本來有停下來的趨勢,但後面又發生變化。

  而更為深刻的推動通貨膨脹的因素,是勞動力市場的結構性變化,特別是年輕的勞動力,尤其是低教育程度的勞動力,包括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由於整個勞動力結構不一樣,勞動力的供給鏈發生問題,推動了價格、工資的上漲,一旦工資上漲形成普遍工資上漲,發達國家勞動力的參與率就會下降,下降得很厲害,已經下降到5-6個百分點。勞動力供給不足。比如,美國西海岸積累貨物是因為沒有司機。

  與此同時,房價現在已經非常高了,高到2006年以來最高的基點,房價還在上升,這也是通貨膨脹帶來的壓力,因為房價會通過租金進入通脹的指數。

  全球出現普遍的CPI、PPI剪刀差,因為上遊的房價太高,中國這個比例也是很高的,最近稍微好一點,德國是這樣,連日本都是這樣,這個結果導致企業的利潤率在下降,結果會影響整個經濟增長。

  市場的預期也已經開始波動,美國之前只有14%的人認為通貨膨脹會在3%,現在40%多以上都認為高於3%以上,3%是個很高的數字了,美聯儲的目標是2%。

  在現在的情況下,通脹有很大的壓力,從表面的總需求上升和總供給的不足,轉向總供給的不足以及深層次的就業、房價等的其他變化。

  大家都在爭論通貨膨脹會不會進一步演化,大家討論最熱烈的時候、各種觀點都不一樣的時候,烏克蘭危機發生了。

  烏克蘭危機發生,帶來的首個影響是石油價格的變化,上升得非常厲害,石油價格走到140美金完全可能。石油價格上升帶來的變化,最簡單的例子是汽車的銷售量大幅下降,汽車銷售量下降,反映了對經濟增長的不確定,反映了對未來收入的不確定,也反映了能源價格太高。汽車的銷售現在往下跌得很厲害,市場反應特別敏感。

  與此同時,烏克蘭危機衝擊稀有金屬的價格,比如“釢”,俄羅斯和烏克蘭佔了全球釢交易量的50%左右;大麥、小麥、穀物和玉米,俄羅斯和烏克蘭的佔比都很大。今年食品價格上升,已經是不可避免的。

  這3個支柱會推動大宗商品往上走。與此同時會衝擊金融市場的信心。用關聯性來看,和俄羅斯關聯影響比較近的國家都受到負面影響,這是股市的“反饋”,關聯比較近的都有負的金融回報。生產石油國,沙特、澳大利亞等等反而因為能源價格的上升從中獲利。

  現在看很有意思,金融市場的變化超過實體經濟,當實體經濟還沒動作的時候,金融市場的下跌來得很快,所以對金融市場的影響,已經看得比較清楚,當然可能會進一步根據情況(變化)。

  大宗商品在2021年的累計價格,已經佔到全球GDP的2%,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大宗商品價格上漲等於財富的再分配,佔全球GDP的2%,全球GDP增長一共才5%以上,這個太厲害了。

  大宗商品的價格波動,要對應總量,大家只看到石油價格上升到100美元,沒有看到總量增加多少,這個規模是巨大的。主要是煤、天然氣、釢、鎳、銅等,與此同時,碳中和轉型引起了稀有金屬價格的急劇上升,出現了對稀有金屬的壟斷和民粹。

  比如,銅、鎳、鋰的上漲是最厲害的,可能上升40倍,現在鋰的資源爭奪戰已經打得不得了了。也許有人會說因為有烏克蘭危機,碳中和可能會放緩,其實不見得,去天然氣、去煤、去油的過程可能會因此而加速。所以未來對稀有金屬的需求是很強勁的。

  因此,整個通貨膨脹在大宗商品上面的推動力量是巨大的,這恰恰是上世紀70年代那次最後把市場做實的最主要因素。

  大宗商品價格一動,整個市場的通貨膨脹預期就變了。剩下就是美聯儲的“曖昧”,我從前年開始說通貨膨脹是結構性的,不是暫時的,但美聯儲一直認為它是暫時性的,不會變化。

  大家可以看到,在2021年3月份美聯儲對未來的預期幾乎沒變,意味著通貨膨脹不會變化,到了9月份卻發生劇烈的變化,把整個升息預期提得很高,到年底又往下調,調到1.3左右,為了穩定市場,這是很政治化的。

  美聯儲認為通貨膨脹是可控的,所以它的利率水準不用升那麽高。美聯儲透露的最新信息顯示,對於2022年,最多的人認為上升到1%左右,而對於2023年,大家的觀點分布很不一致,可以上升到2%、2%以上,或者1.5%左右。

  現在看來,越來越多的市場人士和美聯儲官員都認為,整個升息會往前走,因為現在的不確定性太大了。與此同時,美聯儲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本來只是一個通貨膨脹,逼迫你升息,但現在有一個巨大的烏克蘭危機的不確定性,在這個時候要穩定,所以美聯儲現在真的是碰上了難題,在通貨膨脹的壓力下和穩定的壓力下怎麽走?這對全球來說是一個特別重要的變量。

  市場已經開始變化了。與此同時,我在IMF的時候,通過美聯儲政策的變化對發展中國家會有個“溢出”,美聯儲利率上升的情況,引起的發展中國家的變化,有一個衝擊效應,會很大,所以對發展中國家的影響還是會挺大的。特別是美聯儲在今天這個情況下怎麽走很不明確,透明度是很不夠的。

  它面臨著兩重壓力,既有需要提息、控制通貨膨脹,又有穩定的壓力。美聯儲開始加息不重要,問題是它加息、縮表、放緩三舉並行,並行的速度和規模怎麽走?這是一個很大的事情。我們覺得美聯儲一開始的力度很大,但升息的高度確實上不去,因為經濟還是弱,這一輪恰恰是滯脹的一個最核心的變量。

  所以從這兒看,疫情讓全球的GDP在2020年急劇下跌,負的增長,逐漸回升和反彈,這個反彈現在比較好,但從總的數字來看,7兆不到、6兆左右美元的缺口,這個缺口我們稱之為“永久的缺口”,回不去了,我們經濟的運行永遠在2019年運行曲線之下,這就是為什麽危機以後經濟增長總是會弱、會慢的很重要原因。

  與此同時,美聯儲預測,去年是5%以上,今年可以走到4%左右,美聯儲還是比較謹慎的,美聯儲今年肯定是走不到這個數字,也就是3%左右,逐漸恢復到2%,這是它的潛在增長率。

  在今天的情況下,因為能源的變化,它的潛在增長率在下降,所以從中期來看,美聯儲達不到2%,美國的經濟會繼續走弱,過熱以後,美國經濟面臨大幅度的下降風險,一旦下降,就要不斷地刺激,因為只要停下來經濟就會滑坡。

  讓它平穩地軟著陸是美國面臨的一個很大的挑戰,這是美國面臨的最直接的挑戰——投資不足,勞動供給增長下降,收入分配急劇惡化,勞動生產率持續下滑,這是根本的結構性變化,現在看來都不好解決,所以美國經濟今年增長不會很強,我覺得明年會逐漸下滑。

  看全球,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我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時候做了一個分析,就是每次危機以後,經濟增長的速度都比危機前平均的前10年要低,因為危機改變了整個經濟結構和潛在增長率,而政府沒有政治空間和財政空間、貨幣政策去修改這個結構,所以每次危機以後都是下降的。

  從這個曲線來看,2000到2008年速度還是很高的,危機以後曲線下移是很厲害的,危機以後就有個反彈,這使得我們看不清楚未來的走勢,所以我在這裡做了一個數學的遊戲。我把2020和2021年的經濟增長速度加總除以2,大家可以看到疫情以後的經濟增長速度已經是低的,這當然是模擬數字,不是真實數字。我們前面看到的是真實數據,但這個波動太大了,容易引起視覺的誤差,從這個曲線來看,我覺得速度低是很明顯地符合我在IMF時候的觀察。

  2000-2003年,全球經濟平均增長是3.5%,2009-2019年,平均增長是3.12%,未來,根據聯合國的預測,2023年經濟增長平均只有2.54%,我們認為在未來10年,全球經濟連2.54%都達不到,這就是典型的滯脹。

  與此同時,高債務。因為低利率,發達國家的債務在上升,付息水準在下降。最高的時候是2.5個百分點,現在只有1.72個百分點左右,為什麽?因為零利率。如果利率水準一變,高債務的風險就很大。今年和上世紀70年代比,還有個更大的風險就是高債務,而且利率水準會變,利率水準一變,高債務就立刻變得不可持續。

  把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2022年之後是一個走向滯脹的世界經濟金融。2008年金融危機後的世界經濟金融走向“三低一高”——低增長、低利率、低通脹、高債務。

  2020年疫情危機後,世界經濟金融走向“三高一低”——高增長、高通脹、高債務、低利率。

  未來,人口老齡化、地緣政治和供應鏈波動、收入分配惡化、美國經濟不確定性、勞動生產率下降,世界經濟金融將進入新的“三高一低”——高通脹、高利率、高債務、低增長。

  我就講到這裡,謝謝大家!

  本文為作者於3月18日在《財經》雜誌舉辦的主題為“財經前沿——2022:全球經濟復甦分化?”的論壇上發表的《走向滯脹,2022之後的世界經濟金融》主題演講

  文章來源:財經雜誌

  (本文作者介紹: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 IMF原副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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