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何律衡
清晨6點30分，位於赤道附近的錫蘭島，在海風輕緩的吹拂中尚未甦醒，空氣潮濕而靜謐。
1972年，這座在印度洋風雨飄搖了數百年的島嶼，捨棄了自己原來的名字“錫蘭”，正式更名為“斯裡蘭卡”。
自此，錫蘭不再，斯裡蘭卡成為被大多數人記住的名字。在最近的十年裡，它以其旁人難以企及的地理多樣性以及複雜而多元的文化，一次次登頂“最佳旅遊目的地”榜單，成為眾人口中的“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淚”。
2019年4月21日，斯裡蘭卡首都科倫坡及尼甘布、拜蒂克洛等城市發生連環爆炸，造成253人死亡，其中有42名外籍人士，包括5名中國遊客。
此次恐怖襲擊規模之大、影響之深遠，均為世界罕見，再次將這個似乎已經遠離國際政壇的島國推到眾人的視線之中。
距離“4·21”恐怖襲擊已經過去了近90天，東方網·縱相新聞來到斯裡蘭卡，親身感受恐襲給這片原本安詳的土地帶來的變化。
脆弱的經濟：遊客人數斷崖式暴跌
科倫坡以北30公里，是斯裡蘭卡建國以來的第一座國際機場——班達拉奈克國際機場，平均年客運量可達350萬人次。
7月18日清晨，班達拉奈克機場到達口門庭冷落，從中國上海到達科倫坡的唯一班機剛剛降落，散落的人群緩緩向到達口走來，除了他們，偌大的機場似乎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4·21”事件發生後，這樣的景象在機場並不少見，相較於過去的5月、6月，這種情況甚至已經有了一定的好轉。
根據斯裡蘭卡旅遊發展局此前發布的數據，去年，這座島國接待了250萬外國遊客，有望在今年突破300萬，被《孤獨星球》雜誌列為2019年的首選旅遊目的地。
而作為斯裡蘭卡旅遊業第二大客源市場，直到去年，中國遊客至斯裡蘭卡旅遊的人數都在每年激增當中，去年達到了265965人。
但恐襲發生後，一切都變了。
斯裡蘭卡中央銀行的數據顯示，今年6月赴該國遊客人數為63072人，與去年6月相比，遊客人數下降了50%以上。今年5月同比下降更加驚人，達到70%。
航空公司取消了41個每周前往斯裡蘭卡的班機，儘管阿聯酋航空等航空公司已經恢復了它們的班機計劃，但一直將安全放在第一位考慮的中國，仍有部分班機仍未重新開始運營，以東航為例，目前每周只有4個班機飛往斯裡蘭卡，是過去的一半。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 （CNN）報導援引凱投宏觀（Capital Economics）亞洲經濟學家亞歷克斯•霍姆斯（Alex Holmes）表示：對於從內戰中恢復和平不到10年的斯裡蘭卡來說，這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根據世界銀行（World Bank）提供的相關數據，斯裡蘭卡經濟極度依賴旅遊業收入，以抵消匯款減少和外國貸款利息的影響。
銀行業一位高級官員對路透社表示，政府預計今年旅遊業收入將減少8-9億美元，經常账戶赤字將從此前預期的2.3%擴大至3%。
“主要擔心的是，由於恐怖襲擊後經濟增長緩慢，不良貸款不斷增加。”
班達拉奈克國際機場到達出口，三四個貨幣兌換窗口裡，西裝革領的工作人員用蹩腳的中文高聲嚮往這邊走來的中國遊客招攬生意：“要盧幣（斯裡蘭卡通用貨幣）嗎？這裡這裡！”
無論在機場、酒店還是觀光景點，能說幾句中文似乎都已經成為了從業者必備的一項技能。負責接待我們的傑特威酒店集團導遊Terence，甚至能在微信上用中文聊天。
但在旅遊業發展斷崖式下跌的現在，即使他們保持著熱情的語調、盡量標準的中文賣力吆喝，也很難接待到向過去一樣數量的遊客。
複雜的宗教問題：尼甘布的第一聲爆炸
從機場開往科倫坡，途經尼甘布，這座僅有6.1萬人口的西部港口城市生產對蝦、蟹等各種海鮮，以及肉桂、椰子等。
16世紀末，葡萄牙人趕走了信仰伊斯蘭教的摩爾人，佔領了這裡，到了17世紀，荷蘭人取代葡萄牙人成為斯裡蘭卡的殖民國，因此，在尼甘布市區裡，隨處可見荷蘭風格建築物的痕跡。
除了建築風格，西方殖民者帶給斯裡蘭卡的還有宗教信仰。
在此前，斯裡蘭卡幾乎被僧伽羅人、泰米爾人、摩爾人瓜分，各個民族分別信仰佛教、印度教和伊斯蘭教。在西方殖民者的統治下，基督教開始在尼甘布悄聲發芽，在斯裡蘭卡土地上生根。
據導遊Terence介紹，在斯裡蘭卡，目前，有70%的人信奉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和部分天主教、基督教徒各佔約10%，印度教人數相對更多一些。
雖然此前斯裡蘭卡曾爆發泰米爾人與僧伽羅人之間的民族內戰，也曾發生過一些衝突，但各教之間在很長時間裡保持著相對和諧的關係。
4月21日上午8點25分，位於尼甘布的聖塞巴斯蒂安教堂正值教徒祈禱時間，誰也沒有想到，第一顆炸彈會在這裡炸開。
隨後，距離尼甘布幾十公里外的科倫坡，以及位於斯裡蘭卡東部省的拜蒂克洛錫安教堂，在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裡接連發生爆炸。
本土伊斯蘭極端組織“全國認主學大會”（National Thowheed Jamath，簡稱NTJ）以及去年年底已宣告覆滅的“伊斯蘭國”（ISIS）聲稱對此事負責。
Terence說，沒有人想過在斯裡蘭卡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像噩夢一樣”，在NTJ“認領”此事前，民眾們完全猜不到這是誰乾的。
因為斯裡蘭卡歷史上隻出現過一個極端危險組織“泰米爾猛虎”，而它在十年前就已被政府清剿。
據他介紹，在斯裡蘭卡的穆斯林中，確實存在很多小的團體，但他們整體比較溫和，世俗化程度很高，在穿著打扮和一些習俗上與其他人無異，與其他教派相處也較為融洽。
並且，由於國家大多數民眾信仰佛教，不主張殺生、暴力，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這些教徒也更加平和。
因此，悲劇的發生令所有人始料未及，也讓當地無辜的伊斯蘭教徒前所未有地接受了全世界審視。
據《紐約時報》此前報導，在恐襲發生的一天后，一些地區的穆斯林被集體送往軍事檢查站接受審查，人們看他們的目光變了，他們想要安慰那些失去孩子的朋友，卻遭到拒絕。
他們希望悲劇從來沒有發生過，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回到從前那個充滿理解和接納的斯裡蘭卡。
依靠旅遊業生存的人們：從100美金到500盧幣
位於加勒菲斯綠地的科倫坡香格裡拉大酒店，坐擁印度洋、貝拉湖（Beira Lake），以及城市天際線無與倫比的壯美景致，吸引了眾多海內外遊客在此入住，一直以來都是斯裡蘭卡旅遊新紀元的象徵。
恐怖分子扎哈拉·哈希姆背著裝有炸彈的背包進入酒店電梯，與同夥一同前往一號餐廳時，或許渴望的就是這樣一個“象徵”在自己的眼前“土崩瓦解”。
爆炸發生時，科倫坡香格裡拉酒店銷售副經理Coco正在房間裡睡覺：“我聽到一些響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人過來疏散人群。”
她解釋道，爆炸的聲音“像鞭炮炸了似的”，所以不在場的大部分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個誤會。直到新聞中播報了傷亡人數，才反應過來，“是恐怖襲擊發生了。”
雖然酒店以專業的態度及時完成了爆炸後的整頓，在酒店入口處增設安檢設施，但短時間內的顧客流失是不可不避免的。
西南海濱城市加勒，以歐洲殖民者在亞洲建造的現存最大堡壘，以及可以直接眺望印度洋的美麗沙灘而聞名，是每個來到斯裡蘭卡旅遊的人必去的城市之一。
每年聖誕節到四月份的旺季，這裡的酒店常常人滿為患，司機和服務生都常常可以在一天裡拿到100美元的小費。
但在爆炸發生後的三個月裡，這裡幾乎無人問津，大部分酒店員工的工資是正常工資的三分之二，每月的假期長達14天而不是7天。
雖然從7月1日起，情況已有所好轉，所有員工都恢復了全職工資，但英國《衛報》援引斯裡蘭卡一家民宿主凱文·雅培（Kevin Abbott）認為，到2020年，入住率可能會比平時低50%。
7月20日起，除了拜蒂克洛的錫安教堂，其他受過炸彈攻擊的教堂和酒店都已重新開放或開張。其他依賴旅遊業謀生的斯裡蘭卡人的生活，則在恐怖襲擊後受到了翻天覆地的影響。
在中國，“高蹺漁夫”（fishing in the sticks）曾經在抖音上紅極一時：漁夫們原本只是為了生計，在近海的沙灘上豎起木樁，漲潮時，木樁下半部分被海水淹沒，漁夫們就坐在木樁支出的簡陋“枝乾”上釣魚。
隨著來到此處旅遊的人越來越多，這些漁夫們便將此作為一種供遊客遊玩的項目，以此賺錢為生。
恐怖襲擊發生前，他們有時一天可以靠這項“業務”賺到100美金以上的收入，但現在，他們把價格降到500盧比（約20元人民幣），仍然招攬不到多少客人。
在海灘附近，他們原來用以自己打漁時暫時居住的簡易草屋裡，已經看不見魚竿、魚餌，取而代之的，是用來給遊客們洗去腳上沙粒的水龍頭。
當人們為難地看向自己的沾滿沙子的腳時，他們就及時出現，將遊客帶到水龍頭前沖洗，甚至拿出自己的拖鞋，讓遊客們穿著走上巴士。
做完這一切，他們用樸實而純真的眼神看著你，你知道，他們只需要一點點小費，來過完這難挨的一天。
給了，他們會感激地衝你微笑；沒有給，他們也不會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默默地走開，回到自己破舊的茅草房裡。
同樣在一夜之間失去生活來源的，還有當地的“突突車”（tuktuk）司機。
據了解，突突車作為在南亞、東南亞洲、中南美洲非常普遍的一種公共交通工具，由於價格相對不高，在斯裡蘭卡不太平整的道路上開起來更加方便，在近幾年已經成為了旅遊業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據《衛報》此前報導，在旺季，這些司機有時每個月甚至能掙30萬盧比（約等於30001元人民幣）。由於他們的車往往是貸款買來的，他們每個月還要償還19000-22000盧比（相當於743元-860元人民幣）給銀行，在過去，這些錢對於他們的收入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但現在，道路旁邊，被隨意停在路邊的突突車隨處可見，上面沒有司機，沒有乘客。沒有收入，他們只得放棄開車以節省油費。
在著名景點加勒古堡，一個司機嚮往這邊來的幾個女性遊客按喇叭，見她們並未理睬，便跳下車跑上前，用中文說“坐車坐車”。
遊客們擺手拒絕後，他仿佛已經用完了所有的辦法，便“自暴自棄”地說道：“你坐我的車，我就喜歡你！（I like you）”。
好在，恐襲發生後的第三個月，隨著各個旅行公司聯合海內外旅行社舉辦的活動，情況已經有了一些好轉。
斯裡蘭卡旅遊發展局主席喬安娜·賈亞拉特納（Johanne Jayaratne）本月在接受當地媒體News first獨家採訪時表示，斯裡蘭卡的遊客人數在7月的第一周已經恢復到每日平均3500人。
她補充說，預計7月份的遊客人數將超過10萬人，而旅遊業預計將在未來幾個月出現大規模復甦，尤其是在9月至12月之間。
佛教聖地：“我虔誠地祈禱一切恢復平靜”
在斯裡蘭卡，70%的人信仰佛教，這個比例在全球任何一個國家都是驚人的。
由於信仰佛教，斯裡蘭卡人恪守佛法所規定的一切，男女平等、不殺生，在他們的飲食中，肉類的菜肴很少見到。
在“獅子岩”、“加勒古堡”等著名旅遊景點，最常見的不是人，而是流浪狗。它們或是安然地躺在地上曬太陽，或是與“同行”的小猴子們玩耍。
在與斯裡蘭卡人長期的友好相處下，這些流浪狗常常主動親近人類，Terence戲稱這些狗不是“流浪狗”而是“社會狗”，是指他們總能和人們愉快相處。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斯裡蘭卡發生的恐怖襲擊才如此令人震驚。這個以寧靜、“微笑”聞名的國度，如何會發生這樣的慘劇？
沒有人知道，當恐怖分子選擇斯裡蘭卡時，究竟在想些什麽，但災難過後，這些內心堅定的人們明白，他們要團結起來，為了這個國家的再一次安寧。
當地時間7月23日，斯裡蘭卡旅遊發展部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將從8月1日起對中國遊客正式實行免簽政策，申請簽證成功的遊客，最長可在該國停留一個月的時間。
發布會上，旅遊發展部長約翰·阿馬拉通加向海內外媒體強調，目前，斯裡蘭卡已加強機場、車站、酒店等地點的安保措施，旅遊線路及相關產品已全線恢復運作，境外遊客人數也在穩步上升當中。
曾在中國留學4年的Terence，負責此次發布會的全程翻譯。他黝黑的皮膚上微微透著緊張的紅色，卻說著無比真誠而樸實的話語：希望你們都能來斯裡蘭卡玩！
離開的那天，Terence在飛機場的大廳外向馬上離開的我們揮手，背後是斯裡蘭卡燦爛的陽光，就像在釋迦摩尼像前虔誠祈禱的斯裡蘭卡人在昏黃燈光下閃耀的虔誠光芒，仿佛在說：“我們還好，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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