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談性，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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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無限好陳奕迅 - U-87

文 /美亞

01

騰訊新聞出品的《和陌生人說話》這檔節目我挺喜歡的，但是第二季因為「技術性問題」慘遭下架。在知乎上看了幾張截圖，看到「菖蒲河老情人」那期，深表遺憾。

那期講的是老年人的愛恨情仇，直白點講，是老年人的愛和性。

比如這位胡大爺，直截了當說自己老當益壯，金槍不倒，「一晚四次」。還在「大柵欄影院」瘋狂過（自愧不如跪服）。

你也許會覺得，胡大爺過於「囂張求偶」，過份直奔主題，有礙觀瞻，被下架無可厚非。

可是當你知道胡大爺照顧了病榻妻子幾十年，是一個忠貞、體貼、義薄雲天的活鰥夫時，你也許會理解他的釋放與超脫：

仁至義盡之後，生命所剩無幾，我有權利對所失去的進行自我彌補。這也是一個老年人，在生命進度條末端，激發出的對生命最原始的渴望。

我覺得遺憾的是：當我們的社會進階到可以對性進行陽春白雪的解讀時，依舊把重點放在青壯年身上。那關乎社會中流砥柱的生心理，以及生命繁衍的重大課題。

而日暮西山的老年人，應該安分守己，應該慈眉善目，應該承歡膝下，應該樹碑立傳。還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是敗德辱行，為老不尊。

但是，每個人都會老不是嗎？在中國老年化社會的單行道上，對老年人的關注與理解，意味著我們可以及時調整未來。

在這點上，可能早一步進入老齡社會的日本，做得比我們好。

02

恰好前兩日看了安藤櫻主演的《0.5毫米》，三個多小時，比起《菖蒲河老情人》來說，這部電影對老年人的寫實解讀才令人毛骨悚然。

這種毛骨悚然是帶有遞進性的。

安藤櫻是個護工，負責上門給老人護理。影片甫一開場，就是年輕女護工，給奄奄一息的老頭吸口水、換成人尿片。由於畫面過分寫實，已經讓我生理不適。

後面的情節更讓我三觀震碎。老頭的女兒請求安藤櫻，讓她穿上媽媽的衣服，陪自己的父親睡一覺，因為父親「想念母親的胸部」，反正他已經「力不從心」。

安藤櫻答應了。

本來我以為這是個溫情脈脈的故事，結果半夜，老頭把安藤櫻舔醒了。

在推搡中，暖氣爐翻著火了，老頭死了。

安藤櫻因為越界丟了工作，也丟了工資，只能四處「招搖撞騙」。主要下手對象也是獨居老頭，軟磨硬泡死皮賴臉照顧他們，換取容身之處。

兒子兒媳要分家產自己掛著氧氣瓶出來揮霍的老頭A；不想給女兒添麻煩自己獨住，性格孤僻的老頭B；有個老年癡呆老婆、「道貌岸然」的老師老頭C。

我始終想不通安藤櫻嗜好的內驅力，她說自己沒有家，一個人，我以為她有戀父情結。但是故事最後隻交代了一個隱情——她沒有子宮。那不是應該關愛孩子嗎？

我想了一天一夜，想出了一個總結：孩子屬於未來，他們擁有毋庸置疑的關注度。他們身上的生命力，是順水行舟的自然而然。

對立面上的老人，因為生命的消耗殆盡，那種對生命的旺盛需求，才是人為的激烈的。那是安藤櫻迫切需要的共情內驅力——我是一個毫無希望的人，但我依舊要活著，感受著。

比如性。

老頭A，在和安藤櫻唱了一晚溫馨的ktv之後，早起告別給了安藤櫻1000日元。臨走摸了摸安藤櫻的屁股。

老頭B，收留了安藤櫻，讓她做自己的家產管理員，邀請安藤櫻「我們能一起洗澡嗎」？

老頭C，深愛自己病榻之妻，與安藤櫻刻意涇渭分明。但也偷看她洗澡，摸她內褲，夜裡輾轉難眠。

我在產生了一種猥瑣噁心的毛骨悚然後，進階到對憐憫人類的毛骨悚然。

就像《菖蒲河老情人》裡胡大爺說的那般：你說你幾個億，你這玩意兒不靈，不瞎菜嗎？沒用。

前幾年看過一本日本小說《瘋狂老人日記》。谷崎潤一郎寫完剛好七十七歲，故事可以說是他的內心剖白：一個失去性能力的老人，瘋狂覬覦自己的兒媳。

我看了一半放棄，因為當時的我，無法理解這種有悖倫常的藝術創作，儘管它或許真實存在。我和所有青壯一樣，對幾十年後殊途同歸的結局置若罔聞，退避三舍。

我們內心都心照不宣嗤之以鼻——「我們不一樣」。

但看完《0.5毫米》之後，我似乎對於這種「不堪入目」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因為它除了沒有迴避老年人邊緣性行為的「猥瑣」，同樣沒有迴避老年人心理上的或缺。

比如老頭A，是掛著氧氣瓶出來浪跡天涯的。——這是肉體衰竭的無可奈何。

比如老頭B，四處扎人自行車輪胎，執意要和「唯一關心他、理解他」的騙子做朋友。——這是老年人被社會忽視後的反擊，被至親遺漏後的孤獨。

比如老頭C，每天西裝革履假裝去上班，實際上只是拎著便當四處遊走，等待「下班時間」。——這是老年人對於「不再被需要」的自尊逞強。

除了性，這些對日本老人的敘述，那基本是中國老人目前的觀照。

每位老人都有自己戎馬一生後，對抗衰竭的苦痛。性只是金錢、地位、親情這些人類社會屬性各自際遇之外，共通的動物屬性而已，它沒什麼好羞恥的。

03

我在梳理《菖蒲河老情人》、《0.5毫米》、《瘋狂老人日記》時，注意到一個現象，就是這些試圖走進老年人世界的文學影像裡，老年女性是空缺的。

進攻型主宰性的男性，他們體能機理的退化更尖銳，心理走向更跌宕。而在東亞社會裡，年老女性等同於母親。母親不容易具象成自然人，這個稱謂更是一種捆綁和付出。

當然，也因為被概念化成「母親」，這種身份不可或缺，讓老年女性在晚年生活中更容易得到幸福感。她可以把不被社會需要的失落，平穩過渡，投身到代際關係中去。

每天和兒媳大戰三百回合；帶著孫子孫女小區閑庭信步；在廣場舞吸引老頭兒們的目光，都能緩釋她暮年的恐慌。

但是，如果她缺失世俗的圓滿，沒有幸運得到三代同堂的繾綣，她的晚年需求該如何正視？

由於女性的卵巢從45——50歲就開始走向衰竭，老年女性的婚戀生活，和老年男性的性需求比起來，更傾向於心靈上的渴望。

《奇葩說》某期辯題探討過老年女性的婚戀——「父母再婚需要干涉嗎？」陳銘的發言讓我很感動：

肖驍曾經阻撓他母親再婚，因為覺得背叛了已故的父親。可母親再婚的背後是什麼？

是她一個人實在扛不下去了，她也頂著「背叛」的心理負累，希望有一個男人，可以分擔她的生活重壓，疲於奔命時有情感撫慰。

一個老年女性再婚，或者離婚，需要比男性面臨更多的阻礙，除了兒女的阻撓，更有社會的批判——不守婦道，晚節不保。

我一個朋友，就在媽媽堅持要和爸爸離婚後，百思不得其解，他說：她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越老越作？我都沒法出去做人。

東亞女性的人生基調就是奉獻，當奉獻到風燭殘年，鼓起勇氣追求自我時，我們仍舊無法設身處地地去尊重，首當其衝考慮的還是綱常、顏面、家庭的齊整。

04

我們儒家對老年人的態度向來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本質上來說，它依然是去我化的。

我們對老人的困擾與需求，無論是性與情感，都不能迴避，不該迴避，也應該理解，應該接受。

那種理解接納，不應該建立在「憐憫」之上。我們對他們的情感干涉，應該止步於對青壯年等同的態度上——TA是不是騙子？TA愛你哪一點？你們之間感情好嗎？

最後才是「需要我做什麼嗎？」

沒有人需要道德審判，因為那就是將來時的我們，為何要選擇作繭自縛的預審？我們與他們的距離，最多只有0.5毫米。

希望這期《菖蒲河老情人》能重見天日。胡大爺，我們發自內心敬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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