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軍網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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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空之戀
■張愛生 余彥隆
王偉的妻子阮國琴和烈士的戰友們滿懷悲憤，將一捧捧花瓣撒向大海。左一為阮國琴。龍運河 攝
2018年4月1日，是王偉犧牲17周年祭日。阮國琴像往年一樣來到位於浙江省湖州市的“海空衛士”——王偉雕像前獻花，並到浙江省安賢陵園為丈夫掃墓。
望著丈夫的雕像，阮國琴的淚水悄然滑出眼眶。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已經17年過去了，兒子終於長大成人，自己也快到退休的年齡。這些年，歲月的點點滴滴仿佛就在眼前一般。那一望無際的南海，依然是我魂牽夢繞的南海，生死相依的南海，終生守望的南海!
那天，王偉終究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帶著一縷淡淡的惆悵，王偉在一片歡快的鑼鼓聲中，戀戀不捨地奔向蒼茫的遠方
浙江湖州，一座環境優美的小城。
高中時的王偉，能寫會畫，能歌善舞，多才多藝，靈氣十足，很是惹人注目。而坐在他身後的阮國琴因為擔任班裡的娛樂委員，二人的接觸自然就多了起來。在那些青春懵懂的日子裡，愛的種子悄然播進了年輕的心田……
誰也沒有想到，高三下學期，王偉要轉學。王偉知道，高三的學習很緊張，畢業後就要各奔東西，也許就再也見不到阮國琴了。王偉想跟她告個別。那天，他買了兩張電影票，帶著一顆怦怦跳動的心，等候在阮國琴放學回家必經的那條小巷裡。
仿佛是一團火苗，又恰似一束花朵，阮國琴撐著紅雨傘，在雨霧中隱現，遠遠地就發現了前方那個他。
“你……是在等我嗎？”紅雨傘下飄出她略帶羞澀的柔聲。
“嗯，哦……不、不是……”王偉顯得十分緊張，有些語無倫次：“我、我只是路過這裡……”最後一刻，他失去了勇氣，逃跑似的快步與紅雨傘擦肩而過，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回過頭來，悵然若失地望著雨巷深處的紅雨傘。雨巷的那頭，少女的心也經不起這劇烈情感的正面衝擊，怦怦的心跳催動輕快的腳步，阮國琴朝家一路緊跑，消失在雨巷盡頭……
然而，令王偉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接到了阮國琴的信！這是18歲的他第一次接到女孩子的來信，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然而，信的內容使他有些失望，除了鼓勵他好好學習外，沒有一點“感情色彩”。他把信認認真真地讀了好幾遍，終於明白，自己心愛的女孩不願看到那個只會在雨巷中徘徊的少年，而希望他成為能夠在暴風雨中搏擊的雄鷹！
成為雄鷹的機會終於來了。1986年，就在王偉高中快要畢業時，空軍飛行學院在湖州招收飛行學員。這時，王偉又收到阮國琴的來信，他記住了信中的這句話：“王偉啊，你的眼就是我的眼，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漢，你就去藍天翱翔吧！”其實，在王偉的心中早就蘊藏著飛天夢想。最終，王偉通過了極其嚴格的體檢和文化課考試，從湖州市區近千名應征者中脫穎而出。當接到錄取通知書時，王偉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幸福。
幸福的王偉成了老師和同學們的驕傲。他被請回剛離開半年的湖州市三中。歡送會上，師生們簇擁著他，美好的祝福和歡快的笑語使王偉有些陶醉，陶醉在美好的飛天夢中……音樂響起，一支訴說離情的歌曲直達心底：
……
你可會想到你的故鄉
多麽寂寞多麽淒涼
想一想你走後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給我的悲傷
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請別離的這樣匆忙
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
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
略帶憂傷的歌聲慢慢蓋過了歡笑聲，王偉聽得格外動心。他知道，這是阮國琴送給他的離別之歌。
第二天，當王偉戴上大紅花被敲鑼打鼓地送往車站時，他還在想：她有可能來送我，她應該來送我，她一定會來送我的。遺憾的是，在親戚、鄰居和同學們組成的歡送人群中，他終究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帶著一縷淡淡的惆悵，王偉在一片歡快的鑼鼓聲中，離開了養育他18年的家鄉，戀戀不捨地奔向蒼茫的遠方……
王偉和妻子阮國琴在一起。
遠隔千里，鴻雁傳書。正是一封“絕情信”，讓她鐵心跟他到海角天涯
冬天來臨，北方凜冽的風雪讓南方長大的王偉有些想家了。令王偉喜出望外的是，春節前，學校決定他們這一批新學員可以回家過春節。
回到家鄉，王偉沒有打聽到阮國琴的“下落”。和家人一起吃過年夜飯，有些心事的王偉騎著自行車在街邊一個煙攤前買了一包煙，抬起頭來，猛地看見對面五交化商場門口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她？！他趕緊追了過去，但商場的大門已經緊緊關上。王偉有些拿不準，不敢貿然敲門，但他更不願失去一次機會。於是，他就倚靠著自行車在街對面等。他想，一定是她，這次再也不能留下遺憾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午夜12點，新年的鍾聲敲響了，小城沉浸在一片爆竹聲中。商場的門終於打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出門後騎上了自行車，王偉趕緊騎車在後面猛追……
高中畢業後來到這家商場工作的阮國琴，當天晚上交完班出門剛騎上自行車，發現有人在後面騎車追趕，回頭一看是個光頭，不由一陣緊張，趕緊加快了速度。不成想，後面的騎車人也加快了速度，還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多麽熟悉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怎麽會是你？！極度的緊張霎時化為極度的驚喜！滿城喜慶的爆竹聲，仿佛奏響了愛的進行曲……
眨眼之間，王偉的假期到了，他又回到北國的軍營。從此，鴻雁傳書演繹著浪漫的愛情故事。
王偉在信中講：“我的人生第一是飛行，第二是我們之間的愛情，它們對我來講，就像飛機的兩翼缺一不可。琴琴，我一定要飛出來，否則決不回來見你！”
但王偉深知，當一名殲擊機飛行員必須從極高的淘汰率中脫穎而出，當他遇到困難和挫折時，也會給阮國琴寫信：“琴琴，假如我失敗了，被淘汰了，一身空空地回到你身邊，你還會理我嗎？”
此時的阮國琴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讀信、回信，已經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容。她一邊工作，一邊參加了電大外貿專業的學習。一對年輕戀人事業的航船正在愛情的風帆鼓動下，向著理想的人生目標前行……
然而，讓人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1989年元旦，阮國琴接到了王偉一封厚厚的來信。讀完信，她完全驚呆了！王偉在信中說：我又找了一個女朋友，是一名大學生，除了長得沒有你漂亮外，處處比你強。在信的末尾，王偉還畫了一座令人心悸的墳墓，墓碑上寫著“王偉之墓”，旁邊注著一行小字：“這輩子再也不跟你好，你死了這條心吧！”
阮國琴實在受不了這沉重打擊，又不願讓父母察覺，遂以複習考試為由，住到了親戚家。深夜，她心碎含淚地給王偉寫了一封信，真誠地祝他幸福，並告訴王偉：我以後也要離開湖州，不會再見到你。
不久，阮國琴又接到王偉一封掛號信。信一開頭就請求她原諒，並打來長途電話要給她解釋。對此，處在傷痛中的阮國琴一直不予理睬。
那天，在臨著一條小河的閣樓上複習功課的阮國琴，想開開窗戶透透氣，當她拉開窗簾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遠在天邊的王偉此時竟站在河對岸，正直直地望著阮國琴這邊的窗戶！“他怎麽回來了？”瞬間，百感交集的阮國琴委屈的淚水溢滿了眼眶：“王偉啊，既然我對你那麽重要，值得你千里迢迢地回來找我，可你為什麽要寫那樣的絕情信啊？”阮國琴硬著心腸趕緊把窗簾拉上。
第二天，當她再次拉開窗簾時，又看見了站在河對岸一臉憔悴的王偉。她的心好疼…… 後來，王偉帶著阮國琴的家人來勸說，她終於同意與他見面了。此時，王偉鄭重地交給她一封信，深情地說：“看完這封信後我再解釋，要是再不相信我，我馬上就走！”滿臉疑惑的她慢慢地打開了那封信。這是一封與王偉朝夕相處的5名戰友的聯名信，這封長達9頁的信向她道出了王偉“負心”的真正原因：
原來，王偉十分熱愛飛行事業，但這項事業充滿了高風險。他擔心將來萬一有閃失會給自己心愛的人帶來痛苦。長痛不如短痛，那就把痛苦留給自己吧，但他又怕雙方感情太深下不了這個決心，於是就在信中編造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女大學生”。
王偉的戰友還在信中對她講道：當那封“絕情信”發出後，王偉的內心非常痛苦，夜裡躺在床上常常一個人默默地流淚，他非常期望能得到他最心愛的人的原諒。信的末尾是5名戰友的簽名，而且在簽的名字上還分別按上了5個鮮紅的手印！看著這5個手印，阮國琴被深深震撼了：他們分明是想用5顆年輕純潔的心來證明王偉對愛情的忠誠！其實，他們更證明了王偉作為一名軍人對事業矢志不移的追求和對祖國的忠誠！
“王偉啊，你的心就是我的心，這輩子我要跟你跟到海角天涯！”早已是淚流滿面的阮國琴，一頭撲進了王偉的懷中，任自己又愛又怨的淚水浸濕著王偉已經開始厚實起來的胸膛……
王偉生前創作的油畫。
金銀不足貴，明月伴清風
山水相依，情有所願。
王偉果然被分配到了素有“天涯海角”之稱的海南島。
1992年夏天，經過7年的漫長等待，一對有情人終於成了眷屬。
王偉以自己親手製作的一條用子彈當項墜的項鏈為聘禮，把阮國琴娶為自己的新娘。沒有儀式，沒有賓客，沒有拖地的婚紗，更沒有金銀首飾。當王偉莊重地把自己親手做的子彈頭項鏈戴在阮國琴的脖子上時，新娘幸福地偎依在自己心愛的丈夫懷中，輕輕地對他講：“明月清風不要錢，要的就是你這顆心……”
阮國琴為何要給丈夫強調這句話呢？因為那時王偉剛從航校畢業來到海南，結婚前沒什麽積蓄，家裡也沒錢給他，所以他非常擔心阮國琴跟著他受委屈，心裡非常著急。阮國琴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告訴他，明月清風不要錢，只要真情相依，錢多錢少又算得了什麽呢？雖然生活艱苦了點，但夫妻二人卻過得非常幸福。
一次，王偉畫了一幅中國海軍航空兵駕駛著未來的新型戰機從戰艦上起飛的油畫，掛在了家中的牆上（後來，這幅畫被送到了北京，掛在中國美術館的牆上，參加了建黨80周年全國美展），他對前來家中做客的團政委講：“畫上那名飛行員就是我自己！”阮國琴知道，這就是丈夫的追求與夢想！看著英姿勃勃的丈夫，她在想：部隊真是鍛煉人，當年在江南雨巷中徘徊的那個年輕學生終於成長為可以搏擊藍天的雄鷹了。
向往藍天的王偉是一個浪漫的人， 家中牆上掛著的是他親手畫的油畫，桌上擺的是他製作的插花，窗台上放的是他栽培的盆景。一次，阮國琴過生日，王偉從湖州買回一塊做連衣裙的真絲面料，並親自設計款式。阮國琴拿去讓裁縫按王偉的圖紙去做，當她穿上後讓其他的軍嫂們羨慕不已。夕陽西下，椰風陣陣，空曠的機場跑道旁，戰友們經常能看到她和王偉手挽著手，漫步在一望無際的天地，享受落日的霞光……
一天，月光下的王偉問她：“琴琴，你可知道，我經常會夢見什麽嗎？夢見我們的孩子，肉乎乎的，可愛極了，既像你又像我。”作為妻子，阮國琴當然知道丈夫想要孩子了。不久，她就懷孕了，幾個月後她回到家鄉湖州備產。孩子出生時，趕回老家的王偉把繈褓中的兒子輕輕地抱在懷裡，然後高高地舉過頭頂。當兒子長到3歲時，王偉高興地穿上飛行服，抱著兒子來到自己駕駛的戰鷹前留影。那一刻，調皮的兒子正趴在他的肩上玩弄著他的飛行頭盔，阮國琴及時按下了快門……在全國人民焦急等待王偉歸來的那些日子裡，這張照片頻繁地出現在海內外媒體上，成為人們認識和懷念王偉的一種“標誌”和寄托。
王偉抱著3歲的王子在戰機旁。
因為你，我深愛著軍隊，深愛著南海。王偉啊，你的愛就是我的愛
“人世間，愛是什麽？愛能讓一個活著的人去死，也能讓一個死去的人永生。”
眼眶潮濕的阮國琴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給筆者翻看著丈夫王偉離去後她不忍觸及的信件，懷想著昔日的生活情景。
“17年啊，記不清做了多少夢，也不記得流過多少淚。夢中的王偉還是那樣活潑陽光，癡迷飛行，向往海天，我們還是那樣的甜甜蜜蜜……”
“隨軍後，王偉團裡的政委來看我，並告訴我空勤家屬要做好三員：丈夫的護理員、安全員、心理疏導員。第一‘員’是在家把飛行員飲食健康照顧好；第二‘員’是在家把自己照顧好，不讓飛行員擔心家裡的事，讓他安全飛行；第三‘員’是飛行員回家後讓飛行員放鬆心情，散步聊天，心理疏導！”回憶往事，阮國琴不無遺憾，感到自己做的還是很不夠。“其實，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令阮國琴感到特別欣慰的是，17年漫長歲月，她總算挺過來了!
自2001年4月1日王偉犧牲後，阮國琴的每時每刻都是在痛苦思念中度過的。在南海，10餘萬軍民、歷時14天大搜救的日日夜夜，阮國琴分分秒秒痛不欲生，對王偉的生存依然抱有最後一絲希望。2001年4月24日，中央軍委授予王偉“海空衛士”榮譽稱號和一級英模獎章，海軍黨委批準其為革命烈士，團中央、全國青聯追授其“青年五四獎章”。為宣揚“海空衛士”王偉的英雄事跡，弘揚王偉的戰鬥精神，她隨王偉事跡報告團作巡回報告，一次次淚水打濕衣襟。2001年8月1 日上午，浙江省湖州市為“海空衛士——王偉雕像”揭幕，儀式現場，她熱淚奔湧，也為自己的丈夫感到自豪和驕傲……
如今，王子已經長大成人。
再後來，兒子王子進京學習，阮國琴被批準入伍，進而入黨、入學、立功受獎，及至出席家鄉湖州市婦女代表大會。海南省建成“海空衛士”王偉希望小學，設立“希望工程王偉獎學金”等等。這一切，都給了阮國琴以無窮的奮進力量：“今生今世，我永遠忘不了黨和軍隊以及社會各界的深切關懷和深情厚愛。”與此同時，17年的思念和深愛，讓阮國琴幾乎成了“南海通”。她密切關注著南海的新聞，關注著“‘海空衛士’王偉英雄團”的足跡。每當看到部隊在南海海域舉行實戰化演練等激動人心的報導，看到戰鷹翱翔在萬裡海空，她總是充滿了自豪。強軍礪劍鋒，戰巡在海空——王偉，守護南海有來人啊!
此時，站在王偉雕像前，阮國琴默默向王偉傾訴：因為你，我深愛著軍隊，深愛著南海。王偉啊，你的愛就是我的愛！17年過去，我們的兒子王子已從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成長為一名海軍軍官。我把這17年的綿綿思念、苦辣酸甜和愛的堅守，化作了《守望南海》一書，即將由解放軍出版社出版，讓關心我們的所有人放心，我會好好地活著，珍愛生命中的每一天。我更想告訴你的是，作為英雄的妻子，我還有一個願望，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國家和社會對我們的愛傳播開來，為更多需要關愛的烈士家屬子女傳遞愛的力量，讓他們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以告慰英雄們的在天之靈。
（文中圖片除署名外，均由阮國琴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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