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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詩人的湘妃情結:有人禁不住流露出愛悅之情

“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諸斑淚一人。”洞庭湖中,君山島上,二妃墓前,兩根石柱上刻著的這副對聯,默默地訴說著一段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堯舜是遠古傳說中華夏部落聯盟的兩位聖明君主。舜是堯的接班人。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是舜的妃子。舜即位後第三十九年,南方三苗部落生亂,舜親自南征,娥皇、女英隨軍照料他的生活。當時正值夏季,氣象十分炎熱,為快速追擊南逃的三苗,舜將娥皇、女英留在了洞庭湖中的君山島上。

舜率軍長驅直入,到達了三苗之地最南端的蒼梧,即今湖南永州寧遠縣九嶷山。由於長途奔襲過於勞累,加之三苗之地瘴氣彌漫,舜突發重病,死於蒼梧之野。舜的死訊傳到君山,娥皇、女英悲痛欲絕,抱竹痛哭。淚水滴落在青竹上,留下紫褐色斑點,形成了君山特有的斑竹。最後,二妃淚盡而死,化為湘水女神,稱為湘夫人、湘君、湘妃或君妃。故君山島上留下了二妃墓、湘妃祠等景點。此外,洞庭湖畔的湘陰縣小姑洲,亦曾有祭祀娥皇、女英的黃陵廟。

最早將湘夫人傳說寫進詩歌裡的,是楚國詩人屈原。在《九歌·湘君》中,屈原以湘夫人的口吻,描寫湘夫人約會湘君,湘君卻遲遲未出現,從而產生的思念和哀怨。“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意思是淚眼婆娑,纏綿悱惻。在《九歌·湘夫人》中,屈原又假借湘君的身份,描寫湘君等候湘夫人,湘夫人也始終不見蹤影,從而產生的惆悵和迷惘。“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意思是望斷秋水,不見伊人。《九歌》是屈原根據湖湘民間祭神曲創作的,說明湘夫人傳說在當時就已廣為流傳。

不過,雖然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稱湘夫人為“帝子”,卻未明確湘夫人就是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正式將湘水女神認定為堯女的,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司馬遷在《史記·秦始皇本記》中寫道: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在祭泰山、臨渤海、登琅琊之後,渡過淮水,前往衡山、南郡。乘船從長江進入洞庭湖,秦始皇準備登臨君山島上的湘山祠。但是,船未靠岸,卻突然遭遇狂風惡浪,差點翻船。秦始皇問隨行的博士:“是何方妖魔作怪?”博士說:“此為湘君水域。”秦始皇又問:“湘君何神?”博士說:“傳說是堯之女、舜之妻,葬於此。”秦始皇一聽龍顏大怒,責怪湘水女神阻擋了他的去路,於是下令派遣三千勞役,砍光島上樹木,放火燒山。看來,暴君秦始皇果然脾氣大,名不虛傳。從司馬遷《史記》中的記載可知,早在秦代,君山島上就有了祭祀湘水女神的湘山祠,娥皇女英傳說在那時就已定型。

到了唐代,娥皇女英傳說成為了眾多詩人競相吟詠題材。有人統計,僅《全唐詩》中,憑吊追慕湘妃的詩作,就多達近百首。李白、杜甫、劉長卿、賈至、李端、孟郊、劉言史、劉禹錫、元稹、李賀、杜牧、李群玉等著名詩人,都曾是湘妃的粉絲。

李白在樂府詩《遠別離》中寫道:“遠別離,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海水直下萬裡深,誰人不言此離苦?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我縱言之將何補?皇穹竊恐不照余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堯舜當之亦禪禹。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或雲: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帝子泣兮綠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淚乃可滅。”

這首詩的大意是:說到遠別離,讓我想起古時候堯之二女娥皇、女英,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濱,與舜的生離死別。洞庭之水萬裡深,也比不上別離之苦。她們哭得白日無光,雲黑霧暗,感動得猿猴為之悲啼,鬼神為之淚下。如今我言說此事,有誰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呢?皇天不識我一片忠心,連雷霆都要吼怒。國君若失去賢臣的輔佐,猶人中之龍變成魚。朝中大權一旦由奸臣把持,老鼠也會變成猛虎。到了這個地步,堯只得讓位於舜,舜只得讓位於禹。有人說,堯傳位於舜,並非禪讓,而是由於他被舜囚禁了起來,不得已才讓位於舜。舜最後也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蒼梧之野,連墳墓都找不到。堯的兩個女兒,只好在君山島上的竹林中痛哭,淚水不斷灑落在竹子上,留下點點斑痕。遠望著蒼梧,哭幹了眼淚,二女投水自盡,隨著風浪一去無還。這才是真正的遠別離。要問她們灑在竹子上的淚痕何時才能滅去,恐怕只有等到蒼梧山崩、湘水絕流的時候了。

李白的這首詩大約作於唐玄宗天寶年間。當時,奉詔入京才兩年的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也就是失業了。鬱悶中的李白於是作此詩表達對朝中權臣專橫跋扈的不滿,以及對唐玄宗荒於朝政的擔憂。雖然是借古諷今,可詩中的“堯幽囚”卻顛覆了傳統史籍中關於堯舜禪讓的說法。當然,李白的“或雲”並非信口開河,而是有據可查的。成書於春秋戰國時期的古籍《竹書紀年》中曾記載:“舜囚堯,複偃塞丹朱,不與父相見。”意思是舜囚禁了堯,又禁閉堯之子丹朱,不讓他們父子相見。由此可知,堯不傳位於其子丹朱,卻讓位於舜,並非堯的本意,而是迫於舜的威力。雖然不少史家不認同《竹書紀年》中的記載,但畢竟有此一說。

杜甫的《湘夫人祠》和《祠南夕望》,作於晚年流落湖南時期。大歷三年(768年),在四川漂泊了近十年之久的杜甫,出三峽,下江陵。原本打算取道江陵北歸洛陽,卻因商州兵亂,道路阻隔,不得不放棄北歸計劃。這年冬天,杜甫帶著一家老小漂流至湖南,準備去衡陽投奔時任衡州刺史的好友韋之晉。從嶽陽驅舟往長沙途中,經過湘夫人祠(即黃陵廟),順便入祠拜謁,寫下了《湘夫人祠》:“肅肅湘妃廟,空牆碧水春。蟲書玉佩蘚,燕舞翠帷塵。晚泊登汀樹,微馨借渚蘋。蒼梧恨不盡,染淚在叢筠。”離開時,大約覺得意猶未盡,又寫了一首《祠南夕望》:“百丈牽江色,孤舟泛日斜。興來猶杖屨,目斷更雲沙。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湖南清絕地,萬古一長嗟。”這兩首詩既是憑吊湘妃,也是自我傷懷。

唐代湘妃詩中,除了李白式的借古諷今和杜甫式的自我傷懷之外,還出現了不少想入非非之作。如劉長卿的《題湘妃廟》寫道:“荒祠古木暗,寂寂此江濆。未作湘南雨,知為何處雲。苔痕斷珠履,草色帶羅裙。莫唱迎仙曲,空山不可聞。”詩中的“未作湘南雨,知為何處雲”,借用了古代神話傳說巫山神女與楚懷王交合興雲降雨的典故。由於“巫山雲雨”常被用來代指男女歡合,劉長卿的這首詩後來受到了明末清初學者仇兆鼇的批評,說他褻瀆了湘妃。此外,有學者認為,孟郊的詩作《湘妃怨》,也有意淫湘妃的傾向。

然而,與晚唐詩人李群玉相比,劉長卿和孟郊的詩其實還算含蓄。李群玉一共寫了四首湘妃詩。在《題二妃廟》詩中,李群玉禁不住對湘妃流露出了愛悅之情:“少將風月怨平湖,見盡扶桑水到枯。相約杏花壇上去,畫欄紅紫鬥樗蒲。”大意是:湘妃呀,不要為情所困望穿秋水,不要等到海枯石爛,與其在這兒癡情守望,倒不如我們相約為伴,共遊杏花壇,在姹紫嫣紅的美景中盡情遊戲。顯然,李群玉的詩更為大膽露骨。

更離奇的是,李群玉居然還與湘妃進行了一場人神之戀。據說李群玉遊二妃廟的當晚,借宿山中客舍時,夢見兩位女子來到他面前:“我們是娥皇、女英,承蒙先生以妙詩佳句相贈,先生兩年後將做雲雨之遊,我們願跟隨相伴。”說完,人影就消失了。“雲雨之遊”也就是“巫山雲雨”的翻版。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兩年後李群玉真的來了一次遠遊。李群玉先是至鄂州,拜訪了好友李頻。然後前往江州(今江西九江),拜訪李遠和段成式。當時,李遠卸任江州刺史一職,由段成式接任。李遠和段成式都是李群玉的舊友,因而相聚甚歡。談笑中,他們問起李群玉遊二妃廟之事。李群玉便說了自己兩年前的夢中奇遇。段成式聽後取笑道:“不知足下是虞舜之辟陽侯也。”意思是說,沒想到兄弟你給舜帝戴了綠帽子啊。“辟陽侯”是指西漢初的辟陽侯審食其,曾被漢高祖劉邦的老婆呂後所愛幸,為呂後之男寵,故後世常以“辟陽之寵”來形容大臣為後妃所寵幸。不久,李群玉病逝於洪州(今江西南昌),傳說他是隨湘妃而去了。

唐代詩人的湘妃情結,使得湘妃詩成了唐代詩壇的一大奇觀。不難發現,唐代湘妃詩大多恣意揮灑,少有束縛。宋代以後,雖然湘妃傳說仍是文人墨客反覆吟詠的題材,但大多只是懷古抒情,中規中矩,泛善可陳。這是由於後來的社會風氣明顯趨於內斂,缺少了唐代詩人的那種激情與豪爽。從不同時代的湘妃詩中,我們即可品味到不同時代的審美情趣。(文/謝志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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